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完成工業化的德國面臨和今日中國相似的處境:傳統社會日趨瓦解,價值與規范劇烈變遷,中產階級普遍感到焦慮,城市里滿是解放的,也是孤獨的、無根的年輕人。“在世界圖像的時代,世界為自由漂浮類型的智性所統治。這種智性迷戀‘大都市的幻象文化’,用瀝青路面遮沒了‘對土地的忠誠’,忘卻了存在的跟。”(轉引自曹衛東、黃金城《德國青年運動》)以此為背景,德國市民階層的青年開啟了一場野外漫步、回歸自然的“候鳥運動”,試圖“拯救自己,握緊旅行的手杖,去尋找你那已經失去的自然和坦誠”。
如今的中國并不缺乏“候鳥運動”,年復一年,打工者與中產階級一起回到他們的故鄉,還鄉,但并不相逢。“你在校內網上看看那些對罵的小孩,看看他們的資料,都是一樣一樣的。”當本刊記者和一位受訪者聊起青年的左右之爭時,他說,“你看不出這撥青年有什么不同,真正有差別的一群,是我們的小學同學,他們是不表達的,不要說表達的興趣,他們連那個語言都沒有建立。”
不妨這樣理解:先是城鄉與階層的分化,產生了一批足可“自由漂浮”的年輕人,然后才是觀念的沖突,促成了他們之間的意識形態對立。本刊記者面對的,正是這樣一群觀念上的左翼青年。
左翼青年——這自然是個便利的稱呼,與那些擁抱自由主義(同樣是個便利的表達)的年輕人相比,他們的觀點顯得更為駁雜,而媒體上也缺乏與之相關的獨立論述。我們試著呈現他們的想法以及想法的由來——在人們以“五毛黨”與“帶路黨”互相羞辱的語境下,我們得檢視一下自己是不是喪失了對世界復雜性的認知,以及對一個個鮮活的個體的觸感。
你會發現,無論左右,這些年輕人往往是震蕩的產物:對自由主義的好感常來自對主流意識形態的“反動”,而與自由主義保持距離又常常出于“反動之反動”;他們習慣在一些“民主”、“公正”這樣的詞語里尋找自我實現感,卻也可能不求甚解,他們對整體性的時代風潮頗為敏銳,但基于觀念的立場卻也容易反復。無論如何,在這個不確定的時代,他們并沒有放棄對于價值的追求,他們仍在尋找理解這個世界的鑰匙——但如果真的想找到這把鑰匙,他們不能忘掉自己的“小學同學”。
由“候鳥運動”開啟的德國青年運動綿延三十余年,從自主時代到聯盟時代,其間意識形態錯綜復雜,反復震蕩,“人們站在右翼立場上像左翼一樣感受,人們站在左翼立場上卻能有‘民族’的理念……”直到新一代年輕人被納粹運動營造的準宗教氛圍收編,成為希特勒的“國家青年”。德國學者說,青年運動中營造的精神氛圍——反理性主義、文化悲觀主義和泛德意志性,與納粹運動十分接近,而它本身又未能創造出一種個體政治的責任倫理,最終年輕人被冒牌哲學家和蠱惑人心的政客所誘導和利用。
國家造就青年,青年也造就著國家,這些“未完成”的青年在未來做什么選擇,本質上不是一個“左右”的問題,而是如何理解自我與更廣泛的世界,如何有責任、有德性地生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