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納斯 凱撒重返中國

賽場內的氣氛看上去和往日并無多少不同，除了最頂層的幾排座位，全場坐滿了觀眾。這是1月6日的東莞體育館，廣東宏遠與山西汾酒比賽開始之前。球員熱身結束后，賽場主持人一一介紹球員。介紹至主教練，已不再是大家聽了10年的名字李春江，而是杜鋒。此時觀眾的回應聲明顯有了提高。介紹助理教練時，回應聲達到了最高，他們聽到的名字是：尤納斯。這位現任立陶宛國家隊主教練、前中國男籃主教練出人意料地出現在了CBA賽場上。

1月6日上午，工作人員忙著將李春江的巨幅照片從體育館記分牌旁邊的墻上取下來，換上杜鋒的照片。廣東宏遠俱樂部在這個上午突然對外公布：主教練李春江因身體原因辭職，原助理教練杜鋒成為宏遠新主帥，助理教練則是更令人驚訝的尤納斯。

這一消息公布后，許多體育記者就往東莞趕。這是中國籃球界新年的第一個大新聞。一位常年跑籃球線的記者說，“李春江執掌球隊這么多年，教練和球員之間都互相厭倦了，不是換教練就是換隊員，這幾乎是體育界的規律，你看弗格森和溫格，他們主教練不換，但隊員換了一撥又一撥，宏遠沒法換隊員，只好換教練了。”

尤納斯在3天前接到了經紀人夏松給他的電話。夏松轉達了廣東宏遠請他出山的愿望。這不是宏遠隊第一次表達這樣的意愿。“從2012年夏天，我就開始不斷給夏松電話。”廣東宏遠總經理劉宏疆說。

正在立陶宛過新年的尤納斯考慮之后，找到了立陶宛籃協主席薩博尼斯，他們在圣誕節前剛剛從美國考察完在NBA打球的立陶宛球員。薩博尼斯問尤納斯要去多久，尤納斯看了賽程表后，說，最晚4月初回來。4月初，正好是歐洲季后賽開始、考察球員的好時機。薩博尼斯答應了尤納斯的請求。

“去年夏天，有一個鋪墊，所以這次才這么快得以成行。”夏松說。2012年，尤納斯正躊躇于接受哪支球隊的邀請。他從莫斯科中央陸軍隊退下來后，好幾家俱樂部，甚至俄羅斯另外一家俱樂部要給他雙倍的工資。考慮到中央陸軍特殊的影響，他哪都不去了，最后選擇了立陶宛國家隊。立陶宛有一批非常好的年輕球員，正好需要重建。“劉宏疆賽季前聯系的時候定不下來，宏遠給再多錢，也不會比那邊給得多啊。”夏松說。

上個賽季，在北京五棵松體育館輸給北京隊后，毫無疑問，重奪CBA冠軍是廣東宏遠的目標。新賽季開始后，宏遠隊的表現并不盡如人意。先后輸給新疆、佛山和北京。上一輪再打新疆的時候，李春江出人意料地用全華班報了一箭之仇。外界將此視作宏遠鼓舞士氣之戰，此刻，突然傳來了李春江走人的消息。

此時的廣東宏遠，猶如裝備精良的豪華戰車，易建聯和兩個外援其實都是現役NBA球員，還有這么多國家隊隊員，需要尤納斯這樣的頂級教練來駕馭。2008年，這位曾經率領立陶宛拿過奧運會銅牌的歐洲最佳教練離開中國后，先后執教了希臘隊和莫斯科中央陸軍隊，特別是莫斯科中央陸軍，他將球隊帶到了歐洲亞軍的位置。

心存憂患感的宏遠隊需要尤納斯趕緊到位。劉宏疆的建議是，飛香港，落地簽。于是，3天之內，原本在立陶宛家中悠閑度假的尤納斯，坐到了東莞體育館的教練席上。“這邊很多隊員之前都熟悉，來了之后，不是很累，感覺還不錯。”尤納斯說。

包括主教練杜鋒在內，廣東宏遠的許多球員都是中國隊尤納斯時期的舊部。“王仕鵬能有很大的提高，跟他當初在尤納斯執教的中國國家隊的經歷有很大關系，還有陳江華等等，尤納斯傳授的很多優秀的東西在這些隊員身上留了下來，他來宏遠很合適。”劉宏疆說。

除了冠軍，需要一個重量級人物來管理隊員，也是宏遠考慮請尤納斯的原因。這些年，宏遠拿CBA冠軍拿到手軟，球員無論是個人收入還是社會關注度，都在不斷提高。“很多人已經把自己放在云端，不接地氣了。將他們的價值觀扳回來，比奪冠還難。”劉宏疆說，“他們現在比的不是誰的球技好，關心的是誰又買了一部好車，哪里有好吃的東西，哪個老板請了他吃飯。”尤納斯對球員的要求極其職業且嚴格。

1月6日晚上的比賽，除了一段時間小比分落后之外，宏遠隊并無太多驚險，可用中規中矩形容。尤納斯坐在杜鋒身后，整個上半場，沒跟杜鋒說話。“我需要先觀察，才能給出建議。”尤納斯說。中場休息時，宏遠隊原本對媒體開放的更衣室關了起來。這是新的教練組的規定。

下半場開始后，山西隊一度反撲很猛，反超宏遠。尤納斯開始跟杜鋒有些交流，但更多的時候，他在沉默旁觀。

杜鋒贏下了自己的主教練首秀。“杜鋒有些緊張，誰第一次當教練都會緊張。”第二天早上，在宏遠賓館的餐廳里，尤納斯對本刊記者說。他顯得很放松，并不像一個才來中國3天、時差都還沒倒過來的人。他到來之后，朱芳雨拉著他合影，發到了微博上，寫了一句：老父親凱撒降臨。父親和凱撒兩個詞兼具溫情和威嚴——這大概就是尤納斯給人的感覺。

早餐之后，俱樂部請來的裁縫為他量身定制了新西裝，下午，他將隨隊飛往客場，準備下一場比賽。此時的宏遠隊，需要更為合身的戰術與指導。

我看不慣傷害籃球的事情

人物周刊：你突然出現在宏遠隊的教練席上，許多人都感到驚訝，這本來是你的新年假期，為什么突然接受這個邀請？

尤納斯：本來現在正好是我休息的時間，看看錄像帶，看看隊員，直到國家隊開始集訓。在賽季前，宏遠隊跟我接觸，探討各種合作的可能性。幾天前，我接到電話，對我的要求又有新的變化了，宏遠隊新的主教練杜鋒已經要上任了。想著只是待幾個月，我就先來了。我目前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人物周刊：杜鋒以前是你的隊員，你怎么看他身份的變化，作為主教練，他昨晚的表現如何？

尤納斯：他當運動員的時候就是一個很認真的人，昨天當教練，看得出來，他比原來還要認真。這是他的第一場比賽，有些緊張，杜鋒昨天做得還是不錯的。

人物周刊：上半場，你沒有跟杜鋒說話，下半場，我看到你開始對杜鋒有指點，你對他說了些什么？

尤納斯：我剛來，不看完第一場比賽，不能影響主教練的決定。我發現一些問題后，要么不說，要么看他怎么處理。昨天，除了我了解的五六個隊員，包括兩個外援在內的其他人我不了解，他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要先看看才能給意見。上半場我主要在看，發現一些情況后，下半場我才給杜鋒提示。

人物周刊：如何評價易建聯昨晚的表現？

尤納斯：易建聯打得足夠好了，是球隊的領袖，但看得出來，他有些疲倦。要看看這段時間的訓練，看看他的疲勞程度會不會影響比賽。

人物周刊：易建聯的個人作用現在很突出，作為一個強調整體的教練，如何去平衡個人與整體的關系？

尤納斯：我認識易建聯的時候，他還沒有在CBA打上主力，作為新隊員進入國家隊，如何讓他融入其中，下了很多功夫。到了宏遠隊這個層面，如何把他平衡到一個球隊里，也需要做一些事情。讓球隊取得成績，對于一個教練來說，是最負責的一種方式。

人物周刊：你當初將年輕的陳江華招入國家隊，引起許多爭議，現在你對陳江華的表現有何評價？

尤納斯：作為教練，無論你帶什么樣的球隊，都要嘗試給新隊員機會。我清楚地記得，2004年奧運會之前，和籃協的領導吃飯，討論定隊員，我說我很喜歡易建聯這樣的年輕隊員，帶他去打奧運會，會對他很有幫助。當時的籃協領導很吃驚，你真的要帶易建聯去奧運會嗎？他連聯賽都沒怎么打過。我說，為什么不去做這么一個嘗試？你看，他打奧運會回來的數據就不像一個新秀，只能說明，他本人很珍惜這個機會。陳江華就要從易建聯身上去看一看，易建聯是怎么珍惜這個機會的。

當時，大家在談到孫悅的時候，對我還有一些爭議。我認為孫悅非常有天賦，將來是很有前途的運動員。孫悅去了NBA之后，有人采訪我，問，孫悅需要哪方面的提高？我說，孫悅需要提高的東西太多了，否則他打不了NBA。大家還認為我是在批評孫悅，但是后來大家確實看到，這么一個有天賦的球員，他迷失了，失去了一些他本來應該擁有的機會。

人物周刊：之前對宏遠隊和李春江教練有了解嗎？

尤納斯：以前我只是單方面了解到宏遠隊。他們有七八個人能進國家隊，說明這支球隊在很多方面做出了正確的決定，包括隊員選拔、球隊管理、組織工作方面。我現在非常樂意跟球隊分享我帶歐洲頂級俱樂部的經驗，比如奧林匹亞科斯、莫斯科中央陸軍，希望俱樂部能延續好的發展方向。

人物周刊：好的發展方向指的是什么呢？

尤納斯：現在的中國聯賽，從隊員到球隊，很多都是在拷貝NBA，但別忘了一點，NBA的很多東西你是學不來的。他們是最有錢的聯賽，而且是水平最高的聯賽，他們資金雄厚用錢把世界上最好的球員集中在了一起，這你是學不來的。歐洲的情況跟中國更接近，NBA很好，但不要只是學NBA，要看看歐洲這些跟中國更接近的俱樂部是怎么成長的。

宏遠這樣的俱樂部能培養這么多好的年輕球員，但是在中國其他地方，有多少有天賦的青少年球員沒有得到好的培訓？如果宏遠能夠辦一個世界級的籃球學院，請美國和歐洲的教練，讓孩子們從小就進入好的訓練體系，那么宏遠不僅對自己球隊有貢獻，對整個中國籃球都有貢獻。

有一點我覺得自豪，就是立陶宛的籃球。為什么自豪？我們只有300萬人口，但是我們進了6次奧運會，拿了4次獎牌，倫敦奧運會只進了前八，沒有進前四，這個國家的人就覺得是很大的危機了。但是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立陶宛有非常好的籃球青訓體系，所以能夠不斷有優秀的球員接上。這也是我接手立陶宛國家隊的原因之一。中國十幾億人口，缺的是什么，缺的是好的青訓體系。

人物周刊：從前蘇聯到現在，從專業球隊到職業球隊轉變的過程中，你是經歷過兩種體制的人。中國也是從專業球隊向職業球隊轉型，有你這樣獨特經歷的頂級教練很少，你獨特的經驗對中國籃球會有什么樣的幫助？

尤納斯：帶中國國家隊的時候，國家隊會讓我寫一個報告，你提的這些問題，我曾經在國家隊的報告里提過。我很理解，中國是一個非常大的國家，體系也很龐大，不光是一個協會，不光是籃球，還有其他方面，很難在這么一個大的體系下，各方面都動起來，但是你總得在某些方面動起來。從中國長期的籃球發展來看，有些是可以做起來的事情，比如做最好的世界級的籃球學院。讓青少年能得到國際同齡的孩子都能得到的最好的培訓。這一點能做到，很多問題都能解決。

人物周刊：中國人做事情，無論足球還是籃球，都有急功近利的毛病。

尤納斯：我可以給你舉很多例子，立陶宛、西班牙的大牌俱樂部發展得很好，很注重青訓，培養了很多年輕的隊員，這些國家的聯賽中，主要是依靠本土球員打球，他們在球隊發展的同時，并沒有耽誤發展年輕球員。你不能光看別人發展得好，其中的一些事情你是要去學習的。

人物周刊：當初執教中國國家隊時，留下哪些遺憾？

尤納斯：我帶中國國家隊進行了5次集訓，大家知道，在我身上發生了很多故事。國家隊和俱樂部像一個家庭，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很多時候不愿意向媒體透露，就像跟家人吵架。但是不要忘了，國家隊和俱樂部和媒體之間是共生的關系，如果和媒體沒有很好的溝通，媒體對俱樂部沒有很好的理解，大家都沒有好處。

人物周刊：媒體和籃球在你那里，有怎樣的故事？

尤納斯：通過媒體呈現出來的形象，對整個籃球的發展都會是有影響的。曾經有一次，有別的隊的球員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又抽煙又喝酒，讓籃球的形象受到影響。當我的球隊面對這支球隊的時候，我就提出了一個要求，只要是這個隊員的傳球，都要去斷，今天一定要把他防慘了。對方那個隊員在比賽中被斷了七八次，都傻了。我為什么這么氣憤，因為這個球員呈現在媒體前的形象對籃球是有傷害的。所以，我要求我的隊員要對他進行一種懲罰。我看不慣傷害籃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