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總統受審看德國反腐體制

【√】不能改變的事實是，伍爾夫已經因媒體監督失去總統職位；即使被判無罪，他的受審也將成為德國法治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

11月14日，涉嫌受賄753.9歐元的德國前總統伍爾夫（Christian Wulff）在德國漢諾威面對公眾接受審判。

總統因753.9元成被告人

作為德國歷史上最年輕的總統，伍爾夫的任期也是最短的，自2010年6月當選德國第十任聯邦總統，到2012年2月因受賄丑聞被迫辭去總統一職，只有不到兩年時間。現在，這位不走運的前總統又將開創一個先例——成為德國有史以來第一位“被告總統”。

早在今年8月28日，漢諾威州法院就通過一份13頁的聲明，向律師通報了一個決定：前總統伍爾夫將因“接受及（利用職權）提供好處”指控接受法院庭審。開庭日期是今年11月1日。后因訴訟細務，庭審延期至11月14日，而且將持續22天。

2011年12月，媒體揭發伍爾夫在任下薩克森州長期間，曾接受朋友50萬歐元的低息貸款購房，從而牽連出其一系列“受賄”的事件，導致伍爾夫不得不在2012年2月辭去總統職務。

德國下薩克森州檢方隨后對伍爾夫“受賄丑聞”進行調查，其間出動4名檢察官及24名警官，詢問百余名證人，案卷多達2萬多頁。一年多調查過去后，最初21項指控絕大部分純屬子虛烏有，購房貸款一事也不違法。唯一涉嫌受賄的事件是，一名電影制片人曾在2008年慕尼黑啤酒節期間，為伍爾夫及其家人支付住宿費。由于數額較小，法庭已將檢方的訴案從“受賄”改為“接受及（利用職權）提供好處”。

下薩克森州檢方認為，當時身為州長的伍爾夫與電影制片人格內沃德進行了一場交易。2008年，伍爾夫在知情的情況下，讓電影制片人為自己在慕尼黑五星級豪華酒店所住的兩個晚上買單，包括兩次晚餐、保姆照看孩子、啤酒節喝酒的費用等，共753.90歐元。作為回報，伍爾夫隨后不久給西門子公司寫信，請該公司贊助格內沃德的一部電影。

伍爾夫對此指控頗感委屈，自稱當年已經把過夜費400歐元現金給過了格內沃德，根本不知道格內沃德為他額外支付了其它費用，而他因電影事宜與西門子聯系是“促進經濟的一個慣例”，與受賄無關。

為免去訴訟程序帶來的費用及繁瑣，下薩克森州檢方今年4月建議伍爾夫接受庭外調解，支付兩萬歐元罰款免予起訴，但被伍爾夫拒絕，伍爾夫堅持要上法庭證實自己的清白。

這場受賄風波此前被許多德國媒體認為是“鋪天蓋地的大雪崩”，然而至今只剩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雪球”。一些政治家也要求反思整個伍爾夫事件，但也有人認為，伍爾夫是因為自己犯下的錯誤，一步一步把自己絆倒，怨不得他人。

無論庭審結果如何，不能改變的事實是，伍爾夫已經因媒體監督失去總統職位；即使被判無罪，他的受審也將成為德國法治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因為在這一刻，民主與法治體現得淋漓盡致。

能落到實處的監督

在德國，政府官員和公務人員的腐敗丑聞和緋聞一旦曝光，往往被迫引咎辭職，伍爾夫并非孤例。德國前國防部長夏樂平即是因動用軍用飛機同伯爵女友見面的事而被新聞媒體跟蹤，引起質詢被免去部長職務。前總理科爾因政治獻金案曝光而被迫下臺。前運輸部長賴因哈德·克利姆特因經濟丑聞曝光而被迫辭職。當媒體報道伍爾夫有受賄行為后，伍爾夫就被迫下臺，接受司法單位調查，這就是德國媒體監督的威力，伍爾夫也成為德國截至目前因媒體監督而引咎辭職的最高級別官員。

德國的監督機制以輿論媒體監督為主導，執政黨與在野黨之間的政黨監督、社會公眾監督、司法監督和上司對部下的監督組成了相當完備的監督體系，形成全社會多視角監督的網絡。

德國的新聞媒體大都是獨資或合資的股份制企業，以盈利為目的。為了擁有讀者，它們一般都雇有特別記者或線人，專門收集政府要員和公務員的政治丑聞和緋聞，揭露腐敗現象。

同時，德國政府也鼓勵媒體發揮輿論監督作用，基本上不干預新聞媒體的活動。報刊、電臺、電視臺可以報道政府、政黨內部的情況，只要內容屬實，不泄露國家機密，即屬合法，而消息來源受法律保護，任何人不能對消息來源進行調查。即使出現報道不實，一般也不追究法律責任。

根據法律規定，檢察院如果發現有腐敗方面的報道，進行調查就是必盡的義務，而并非有它項選擇。

在主流監督力量之外，非政府組織，如行業協會、透明國際組織、經合組織也在反腐敗工作中扮演重要角色。例如黑森州納稅人協會，其主要任務是代表納稅人利益，促進政府制定合理的稅收政策，反對財政浪費。它針對某些費用過高和失職行為進行調查，通過媒體發表意見，進行抨擊。每年還出版黑皮書，選擇100個公共服務部門浪費納稅人錢財的典型案例，給政府施加壓力。

法規精細到5元

監督的下一步就是法律制裁。在這一方面，德國保持了一貫作風：細致、嚴謹。

德國雖然沒有專門的反腐敗法典，對腐敗案件的處理視同其它刑事案件一樣依照法律處理，但在1997年對刑法有關反貪污腐敗的規定進行了修改，提高了賄賂罪的量刑幅度，對公職賄賂罪（鏈接：德國刑法典第331條：

公務員或從事特別公務的人員，以現在或將來職務上的行為為對價而為自己或他人索要、讓他人允諾或收受他人利益的，處3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

法官或仲裁人，以現在或將來職務上的行為為對價，為自己或他人索要、讓他人允諾或接受他人利益的，處5年以下自由刑或罰金。犯本罪未遂的，亦應處罰。

行為人讓他人允諾或接受的利益，非其本人所要求，而是主管當局在其職權范圍內，事先許可或行為人事后立即報告而被追認的，不依第一款處罰。）則規定了從重處理的情況，并將家庭成員也納入監管范圍。對于賄賂犯罪這一腐敗分支，2004年還頒布了《反賄賂法》，對受賄、索賄和行賄行為進行了詳細的規定，受賄行為一旦查實，將受到嚴厲的處罰。同時，對受賄和行賄行為同等力度的處罰。

這些法律法規的規定細之又細，因而操作性較強。例如他們把受賄處罰金額定為5歐元，連續三次受賄5歐元就要開除公職，并且對行賄與受賄者的處罰一視同仁。

在收受禮品方面的規定更是詳盡。公務員操守有明文規定，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才能接受禮物。如果有為當事人謀利的行為，再少的金額也會受到追究。任何公務員接受禮品包括公務禮品都必須申報上交，征得上級同意才能留給個人。如果不是禮品而是金錢，50至80歐元之內，交機關內部處理，超過這一限額的交上級機關組織和人事部門處理。除錢以外，禮物看價值，看是否影響公正執行公務，包括接受宴請都要請示上級批準。群眾和企業的邀請，只能是冷熱飲料，而不能是宴會。包括鮮花花束的大小都有規定。

根據有關反貪污腐敗的規定，公務員的所有行為要公開透明。對重大工程項目的招投標、財政資金支出、警察執行公務都必須至少兩個人共同審批和執法。對容易滋生腐敗的建設、規劃、醫藥、稅務、社會保險等權力部門或重要崗位的公務員實行定期輪崗，一般為3年，目的是使他們建立不起根基。

德國沒有統一的反腐敗機構。各州的檢察院、警察署、審計署、稅務局等部門都根據各自職能，密切配合，通力合作，共同打擊各種腐敗行為。以審計力量為例，審計工作完全按照法律的規定進行，不受行政和司法干擾，不服從任何上級指令，不受任何訴訟程序的限制，可以隨時進行審計。

與中國的反貪污賄賂局設置類似，德國各州也分別成立有腐敗案件清理中心，這個機構是檢察院的一個部門，隸屬于司法部。以勃蘭登堡州腐敗案件清理中心為例，它有4名國家級主檢控官、40名檢控官，其工作職能是受理貪污、受賄、瀆職等腐敗案件的舉報、轉辦與偵查起訴。在此之外，德國還鼓勵對賄賂現象的舉報，規定不能公開舉報人和證人的姓名，同時允許通過電子郵件或者其他匿名方式進行舉報。匿名舉報往往被認為是行賄者或受賄者的同事，因而被反腐機構認為是最了解內情人的舉報，最具可查性。

德國刑法對涉及腐敗行為的制裁有兩個：有期徒刑和罰金。有期徒刑最短3個月，最長10年。看似量刑不重，但如果公務員因受賄、貪污或接受非物質利益而被揭發，那他將被判刑并清除出公務員隊伍，名譽掃地，沒有醫療和退休金保障，生活會陷入困境，這使絕大部分公務員不敢越雷池一步。

源頭控制

監督和制裁只是反腐敗的保障措施，其實德國在公務員管理上更注重的是選任，從源頭進行控制，盡最大可能減少腐敗的發生。

德國是一個聯邦制國家，與許多國家不同，它的公務員范疇十分廣泛，包括政府官員、法官、檢察官、外交官、教師等職業，總人數為600多萬人。有別于歐盟其他國家，德國將公務員分為一般服務事業類、中等服務事業類、高等服務事業類和特級服務事業類，實行分類管理。除司法機關、監獄的公務員需要有相應的專業知識和任職資格外，其他公務員一般根據教育背景和個人能力劃入相應的類別，并根據本人情況確定級別。

德國選任公務員在嚴格的同時，還能做到開明，政府機關招聘不僅面向本國社會，有些職位甚至會在歐盟范圍內公開招聘。德國在招聘公務員時對報名者進行篩選的合格率一般控制在80%左右，這對大多數國家而言都是一個比較高的數據，說明德國報考公務員人群的普遍素質。但德國的考試卻是極端嚴格，對公務員的書寫、表達等方面要求100%的正確。

依據《公務員法》，考試和體檢通過后，德國政府還要對準公務員進行2-3年的職業培訓，這其中就包括公務員守則和廉政等職業道德方面的教育，合格人員方可申請為正式公務員。德國政府明確規定，公務人員的錄用、轉任或晉升等，都須事先經過一定時間的培訓。這種培訓貫穿于整個行政工作的全過程，形成“培訓——就職——再培訓——晉升”的循環上升機制。

特殊的中、高級公務員如法官、教授的選用則更加嚴格，除了一般的考試外，還要考核其生活態度、政治態度和履行國家職能的能力，在選舉委員會作出鑒定的基礎上，最后由國家的相關特別委員會確定。對晉升高級職務的，要求必須經歷6個月的科學知識教育培訓。這些培訓分別由各個部門和各級行政學院承擔，課業中必須有反營私舞弊的廉政內容，該內容的課業中配有典型案例，以此對公務員進行預防教育。

通過考試的新進公務員，還要經歷試用期，不同等級有不同的試用期限，試用期內發覺不稱職的可以辭退。對公務員的考核，每年進行一次，由上級領導人親自寫評語，高級公務員由臨時的人事委員會考核。

這種嚴格的選任、培訓制度，將廉政教育貫穿公務員任期始終，使廉潔奉公真正成為一種為公務員隊伍所普遍認同的價值模式，不廉潔即為異類，難以隱藏。

德國把遵守行為規范，公正、誠實，履行公民的權利和義務，以及對國家和社會負起責任等列為教育重點。每個公務員都要接受培訓，審計局、警察局定期給公務員上課，進行案例教育，以防微杜漸、防患于未然。德國人普遍重視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職業教育中的公民素質教育，通過教育，形成整體上嚴謹、認真、誠信、守法的民族性格，公務員本身也把廉潔自律和勤政廉政作為一種內在的自覺行為。所以，對絕大多數德國公務員來說，利用徇私舞弊的手段貪污公款或收受賄賂，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