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抗非典英雄

在佛山本地，甚至在全國醫學界，羅紅濤都算得上是一號人物。她成名于非典，卻倒在了醫藥代表的紅包攻勢下

自跨國藥企葛蘭素史克“行賄門”事件在中國甚至全世界掀起輿論狂潮以來，多家跨國藥企因行賄醫生而在中國“中槍”。瑞士制藥巨頭諾華前醫藥代表近日披露了諾華在推廣旗下藥品“善龍”過程中的不當行為：以直接向醫生提供推廣費用的方式換取銷量。

“醫藥代表先是送一些醫藥廠家的材料給醫生使用，或者提供車輛、贊助小禮品給醫生開展活動時使用，或者贊助書籍、會務，或者請醫生旅游、娛樂等，通過這些接觸雙方熟悉了之后，就開始送錢送物了。” 辦理羅紅濤案的佛山市檢察院反貪局檢察官趙盛巖告訴《方圓》記者。

曾是抗非典英雄

在佛山本地，甚至在全國醫學界，羅紅濤都算得上是一號人物。這還得從2003年那場席卷全國、令世人聞之色變的“非典”災難說起。正是在這場災難中的卓越表現，讓羅紅濤名揚全國乃至國際醫學界。

那一年，在抗擊“非典”的戰斗中，作為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感染科醫生的羅紅濤堅守在抗擊‘非典’的第一線。公開資料顯示，其“曾參與治療世界首例SARS患者，她還在非典期間成為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感染科主任”。“在國內外率先應用MARS技術參與治療世界首例SARS患者。2002年起，她又開展了MARS等血液凈化技術治療重癥感染性疾病，取得顯著療效。”“大膽開拓創新，撰寫了相關論文發表在SCI收錄的《美國人工臟器》雜志。”

翻開羅紅濤的履歷，不難發現，這是一個依靠自己的不懈努力，一步一步攀登上事業高峰的社會精英成長模板。

羅紅濤于1983年畢業于中山大學醫學院醫學系，獲學士學位，至案發前，其從事傳染病臨床診療和研究工20余年。1992年，晉升為主治醫師，1997年晉升為副主任醫師。

公開資料顯示，羅紅濤曾在中山大學醫學院、香港大學微生物系、北京301醫院進修深造，經歷過系統而嚴格的傳染病專業訓練，擁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并熟練掌握多種傳染病的先進診斷技術。

自1999年起，羅紅濤率人工肝組開始人工肝治療重型病毒性肝炎的研究工作，建立了各種原因導致肝功能衰竭的動物模型技術，建立了醫用豬培育基地，發明了分離培養豬肝細胞的技術，構建了培養豬肝細胞中空纖維管的生物人工肝技術，并進行生物人工肝支持治療肝衰犬的研究工作。2000年其開始非生物型人工肝治療重型病毒性肝炎的臨床研究工作，成功治療重型肝炎病人400多例次，有效率達90%以上，2001年在國內率先用非生物人工肝各種技術與生物人工肝組合，構建多種組合的混合型人工肝支持系統，根據不同的病情采用不同的組合，成功地治療重型肝炎病人近100例次，明顯提高了重型肝炎的治愈好轉率。

羅紅濤在醫療實踐工作中大膽開拓創新，構建了分子吸附循環系統與生物型人工肝組合的最先進的混合型人工肝支持系統，療效顯著，2002年創建了重型肝炎治療中心、人工肝研究室，全面開展重型肝炎綜合治療的研究工作，獲得良好的療效，并開展了感染性疾病， MODS、SIRS的血液凈化治療研究。這些研究工作和研究成果多次被《健康報》、《中國科技日報》等媒體報道，中央一套《科技博覽》節目為感染科人工肝支持系統治療重型肝炎工作做了“再造人體化工廠”的專題。

除了上述研究項目和取得的研究成果，羅紅濤還承擔了多項國家、省、市重要科研課題。至案發前，她已獲得佛山市科技進步一等獎2項，廣東省科技進步三等獎1項，取得實用新型專利3項。

同時，羅紅濤還在中山大學、南方醫科大學、佛山科技學院等院校任教授，有中華醫學會感染病分會肝衰竭與人工肝學組專家委員會委員、全國重型肝病及人工肝血液凈化攻關協作組委員、廣東省肝臟病學會肝衰竭與人工肝分會副主任委員等多達10個知名頭銜或重要身份。

被網帖揭發

2011年2月，佛山本地網絡論壇驚現一則網帖，矛頭直指羅紅濤，網帖內容中爆料羅紅濤大肆收受藥品回扣，坑害患者。一石激起千層浪，該網帖一出，立即被各大網絡論壇瘋狂轉載，不僅在佛山本地，甚至在全國引起輿論一片嘩然。

2011年2月網上針對羅紅濤的網帖一出，紀委采取“雙指”措施對羅紅濤進行了調查。在紀委調查階段，羅紅濤交代了其收受內蒙古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醫藥代表張延（化名）、四川某制藥有限公司醫藥代表羅曉秋（化名）賄賂、江蘇某制藥有限公司張小平（化名）等人好處費的相關情況。

2011年7月5日，內蒙古某醫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醫藥代表張延向檢方交代了一宗行賄事實，次日，佛山市檢察院對張延行賄案予以立案偵查。而這宗案件正與本文的主人公羅紅濤有關。2012年4月24 日，禪城區法院開庭審理張延行賄案。被告人張延被指控從2003 年4 月到2010 年年底， 先后數十次給予羅紅濤好處費， 每次1000 元至3000 元不等，共計人民幣20 萬元。作為證人的羅紅濤未出庭作證。公訴人宣讀了她的證言，其在證言中稱，張延曾先后向她行賄20 萬元，目的是希望她在申請新藥的時候，不要選擇與張延所代理的藥物有相同功效的藥，從而提高該藥在感染科的使用量。

2012年2月21日，江蘇連云港某藥企原駐佛山市醫藥代表張小平主動向佛山市檢察院投案，如實交代其向羅紅濤行賄的犯罪事實。其供稱，2007年7月至2011年2月，其在擔任江蘇連云港某藥企駐佛山市醫藥代表期間，為保證其所代理銷售的藥品能夠在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感染科持續使用，以及增加所代理藥品在感染科的使用量，多次在羅紅濤辦公室內，送給羅“好處費”共人民幣23.5萬元。

禪城區法院經審理認為，兩被告人在經濟往來中，違反國家規定，給予國家工作人員財物，數額較大，其行為均已構成行賄罪。鑒于兩被告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代行賄行為，依法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兩名被告人以行賄罪均被判處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六個月。

2011年6月27日，佛山市檢察院以受賄罪對羅紅濤予以立案偵查。同年7月8日，羅紅濤被刑事拘留。2012年2月28日，該案進行第一次庭審。第一次庭審中，法庭一共對羅紅濤涉嫌的兩宗受賄犯罪進行了審理。第一宗即是原內蒙古某醫藥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醫藥代表張延向羅紅濤行賄案。第二宗是四川某醫藥公司羅曉秋向羅紅濤行賄9萬余元。

在第一次庭審后，檢方又追加了一宗犯罪事實，案件因此于2012年5月16日第二次開庭審理。該追加的犯罪事實即是，2007年7月至2011年2月，羅紅濤收取上文提到的江蘇連云港某醫藥公司醫藥代表張小平行賄的人民幣23.5萬元，其中，2008年和2010年，羅紅濤先后兩次幫張小平將新藥成功引進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此后共收取2萬元。

檢方指控羅紅濤從2003年開始，利用管理和影響科室用藥、申請新藥的職務之便，共收受醫藥代表賄賂50多萬元。

印刷醫囑

網上流傳的舉報帖子中提到，羅紅濤從2005年開始，以規范科室用藥為名推行其自行制定的印刷醫囑，或口頭協定醫囑，由羅規定必須采用某些藥物，其他醫生一律不準隨便加減和私自更改用藥。網帖中說：“印刷醫囑背后，對藥物廠商來講即為利潤。要想進入其印刷醫囑或協定醫囑，不付出一定的代價是不可能的。”

網帖中盛傳的“印刷醫囑”的說法一直令眾人猜測紛紜，莫衷一是，難辨真偽。庭審中，“印刷醫囑”的謎底終于揭曉。羅紅濤在庭審中提出的“臨床路徑制度”與網帖中提及的“印刷醫囑”內容相似。

檢察機關向法院提交了羅紅濤此前在辦案機關的兩次供述。羅紅濤在此供述中稱，她作為科室主任和主任醫師，對整個科室的用藥有指導和示范作用，她還對其他醫生的處方有修改權，一般她選擇或推薦的藥，他們科室一般都會選擇，這對醫生有一種潛在影響。“我們科室通過制定‘臨床路徑制度’等方式來規范醫生的用藥，規定了他們科室臨床的‘基本用藥’。”在這樣的臨床路徑制度下，某種疾病應如何檢查，該用什么藥物，都寫得一清二楚。

庭審中，羅紅濤并未否認其制訂此“臨床路徑制度”。她辯稱，“臨床路徑制度”是衛生部要求各大醫院落實的，院方又要求感染科也落實此制度，因此該制度的制訂并不是她本意。“目錄里的藥品都是我們認為最便宜最好的藥品，并不是說我收了哪種藥的回扣就把哪種藥放進去。”

庭審中，檢方共收集了八名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醫生的證言。感染科醫生李某、梁某、吳某一致表示，羅紅濤在科里有絕對“權威”。感染科主任助理龍某稱，羅紅濤作為一個科室管理者又是主任醫師對整個科室用藥有著“巨大的影響”。此外，龍某還列舉了羅紅濤的“四大特權”：在新藥準入方面有申請權；對全科的用藥有指導和示范作用；對整個科室的醫生用藥有修改權；對科室用藥進行規范管理。

新藥怎么進入醫院的

羅紅濤在庭上將醫院允許一種新藥進場的流程說得非常詳細，她堅稱自己對新藥是否能進入醫院只有“呈上權”。“新藥要進入醫院，首先要醫藥公司向醫院推薦新藥與眾不同的功能，醫院跟進后，通過醫院藥審委員會篩選后才會把這些藥轉給相關科室的領導。申請藥物的時候我要知會整個感染科的醫生，還要跟副主任一起簽名，才可以將這個藥申請給院領導審批。”

不過，市一醫院藥劑科主任陳某的證言中可以證實，羅紅濤在此過程中起到的作用其實很關鍵。陳某稱：“科室主任不僅對整個科室的用藥起著指導性的作用，還要具體管理和規范醫生的用藥，如審查和修改全科醫生的用藥，制定‘臨床路徑’等。此外，科室主任對于用藥還有評價權，有權反饋對各種藥的意見，有時也會建議不要再采購某種藥品。”

羅紅濤辯稱，“醫生自己有處方權，我怎么能讓他們開某一種藥，科里有七八十個病人，我又怎么能讓他們都使用同一種藥物呢？”但是江蘇某醫藥公司醫藥代表張小平的證言卻有力地駁斥了羅紅濤在法庭上的辯解，張小平在證言中稱：“為提高銷售量，我決定給羅主任錢。我送給她是因為她是主任，在科室里具有巨大的影響力……事實證明，我代理的藥在市一醫院銷售得不錯。我的任務就是和醫生的關系搞好，讓他們多用我的藥。”

庭審中，羅紅濤對自己收受賄賂的行為及金額并未提出異議，但辯稱其收受的錢只是由于她本身是一個醫生，醫藥代表給她錢“應該”是因為她開處方用了他們的藥后得到的回扣，這實際上只算是一般的商業賄賂。其辯護人也稱羅紅濤的行為應構成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但檢察官當庭指出，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是全民所有制的事業單位，羅是感染科主任并且是正科級，具有管理科室行政等權力。她是國家工作人員，符合受賄罪的主體，而不應以一般的商業賄賂來處理。

在庭審中，羅紅濤還辯稱，“感染病協會都要活動，我們科室也是醫院里比較突出的單位，經常有醫生要外出交流。我就把這些所謂的回扣花在這上面，每次活動的經費、場地費、餐飲費都要兩萬元左右，每年都存三四次。四年來，我大概為此花了25萬多元。”“自從2005年要醫生抵制回扣以來，我幾乎每年都會上交一些回扣，共上交2.34萬元。單在2011年，我就退了1.3萬元到‘廉政賬號’上。”

檢察官回應稱，贓款去向是否屬實還要進一步查明，但羅紅濤收取他人財物的行為已是“既罪”，贓款的去向只能作為一個量刑的情節來考慮。市一醫院也開出證明，證實羅在反商業賄賂過程中，每年都有退出一部分的“紅包”，共上交款項2.34萬元。此外，她的家屬也在張小平行賄的案件中主動退贓25.5萬元，這些都可以作為量刑情節來考慮。

其辯護人認為，羅紅濤本人從醫三十多年，對社會有貢獻，特別是抗非典期間有重大貢獻，希望法院可以考慮退贓、悔罪等表現給予輕判。羅紅濤還認為自己存在自首情節。法院回應稱，辦案機關對羅紅濤調查談話前，已經掌握了其受賄的線索，不能認定為自首。據此，禪城區法院對羅紅濤作出一審判決。鑒于其為初犯，且積極退還全部贓款，如實供述等從輕情節，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年，并處沒收財產10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