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力量與真相的代價

林泰代女服刑的故事在生活中并不鮮見，從情感層面來看，這無疑是偉大的；但是在法律面前，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原則，法律是不允許被戲弄和褻瀆的

就在國內近期幾件大案的庭審引人注目的時候，律政題材電影《全民目擊》適時登上了各大影院。這部電影似乎有著未卜先知的市場敏感度，不但迎合了大眾當下消費的需求，還以一個頗具神秘感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多少大案在全民的目擊下開庭、審判、上訴、再開庭、再審判，全民到底在目擊些什么，又能真正目擊到什么？

這種感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去年陳凱歌的電影《搜索》，那部電影講的是公眾與媒體參與熱點事件的事情，叫“全民目擊”也很契合，但事實上，《全民目擊》和它并不相同。

《全民目擊》與“全民”兩字沒有什么太大關系，開頭有幾個媒體報道案件的鏡頭，但隨著故事的發展慢慢消失了。從很大意義上說，這個片名并不特別吻合影片的內容，更像是為了吸引觀眾而刻意取的。當然，從影片的內容來看，其富有懸疑性的探尋真相的過程、催人淚下的情感表達和冷峻硬朗的表演風格營造出的法庭片的氛圍，頗有好萊塢類型片的氣質，可謂國產片中不多有的故事性強的作品。

影片圍繞著一起刑事案件的庭審展開。富豪林泰的女兒林萌萌涉嫌謀殺父親的未婚妻，檢察官童濤與律師周莉在庭審現場進行了激烈交鋒，雙方的證據與辯論重點頗有戲劇性。

影片的敘事方式也很有意思，它以“羅生門式”的結構，分別從檢察官童濤、律師周莉和富豪林泰的角度來剖析這件謀殺案背后的真相。其中，童濤和周莉是事件的外在審視者，他們的態度和處理方式有職業特點的限制，對真相的追尋看似客觀、符合邏輯，其實并沒有接觸到內核。而林泰作為被告人的父親和被害人的情人，才是真正了解真相的人，他會否選擇將真相呈現出來，是影片的終極懸念。影片以這種方式，很好地做到了以假亂真和真中有假，觀眾每每落入設置好的情節圈套，猜想又每每落空。

仔細想想，影片其實是以塑造人物形象時先抑后揚來完成敘事上多重轉折的。

起初，影片以大量的細節特寫和檢察官的主觀敘述，描繪了林泰是一個為富不仁而又狡猾陰狠的角色，而司機的妻子也是一個水性楊花的浪蕩女人。但是隨著故事的進行，當周莉偶然發現作為重要證據的錄像有問題的時候，先入為主的觀念便被擊得粉碎：原來林泰并不是所想象的那么簡單的壞，作為一個父親，他是如此偉大。

這可以說是本片最大的驚喜之處，國內很多電影在塑造富豪人物時都容易臉譜化，近期那些飽受批評的電影無一不是因為人物塑造過于單薄、想當然，而缺乏飽滿的思想和細節。加上社會上對有錢人的某些偏見，他們儼然成了惡的化身。但是本片在富豪林泰身上下了很大工夫，有可能他在生意上、私人生活方面有很大“惡”的成分，但他也有愛女連自己性命都可以不顧的“善”的成分。從某種意義上說，本片對富豪也算進行了一次形象上的正名，他們作為普通人的一面，當遇到家庭悲劇時，其內心的痛楚和關乎生命的抉擇也是非常觸動人心的。

盡管如此，影片的敘事依然存在不少漏洞，其中最大的缺陷就是案件并沒有圓滿地呈現出來，例如兇手作案動機一直沒有講明白。影片用了絕大部分的篇幅來展現檢察官、律師和父親對待此事的態度，卻恰恰忽視了作為這個案件主角的林萌萌的所思所想所行。她為什么要謀殺準繼母，她對待父親舍身救她的行為有何反應，這些都表現得不夠，讓人明顯能感覺到劇中人物的豐滿程度有區別，而且，像動機這樣的東西不交代，也讓劇情的基礎有些薄弱。

而在具體細節上，林泰自己拍的視頻與車庫攝像頭中記錄的視頻明顯有出入，驗證證據證明力的法官以及參與本案證據搜集的公訴方不可能不注意，這個問題也沒有交代，假視頻是如何亂真的，可行性有多少，如果劇情不能說服人，整個故事的邏輯框架是支撐不起來的。

同時，我們還應看到，相比《十二怒漢》、《東京審判》等法庭片，此片只是在表面上講述了一個懸念與反轉俱佳的故事，卻并沒有深入到人性層面去挖掘，在法律程序上更是經不起推敲。而觀眾之所以覺得它好看，就是因為其快速的敘事節奏和多次反轉的突然性，營造了很強的感染力，使大家沒有時間進行細致思考。

事實上，律政題材的電影大致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展現正義與邪惡的沖突，以司法工作人員為主角，重點表現代表法律的一方如律師、警察或檢察官如何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往往具有破案性質，這在好萊塢和港片中經常存在，如《鐵面無私》、《真相》等等；還有一類是借助具體案件，展現法律與道德、情感、傳統觀念等方面的沖突，這在國產電影中也經常出現，如《被告山杠爺》、《馬背上的法庭》等等。

《全民目擊》無疑屬于后者，它其實是借助一起案件的過程，來展現人們在悲劇面前親情的力量。林泰代女服刑的故事在生活中并不鮮見，從情感層面來看，這無疑是偉大的：一個父親以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子女的救贖，堪比歷史上的“龍背墻”的傳說；但是在法律面前，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原則，法律是不允許被戲弄和褻瀆的。因此，愛的力量盡管強大，法律卻如此冷酷。

唯一可以避免親情與法律相沖突的，就是遵紀守法，這是影片暗中所突顯的主旋律色彩。

《全民目擊》無論從受眾角度出發還是從講故事的角度去看都是一個皆大歡喜的電影，故事的好看滿足了進入影院的觀眾的期待，片中所塑造的律師、檢察官、富豪以及富豪的司機，都呈現了所謂真善美的一面，也符合主流價值觀的訴求，想必影片在找投資和過審查時應該比較順利。但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影片的整體氛圍和某些情節設置并不是我們當下時代環境的反映，而是一種理想化的狀態（請郭富城來扮演檢察官，似乎也有某種意味）。

中國的法治之路還很漫長，電影的宣傳作用是強大的，《全民目擊》這樣的電影的成功是可喜的。在普及法律意識的意義上，國內能夠多創作類似題材的電影，要比用干癟的文件來向大眾灌輸法制觀念有效得多。

責任編輯：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