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魂走不遠

別只盯著經濟發展，把生態和文化的靈魂落下了；沒魂的從來走不遠

“經濟發展中的生態環境和文化元素”，要是把這個問題中的三個關鍵詞拆開來單看，我一個都說不明白。但是三個放在一起，我覺得差不多就明白了。這個詞匯的組合讓我產生了類似日常生活的親近感。

我們生活經濟高速發展的中國，單從房價加速度飛漲一件事上就足可以證明。所以，我們需要討論的其實是主題中的另外兩個關鍵詞，即經濟發展、酒足飯飽的生活中的生態環境和文化因素問題。

這些年我們發現，每逢大自然有點反常的風吹草動，有識之士就會及時地站出來敲響警鐘。這個鐘真不是亂敲的，問題很多。不管有多少經濟發展的借口和說辭，如果土地再也長不出好莊稼，莊稼再也不能放心地養活人，那我們就不得不承認，我們殺雞取卵式的發展，發展得越快，欠下大自然的債就越多。

大“生態”，但說到底可能是筆糊涂賬，找誰誰都覺得跟自己沒關系；那說小的，日常生活里的“生態”問題。我發現這小的“生態”很可能也是筆糊涂賬。

北京養狗的越來越多，這也很好：孤獨者找到了伴兒，也顯得人越來越有愛心。但這個夏天，我所在的小區里，龐大的遛狗隊伍在各個角落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狗糞。有一天晚上我跑步回來，在通往住宅樓的小路上踩了滿腳的狗糞。當時我痛心的倒不是臟了一雙鞋子，而是心疼那條鋪滿鵝卵石的小路，彎彎曲曲，路邊安裝了一溜納涼歇腳的長椅，椅子后邊的花園里生長著蓬勃的花木；在那個陳舊、凌亂甚至看上去有點寒磣的小區，這條鵝卵石小路是為數不多的讓人賞心悅目的景致，我心疼它被一堆狗糞糟蹋了。

又一個晚上，我帶不到兩歲的兒子出門散步。他對小區邊上的花園墻有了興趣，將手放到墻上，走路的時候右手劃過墻頂，一路走得歡樂?；▓@墻頂寬約五十厘米，高及兒子的胸部，適合一個對整個世界都滿懷好奇的孩子把手放上去。我看見他中途停下來，認真打量右手，接著左手也跟上去，擺弄了半天，然后突然舉著兩只手既興奮又恐懼地向我跑來，一路叫爸爸。在看見他兩手粘滿黑褐色的黏稠物時，我聞到了新鮮的臭味。兒子不知道狗屎有時候也會很像橡皮泥，他從沒見過臭烘烘的橡皮泥。

遛狗的人只管把自己的寵物牽出去排泄，愛心泛濫者甚至會用濕紙巾給狗擦屁股，但他們不負責處理遺留問題。生態（Eco-）一詞源于古希臘文，意指家（house）或者我們的環境。我的意思很明顯，作為我們最日常、最基本的生活組成部分的“生態”，出了問題。隨手處理一下狗糞，是不能也還是不為也？大問題解決不了，小問題解決不好，這大概就是我們面對“生態”問題的基本態度和做派。距我和兒子遭遇狗糞處不到二十米，是中關村大街上的一座天橋，橋上長年掛著一道宣傳橫幅，上面印著建設和諧海淀、人文北京云云。

當然，你要認為狗糞一類歸入人文的范疇，更為恰當。在我粗淺的理解里，“經濟發展中的生態環境和文化元素”主題中的“文化元素”，顯然有更為宏大的抱負：有錢了，撐起體面的不是一身好衣裳和鼓鼓囊囊的錢袋子，而是腹有詩書氣自華，舉手投足之間要得是個文明人。再加上“生態環境”，那就是，這個有錢人所過之處沒有掘地三尺、雁過拔毛，而是山依舊青，水繼續流。

這個前景無比美好，只是路還很長：全球變暖、沙塵暴問題必須放在心上，狗糞的歸宿問題也需要解決。但道再艱險路再漫長，都得走。印第安人有句話說得好：別走得太快，等等靈魂。轉換到我們這個話題，那應該是：別只盯著經濟發展，把生態和文化的靈魂落下了；沒魂的從來走不遠。

徐則臣

作家，《人民文學》雜志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