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一切都是正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男人,他叫我向晚,他很愛我,他為我講了無音湖的故事。
1
清晨,窗外傾瀉而下的雨聲將我驚醒。
小心翼翼起身下床,渾身酸痛異常,每一處都要爆開一般,該死,小絮沒有告訴我會有這種反應。
套上紅色緊身小禮服,看了看平躺在大床上的完美男人,簡單束起頭發,五分鐘后,去書房成功拷貝了他電腦里的資料。
時間還早,我開始端著酒杯好好打量這里的一切,郊外復合式的別墅,環境宜人,廳內意大利皮質家具,簡單中透著奢華,線條分明,完全是一個獨居男人的風格。
再看看他,安眠藥的作用讓他睡得安穩異常,一雙杏眼,筆挺的鼻子把原本氣宇軒昂的臉撐得更有質感,長相滿分,身材滿分,氣質滿分。
雨還在下,春天的雨水總是這么豐富。長嘆一口氣,走到床邊,在他臉上輕輕落下一個吻,低喃道:“對不起!”
重重地甩上門,向遠處走。
走到路口,梁殊的車已經停在那里,他看到我后立即下車幫我開門,“向晚,一切還順利嗎?”
我坐定,從包中掏出硬盤交給他,“東西拿到了,按之前說好的,我們分手。”
他接過硬盤露出笑意,緩過神來試圖拉住我的手,“我只是玩笑,我們不必這樣,你臉色怎么不好?”
幾乎是一瞬間,我反手上揚,給了他一記響亮又好聽的耳光,罵道:“你他媽的要我和別的男人睡在一起,還管我臉色好不好?”
大四,我和小絮都在市醫院實習,我回到家,到床邊輕手輕腳在她旁邊躺下,她驚覺后翻身幫我蓋好被子,兩只手抱住我,不一會聲音哽咽:“戚向晚,你好不好?”
我不敢對上她關切的目光,她一夜未睡,她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側過身由她抱著,眼淚嘩啦啦地淌下來。
她的手臂將我抱得更緊,“不要哭,不要哭。”我咬緊牙關搖頭,她道:“難過的話一定告訴我。”
“欠他的,我都還清了。”
愛情里本沒有相欠一詞,至少在我們約定之前我是相信自己愛著梁殊的,深信不疑。屋子里還有那瓶價格昂貴的7純香水的味道,這個城市里的很多女人都喜歡的牌子。
那一日,梁殊把包裝精致的瓶子放在我手心,聲音沙啞地問,“能不能幫幫我?”聽完他的計劃,我點頭應允,條件是,事情結束后我們兩個再沒有關系。
梁殊的整個計劃關于皓天——全國最大的奢侈品制造商,擁有最完善的制造流程和銷售渠道,其一大特色便是十年前由新股東聚首建成的7純,7純香水在這十年間一躍成為奢侈香水的代表,資產過億。
但是,近些年有人發現,7純的股東每年收到的分紅少之又少,懷疑高層有意將?純的年利潤巧妙地轉移到皓天集團,而這個人,就是現任皓天的總經理——沈沐風,由于股權配置,他同時擔任?純的董事長。梁殊在7純任開發部經理,上級給他的任務就是暗中調查清楚這件事。
沈沐風極具商業頭腦,上任幾年來幾乎沒有一項投資是失誤的。而我,就是要從這樣一個嚴謹多疑的人那里拿到準確的數據資料。
遲遲醒來的時候,小絮已經做好三菜一湯等著我,床頭邊放著水和藥片。“這種事,還是小心些好。”我點頭,喝了口水吞下藥丸,無味。
“親愛的,還是你對我最好,都是我愛吃的。”笑著戲說,正要疾步走向客廳,卻因為一個轉身下身鉆心地疼,像潮水一般襲來,將我團團困住,終于痛到蹲在地上,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向晚,你這是何苦?”小絮扶起我坐下,滿臉心疼地看著我。
我這是何苦?
不過是在還債罷了。
2
三年前的冬天,剛讀醫學院,學校催繳學費的條子一張又一張,我面色緊張地站在學校門口接電話。
電話里的人說,許阿姨在上班的時候突發腦溢血被送到了醫院,正在緊急救治。從十幾年前開始,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這樣一個消息無疑在宣布,我不僅沒有錢上學,沒有錢為她治病,甚至,連買一張長途車票回家的錢都沒有。
平生第一次做小偷,對象是旁邊在接電話的男人,他背對著我在談公事,神情極度投入,我猶豫著看著他,雖然內心極度惶恐,還是將手顫顫巍巍地伸進了他的褲帶后面。
“身手不錯,但似乎是新手。”還未觸碰到錢包,就被他發現,他轉身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勾著嘴角朝我微笑。
他沒有把我扭送到學校,連批評的話都沒有,而是開車送我回去,替我處理好所有的事。之后幾年,照顧許阿姨和我的學業,直到我開始工作,能獨立生活。
這個男人,就是梁殊。
沈沐風一個月后突然出現在醫院,我驚恐地愣在原地不能動彈,以為他是特意來找我報復。
直到看清了他旁邊有一個婀娜多姿,才稍稍安心,那女子病怏怏,卻化了極濃的妝,幾乎要像蛇一樣纏繞在他身上,一系列親密的動作惹得眾人竊竊私語。
我站在大廳里低著頭,卻聽到他發出很大的聲音,“戚向晚,是你!”
抬頭,還來不及躲開,他頎長的身影就飄了過來,狠狠地捏住我的雙肩,怒道:“你怎么像消失了一樣,我找了你很久。”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過來,我面色僵硬的推開他的手,回答道:“這位先生,我們似乎沒有那么熟。”他笑得像鬼魅一般,從上到下打量著我,似乎在說,都是睡在一張床的人,說不熟不是太諷刺。
婀娜多姿走過來,再次纏上他,聲音發嗲:“沐風,快一點嘛,我們約好了要去主任那里。”
沈沐風先是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然后拉過婀娜多姿入懷輕輕吻了她的耳垂。
曖昧的一幕,我移開視線,卻聽他聲音冷淡道:“現在,你可以滾了!”眾人瞬間唏噓不已,婀娜多姿不應,他卻繼續說道,“支票我會讓助理送到你住處,同樣的話,你知道我不愛說第二遍。”
事情結束得很順利,我看著他的眉眼,暗想,又是一個濫情無心的男人。
“你穿護士裝真的很美。”沈沐風臨走時留下這樣一句話,我心里的那道墻轟然倒塌。盡管在這之前,他曾試探性地問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被我厲聲拒絕。
當然,這個時候的我并不知曉,不是今天,而是在與他相識的第一天,自己就愛上了他,且這愛,無關世俗,無關一見鐘情。
3
后來的兩個月,沈沐風會在每個周一定期到醫院。
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面色極差,咳嗽地出現在我面前,前一天我對他說,不生病不可以掛水,今天他就洗了冷水澡制造了一場大感冒。
安排別人為他掛水,卻被責問:“混賬,不是你我做這些干什么?”
“我沒有求你這么做,何況我還有工作。”
“戚向晚!你再這種態度我會讓你馬上丟了工作。”
典型的頑劣,我只好照辦,卻發現他燒得厲害,忍不住抱歉,“其實你不必這樣,正常人也可以來這里掛葡萄糖。”
他借機用大手蓋住我,眼神柔柔的,“向晚,為什么我只是叫著你的名字,都會那么難過?”
“因為你一向都過得太快樂了。”有錢人和一般人的區別。他聽完不再說話,安分地低著頭掛水。
沒有拒絕帶他去另一家更好的醫院看許阿姨,她那時候被查出腦溢血后不多時,肝臟的功能也開始退化,這些時間,一直是靠著藥物維持生命。
沈沐風在瘋狂尋了一大堆專家出方案未果后坐在我旁邊,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沒有一句話,卻安心異常。他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死撐。
愛情往往都需要一個契機,它可大可小,大到經歷一場聲勢浩大的變故,養成一種心境,小到一句話,一個眼神,一次風風火火的相遇,而我和沈沐風,儼然屬于后者。
關于我愛上沈沐風的初見,和小絮提起,在那個空曠寂靜的山區,這也是梁殊的計劃之一,提前打聽了他的喜好,我適時的出現,讓他誤以為一切都是偶然,好在一天內便充分相信我,不懷任何戒心地將我帶回家。
四十米的高空,看一眼就倒抽一口涼氣,可我還是斂神屏息,讓自己冷靜下來,沈沐風旁邊的千嬌百媚在蹦極場地臨時怯場,哭鬧著要回去,他一臉厭惡地不再理睬,轉身看到我獨自站著,露出微微笑意,伸手指向我:“就你了!”
不容拒絕地,我站到了他對面。
周圍的大樹郁郁蒼蒼,高處滿眼的遼闊,耳邊俱是呼呼的風聲,頭發亂了,他稍稍彎腰,我們的臉就離得很近,我幾乎看清了他映著藍天白云的眸子。
“你叫什么?”
“戚向晚!”
他一手撫著欄桿,一手放在我的腰間,半只腳出去,“那么向晚,相信我。”我點頭的瞬間,他再次花上力氣,我們一齊向外側傾斜,三十度,六十度,一點一點,終于,抱著向下沖去。
更強烈的風,或者是氣流沖擊著整個身體,臉部都要扭曲變形,腦袋空空的,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感覺,此刻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雙手抱緊他。恍惚間,仿佛覺得天地在澎湃中靜止。
關于對我的追求,沈沐風自己這么解釋,“你還是個學生妹,我無意傷害你,既然傷害了,就會守著你。”
夜里,小絮出去約會遲遲沒有回來,醉酒的梁殊突然造訪。自那天在車上分開后,我們一直沒有聯系過。他滿身酒氣,紅著眼瞪我:“戚向晚,這么久了,你倒是真的做得出。”
我請他出去,不想被他摟進懷中,奮力抵抗,他像個瘋子般在我頸上肆虐,“你那時也是這樣引誘他的嗎?”
“你給我滾!”怎樣反抗都沒有用,被他拖到沙發上壓倒。他一面撕扯我的衣服一邊吼道:“在我面前,你什么時候才會軟弱一點?”
絕望中閉上眼睛,多希望那個人能來救我。
“梁殊,我愛上他了。”
混亂的梁殊聽到我的這句話,兀地愣住,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替我整理好衣服,“告訴我理由。”
我起身倒了一杯涼白開遞給他,他不接。
“如果你想愛上一個人,不妨試試去和他蹦極。”
是的,我愛上他了,在蹦極場上無意間交付了一種囑托后愛上了他,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了一樣,在那個轟轟烈烈的時刻,那種感覺,其實叫做天長地久。
“那似乎你該謝謝我的成全。”梁殊目光呆滯,低頭看著地面,不一會發出一陣讓人顫栗的笑聲,“你愛他,可他馬上就要完了!這個秋天的財政報表一出,不光是他沈沐風,整個皓天都會完蛋。”
“你們陷害他?”
粱殊點頭的那一剎那,我所有的血管都膨脹,將手里的水杯砸向老遠。不久前,許筱找我離沈沐風遠一點的時候說出的那些內幕,我始終不信。
4
許筱是許祁的獨生女,許家同時作為皓天和?純的第二大股東,勢力相當廣泛,但也因為如此,一直受到創始人沈家的壓制。
為了扳倒沈沐風,許祁神不知鬼不覺地扣押了皓天向?純的返利,如果財政局插手此事,沈沐風極有可能因為假賬和危害股東利益吃上官司。
許筱朝我笑得嫵媚而驚艷,我說:“你大可不必告訴我這些。”
“我一點都不擔心你會告訴沐風,我們是主犯,至于你,也逃不了從犯的罪名。”她掏出一沓鈔票推給我,“梁殊似乎沒有給全你該得的。”
她明白,我還沒有勇敢到敢讓沈沐風恨我,敢讓他知道所有的事!
我問她既然愛著沈沐風又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勾著嘴角輕笑:“我愛了他八年,一個女人生命里唯一的一個八年,我全心全意愛他,可他呢,寧愿和那些妖精在一起,或許當他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會乖乖回到我身邊。”
我走的時候把那疊鈔票扔進被子里,“八年,你都沒有真正了解一個沈沐風。”
“……”
粱殊終于頹然離開,小絮拎著我的晚餐回來,她問我怎么了,下一秒,我就沖過去抱著她,大哭,一邊哭一邊說:“告訴我,我都對他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夜里十二點,撥通了沈沐風的電話,他驚訝后笑說道“親愛的,嚴格算來,這是你第一次主動聯系我。”聲音空空的,像是處在一大片安靜里。
“油嘴滑舌,你在哪里?”
“在外面,工作久了,出來透透氣。可惜是秋天,沒有你愛看的花樹。”相熟后,我才知道,他并非整日流連夜場的人,多數時候都是專注于工作。
我們聊了很多很多,直到我問。“你最怕的是什么?”
他笑了笑帶著難得調皮的語氣答:“我怕你不要我。”只這一瞬間,我掛了電話,頓時泣不成聲。
5
許阿姨在初秋離世,未留下只言片語。
很久前,我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獨自處理完所有的事,我站在燈火闌珊的街頭,回想這個女人帶我一路走到今天,從她把我帶離那些不愿收留我的人開始。
成年之前,我都不知道她曾經是盜竊組織的高級管理,在一次執行任務時,因為心軟沒有下手,過上了艱辛的生活。所以,當她得知我三年前試圖去做那個小偷時,不論我怎么說怎么做,她躺在病床上再沒有理睬過我。
沈沐風和小絮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街角的甜品店里吃沙冰,吃了五杯,嘴唇凍得通紅,連呼出來的氣都是冰涼。小絮一改淑女形象,在所有人面前對著我大喊:“戚向晚,你憑什么這么虐待自己?”
沈沐風阻止了她,坐到我對面,緊接著,把服務員送來的另外五杯一口氣吃完,我知道他的胃不好,看著他不好受卻拼命忍住的樣子,心里隱隱作痛,這個蠢蛋。
“你說,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一個人了解你的所有,愛你的所有,知道你用什么牌子的牙膏洗發水,幸福,就是你戚向晚平安無事,幸福就是我走路會想你,吃飯會想你,就連閉上眼睛,腦子里也全是你。”
他說得極嚴肅,沒有停頓,我沒有聽錯,他說,幸福就是戚向晚平安無事。
小絮在旁邊哭了,“向晚,許阿姨一定是原諒了你的。”
我的眼睛里也開始有霧氣。不管小絮的話是真是假,這個時候,因為他們兩個,我都愿意相信,愿意試一試。
和沈沐風的關系并沒有為這件事發生本質的變化,我在醫院里值夜班,他開車來接我,我幫年輕人插針,他用一臉羨慕的眼神看著別人,很多時候像極了一個孩子。
再次來到沈沐風家中,是與他約好一起吃晚餐。門虛掩著,里面也是一片黑暗。等我走進后好一陣,燈光終于亮起。沈沐風端坐在一架鋼琴前,他竟然會彈琴?
我所有的懷疑都成了擔心,他這一次優雅得讓人不可置信,舒緩的琴音,配上這個男人好看的模樣,竟有些不真實。我站在琴旁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心里想著,這一幕,委實浪漫了一些。
曲畢,他起身靠近我:“滿意嗎?”
我點頭的一霎那,他吻了我。
我咬緊牙關,他先是舔著我,然后聲音低沉,“張開!”所有的細胞都在告訴我接受他,接受他,很快,他溫潤的舌長驅直入。
這一天,我們像普通的情侶一樣,做萊吃飯,一起安靜地看電影,最感動,他向我說了“無音湖”的傳說,關于愛情、永遠以及等待。
無音湖就是我們那日蹦極時下面的一片小小的湖水,很少有人會知道它的存在。據傳鋼琴剛剛傳到中國的時候,一個已有妻兒的男人是這個城市唯一會彈琴的人,他本人也是一派風流的樣子。
一次私人演奏會上,一位富家小姐愛上了他,愿意與他私奔,他貪戀富家小姐的美貌答應,但是在他們私奔的途中出了意外,那個小姐死了。小姐的父親遷怒于他,他最后被關進了監獄。他原以為自己會在里面老死,可幾日后便被釋放,回家后,所有人都告訴他,她的妻子改嫁了。
他傷心難過,開始在這個城市里教琴,他再娶了,他有了富足美好的生活。
“是她的妻子對不對?”
“他妻子去求了小姐的父親,最后成功說服他,但是,因為男人的貪婪多情害死了小姐,她必須代替他坐一輩子牢。”
男人在花甲之年得知了事實,去了和妻子最初相識的地方,日日夜夜在一大片空曠中彈琴,直到死去。這個世界上,只留下他美好的琴音,流淌在城外,化成了現在的無音湖。
沈沐風好生抱著我,一臉堅定,“能誘惑我的只有你,我也不會讓你流眼淚,可是向晚,明天開始,我遇到了麻煩,會有些忙。”
沈沐風的公司真的在五天后受到了檢查組的徹查,全公司人心惶惶,皓天和7純的股票值也在一夜之間狂跌不止。
許家的計劃已經開始逐步奏效,員工情緒受挫,股東們也在要求沈沐風就此事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雖生得英俊,但接連的勞累也讓他變得有些黯淡,他甚至抽不出時間見我。
很快,沈沐風正式開始接受調查組的徹查,并被“請”到警局配合檢查,公司內部傳聞,這樁案件遠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終于鼓足勇氣去警局看他,他看到我,依舊在笑,英俊而風度翩翩,盯著我,我知道,他在叫我不用擔心。我沒有哭,哭不出來,心里卻像被掐斷的蘭花一樣痛苦。
警局里禁止接觸,不能擁抱,我將手指比作兩個小人抱在一起,對他說:“沈沐風,對不起。”
來警局之前,醫院來電話說許阿姨有東西落下了,我取回來后,一邊走一邊看完了落下的那本日記,里面的每一個字眼都讓我震驚。
沈沐風的神情里沒有一絲悲喜,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很溫柔:“戚向晚,等我。”
6
等,我又如何等得下去,這一切,是命運不懷好意的捉弄吧。他是養育了我這么多年的人的兒子!他是許阿姨的兒子!
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爾虞我詐,在這里面滋生的愛情都無疾而終,許阿姨當年被派到竊取皓天董事長的機密資料,卻在臥底期間愛上了沈沐風的父親,最后,甘心沉默地、一無所有地離開,只留下一個兒子,自己顛沛在外二十幾年。
我終于明了為何當我和許阿姨還在另一個城市的時候,她總會帶我到這里住上一段時間,那段時間里,我們會一起站在皓天的大樓門口。傍晚,時常會看到一個眉宇筆挺的男人,總穿著銀灰色的西裝,最后一個從大樓里出來,偶爾,運氣好的話,還會看到一個清秀的男孩。
“阿姨,你笑起來真好看。”
“阿姨,你怎么哭了呢?”
十歲出頭的我,始終不懂那些美好的傍晚,她為何會有時莫名其妙地笑,又黯然神傷地落淚。
原來,她笑他們和樂安康,她哭命運罰她愛而不得。
沈沐風始終沒有想到,無音湖的故事還告訴我們,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心甘情愿為心里的那個人付出一切,就算萬劫不復。
幾天后,皓天停車場,我穿著明麗,目光清冷,等著梁殊。
他看到我倒也不錯愕,拿著車鑰匙提眉,“怎么,打算來求我,可是憑我的能力,似乎沒有本事救得了他。”
我從他手中奪過鑰匙,笑得溫存,“為什么我們不去郊外兜兜風呢?”
“你開車行嗎?我看還是我來。”
“不,我的執照可拿到很多年了,剛好很想念開著它感覺,拜托了。”我莞爾求道,他先是訝異我的表現,但還是答應:“剛好,我也累得很,最近都沒有碰它。”我自然知道,梁殊的這輛銀色奔馳在?純的停車場里已有一周。
我開著車,他一路看著我,不一會將手放在了我的手背上。我并不反抗,任由他抓著,直到手機響起,接起后,聽到里面的男聲,“照片已經按照你說的,一式兩份,一份寄到了沈先生助理手中,一份寄到了許家。”
“謝謝,辛苦。”
我在一周前便請了私家偵探跟著許筱,許家的人行事向來不拖沓,沈沐風現在處于危險時期,他們雖然得勢,但梁殊和我替他們做了這件事后,他們絕不會讓我們全身而退的。果不其然,昨天接到了私家偵探的電話說,許筱在正要開車回家時,又突然下車找了剪刀剪去了梁殊車子上的剎車線。他拍下了照片,我今天便來找了梁殊,這些照片奏效的前提是,必須有人犧牲。
車開到郊外,道路通暢了很多,我加大了碼數,梁殊嚇了一跳,“向晚,別開這么快。”我不顧他的勸阻,繼續加碼,車子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你說你愛我,敢不敢和我一起死?”
“戚向晚,你瘋了,你瘋了,給我停下來。”
我怎么可能停得下來,我和梁殊出事后,沈沐風便能憑那些照片化險為夷,許祁自然不會想到會有那些照片,但他看到以后,為了保住他的獨生女不背上害人性命的罪名,一定會對這件事情做出讓步。
昨天悄悄去醫院辭了職,今天一早便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小絮看著我忙碌的樣子,一邊啃著面包一邊說,我怎么感覺你要去很遠的地方?突然很想小絮,很想沈沐風。
隨著巨大的撞擊聲,我失去了意識,汽車狠狠地撞上了大橋的邊緣。
7
“戚向晚,你這個混賬。”醒過來,沈沐風已經在我旁邊,啞著嗓子不停地咒罵我。
梁殊沒有死,我也是。我們兩個,他斷了一條腿,我成了瞎子。
“他們,放過你了嗎?”
話剛說完,沈沐風的眼淚就落在了我的臉上,老天,這個大男人是在哭嗎?如果不是,那潮濕的液體又是什么?
“混賬,你的什么狗屁主意,只要再等一天,就一天,我從來都是可以趕走他們的。”沈沐風說的沒錯,從一開始,他就是籌劃著趕走整個許家的。
我不知道,誰都不知道。
他不僅不傻,還是頂聰明的人,早在幾年前就發覺了許家有異象,礙于許祁在集團內的地位,除了牽制,別無他法。在許家試圖拉他下位之時,選擇了將計就計。
那日,我從他電腦中偷取的是假的賬目,其實皓天與?純的所有資金都流動正常,股東們的股利也都暗中發還。
許祁當著所有人的面拿出假賬企圖陷害之時,沈沐風跟隨警察進了警局,他不著急,半個月,只要半個月,警察們就能順著線索一步步找到真正的賬目,到時候,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給所有人一個交代,并將整個許家的勢力驅逐出去。
“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會讓她償命。”我聽得出,他真的憤怒到了極點。我貪婪地窩進他懷里,用手撫上他的臉,一處一處,從眉眼到嘴唇,他的輪廓消瘦了很多,他長了硬硬的胡茬。
在醫院里的半月,他推掉了所有的會議,時時刻刻陪在我旁邊,他說,不管用多長的時間,付出什么代價,都要將我的眼睛治好,我們約定,眼睛治好后,一起去看無音湖周圍成片成片的花樹。
而我則要求,在每天清晨醒來后,花五分鐘的時間用雙手摸著他的臉,牢牢記住,他不解,我卻堅持。
深秋,我將出院的時間,定在沈沐風要去簽訂下一年銷售合同的那天。小絮來接我,我們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機場,她來的時候,便應我的要求帶來了我所有的行李。
路上,她嘆息道:“如果沈沐風早些告訴你,如果你們都能對彼此說出所有的事,事情就不會這樣。”
我眼前一片黑暗,這些天,也早已習慣了沒有邊際的黑。
“小絮,你不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我太慶幸,他才是全局最厲害的那個,商場上他比一般人藏得更深做得更狠,但愛情里,他執著善良,全心全意。”
“那你又為什么要離開他?你知道他舍不得。”
出租車一路都開得很平穩,卻突然因為紅燈一個急剎車,小絮急忙質問司機,司機只能不停地道歉。
到了機場,梁殊已經在那里等候著我們,和小絮久久的擁抱,她抱得太過用力,我一直對不起她,到了最后分開的時候,她說,“別忘了讓我知道你過得很好。”我對她說,“告訴沈沐風我和梁殊遠走高飛了。”
飛機到了九千米的高空,我的眼睛有些不適,鄰座的姑娘為我叫了一杯橙汁,我微笑著謝她。梁殊到了國外,而我是要去南方,聽說那里四季分明,適合久居。突然想到了許阿姨,我沒有將她的日記留下,也沒有告知沈沐風他們的關系,堅信這是許阿姨希望看到的。
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熱烈芬芳的女子,我們都走錯一步,但命運最大的饋贈就是,我們都擁有了足以支撐一生的強大的愛,這個世界,從來不糟糕。
至于沈沐風,發覺我走后,會不會像個瘋子一樣怒不可遏地找我?
會不會在幾百個或者更長的日子后終于接受,我永遠地離開了他?
會不會在耳順之年,一遍又一遍地恨我?
腦子里不停回蕩著剛才在路上回答小絮的話,為什么要離開他,既然相愛,為什么要離開。
對啊,那么相愛。
愛著,何愁沒有出路。
可,他是我那么愛的人,我又如何忍心,讓他有一個盲眼的負累?
8
數日前,小絮在醫院推我出去曬太陽時曾說,“向晚,你和他的愛情,讓我想到到慘烈兩個字。”
彼時,我已經被醫生正式告知因為車禍的緣故,患了鮮有的腦退化。對于一個已經失明的人來說,這比任何事都殘酷,我已經沒辦法再看他一眼,卻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地忘記他。
我終于接受了黑暗,卻始終沒辦法接受忘記他的事實,滾燙的眼淚砸下來,對小絮說:“慘烈的不是差點丟了性命,而是,我已經沒有選擇地開始忘記他。”
飛機一路飛得平穩,漸漸遠離沈沐風所在的城市,這個秋天,終于在一場告別里悄然結束,盛大落幕。
未來,還有無盡冗長的時光,就算注定會遺忘,我想我還是會像執著的精神病人一般,逼迫自己始終記得:“有一年,一切都是正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男人,他叫我向晚,他很愛我,他為我講了無音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