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的詩

還 禮

兩鬢的月光，與黑無關

這是我醞釀了半個世紀的語言

返還給渾濁世道，孩子、親戚與熟人

不相識的人也會得到

不奢求得到什么

我擁有的可以拿出來

返還一部機器的自由之能

返還一盆植物及其所裹挾的圖騰

返還農田和食品廠的血

返還我的生殖系統及其病毒

重要的是自生的語言、文字和信仰

返還在空氣與骨灰的混合物中

兩鬢的日光，與白無關

這是壓倒一切的才具、智慧、抵抗力

渾濁世道不承認，是因為無信

不敢正視我的天生之命

我擁有一條命

還禮一個人種

獨木橋

橫躺在小河上的樹干連著兩塊麥田

象征著不可隔斷的關系

啄木鳥學著人的樣子

走過樹干，到小河的那邊清除蟲子

在它眼里哪棵樹中的蟲子都不壞

必須吃掉

它從不吃一粒麥子

與一天三次的炊煙保持默契

橫躺在小河上的樹干

象征著兩塊麥田、人、蟲子與啄木鳥的平衡

——放得下心的一處歲月

獨木橋比啄木鳥活得老

它認識這位在樹洞里睡覺的原住民

再冷再熱從不遷徙

疑 問

一只烏鴉疑問

你整天嘰嘰歪歪為誰寫詩比我還能叫喚

我被一口茶嗆著

許多有學問的人疑問

你皺著眉頭寫什么啊天不會塌下來

我被一口煙嗆著

幾個女人同時疑問

你寫過那么多情詩有過多少次艷遇

我被一口氣嗆著

我告訴自己

活著的人不值得寫入詩中

我寫詩要么與你無關

要么拿你寫著玩兒

我坐在想象的寶座里，喝茶吸煙喘氣

守 衡

人死了，被火化

剩下幾兩灰

他的一百多斤怎么變少了？

變成火光燒掉一些

變成煙靄跑掉一些

變成水分蒸發一些

變成熱量散去一些

加起來有多重？

死了就沒有了

哪來的重量

所有的死只留下幾兩灰

一些火光、煙靄、水分、熱量

不用去找魂

死了就沒有了

帶不動那么沉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