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認定

鑒于我國尚未出現典型意義上的黑社會組織，我國《刑法》首創“黑社會性質組織”這一表述方式，意指“有些犯罪團伙雖然在組織規模、成員分工或采取各種非法手段獲取犯罪收益等方面表現出黑社會組織特征，但仍處于初級階段，與黑社會組織還有一定差距。因而兼具黑社會組織犯罪和犯罪集團的特征，對社會穩定已經造成嚴重危害。”[1]

一、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特征分析

從刑法學角度分析，黑社會性質組織應具備以下構成特征：

（一）組織特征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關于審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黑社會性質組織“組織結構比較嚴密，人數較多，有比較明確的組織者、領導者，組織成員基本固定，有較為嚴格的組織紀律。”

第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是，人數較多的具體標準是多少？有觀點認為，應在5—10人作為其人員數量的下限；還有觀點認為，黑社會性質組織中的相對穩定的骨干成員至少在3人以上；司法實踐中有的比照犯罪集團人數的底線3人為限。[2]我認為這樣認定并不妥當，黑社會性質組織作為比犯罪集團高一級的有組織犯罪，對其成員的認定必須更加嚴謹，不能劃定的過于籠統，否則，不但混淆了黑社會性質組織與普通犯罪集團的界限，也不利于有效地遏制和打擊真正的黑社會性質犯罪組織。作為一個黑社會性質組織，其成員數量起碼應在10人以上，因為要有明確的領導者、犯罪行為的組織者，還有一定數量的行動者或者說是打手。實際上，大多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成員均有幾十人，有的甚至達百人以上或幾百人。對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人數較多”標準的準確認定，是一個犯罪團伙能否認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客觀標準，也反映了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危害性和影響力，因而是必須考慮的。

第二，作為黑社會性質組織，其組織程度具有突出的嚴密性特征。我國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內部一般有垂直的權力機構，且上級對下級具有絕對的控制權，有的不但有大頭目，還有小頭目，其內部又有嚴厲的幫規或“家法”，以此來約束、管理、控制組織成員，違規的組織成員將會受到殘酷的制裁。黑社會性質組織進行活動時，一般由領導者、組織者進行周密的計劃和分工，在骨干成員的統一指揮調度下，組織成員之間分工合作、互相配合，從而使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犯罪能力大大增強，犯罪效率也比一般的犯罪團伙高。

有的學者認為，黑社會性質組織還應當具有“非法控制性”的特征，即通過實施違法犯罪活動，或者利用國家工作人員的包庇或者縱容，稱霸一方，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形成非法控制或者重大影響，嚴重破壞經濟、社會生活秩序。[3]我不認同這種觀點，因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控制性主要體現在它對成員的控制，以保證組織上的嚴密性，便于實施違法犯罪行為并有利于在事后躲避處罰。通過實施犯罪活動形成的對一定地域或者行業的非法控制，主要是黑社會性質組織行為危害性的一種表現，它能從側面反映出一個組織的危害范圍和程度，但是把對行業的控制作為認定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特征之一顯然是不妥當的。

（二）行為特征

1、暴力性。黑社會性質組織之所以被認為“黑”，首先就在于它的暴力性，黑社會性質組織一般都廣泛、頻繁的使用暴力、威脅手段或以暴力、威脅為后盾進行犯罪行為。“暴力”泛指侵害他人人身、財產的強暴行為，“威脅”則指以暴力逼迫恫嚇，通過精神強制使人屈服。[4]但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暴力不能與其他犯罪使用的暴力完全等同，它的存在本身就具有強大的威脅力和危害性，大的黑社會性質組織都具有專門執行暴力的機構并配備武器，小的黑社會性質組織也有執行暴力的人員和裝備。

2、經濟利益性。獲取經濟利益不僅是成立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最終目的，也是黑社會性質組織賴以存在和發展的經濟基礎，黑社會性質組織以暴力手段或非法壟斷通過多種手段獲取高額利潤和財富，主要包括以下幾種：（1）通過綁架、搶劫、收取“保護費”等赤裸裸的暴力手段獲取經濟原始積累；（2）通過開設賭場、組織賣淫、走私、販賣毒品等違法行業獲取巨額非法經濟利益；（3）利用經濟體制的不完善，鉆法律漏洞向合法行業滲透并以非法手段進行經營來獲取高額利潤，積累巨額財富，這種方式一般適用于比較成熟或高級的黑社會性質組織。[5]

3、腐蝕性。黑社會性質組織若想長期生存、發展，必然會向權力部門滲透，尋找“保護傘”，獲得權力部門的庇護，這一行為特征可以認為是對權力部門的腐蝕性。[6]在司法實踐中，我國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向權力部門滲透，一般有兩種途徑：一種途徑是拉攏腐蝕政府官員或司法、公安人員，甚至直接發展其成為黑社會組織成員，使其成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的代言人和保護傘。另一種途徑是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領導者、骨干成員直接參與政治、掌握權力，這在基層政權組織的選舉中經常出現，通過暴力、威脅手段控制選舉，從而獲取一定政治地位，攝取政治權力。需要注意的問題是，我國刑法第294條規定了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但是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人員掌握權力后，又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的，不另認定為包庇、縱容黑社會性質組織罪，仍應按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處理。

二、黑社會性質組織與普通犯罪集團的區別

我國《刑法》第26條第2款規定：“三人以上為共同實施犯罪而組成的較為固定的犯罪組織，是犯罪集團。”這是關于普通犯罪集團的定義。普通犯罪集團與黑社會性質組織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比如在人數上要求三人以上，都具有一定的組織性，都是為了實施某種犯罪而建立起來的，實施的犯罪行為嚴重破壞社會經濟生活秩序。但是二者也有明顯的區別：

1、組織程度不同。黑社會性質組織在組織結構、組織目的和組織紀律等方面比普通犯罪團伙具有更強的組織性，黑社會性質組織一般規定了幫規、紀律，以便于有效約束成員的活動，從而使黑社會性質組織在組織結構上更為穩定，也有利于組織的發展壯大，普通犯罪集團在這些方面的嚴密程度遠不如黑社會性質組織。

2、暴力特征不同。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設立本身就具有一定危害性，為了達到本組織的目的往往采取一系列的暴力活動，從而控制一定的行業或在一定地域范圍形成威懾力。普通犯罪集團往往隨機組成，隨機作案，為了獲取金錢利益而實施團伙盜竊、合伙詐騙、搶劫等行為，行為完成后就地分贓，待錢財揮霍一空后又組成新的團伙，尋找下次合伙作案機會。

3、是否形成非法控制的區別。黑社會性質組織都有自己固定的勢力范圍，或者在一定行業通過暴力、威脅等手段欺壓、殘害群眾，從而形成對該區域或行業的非法控制，以有利于自己獲取非法經濟利益；而普通犯罪集團由于其犯罪行為的隨機性，一般不具有非法控制特征，其犯罪活動也是秘密進行的，一旦犯罪行為被發現，他們會轉移犯罪地點或改變犯罪方式以逃避打擊。

4、犯罪成員的犯罪表現及責任不同。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者、領導者，主要是在幕后發布命令或進行決策的行為，一般并不直接參與犯罪，但是要為在其組織、領導下犯罪組織實施的全部犯罪行為承擔責任。而普通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則要親自參加到犯罪中，否則可能被認定為教唆犯。在罪責承擔上，普通犯罪團伙的首要分子對其參加的犯罪行為承擔責任，并根據其在實施犯罪過程中所處的地位承擔相應的罪責。

三、黑社會性質組織與農村封建宗族勢力的區別

封建宗族勢力，是指依靠姓氏、血緣關系形成的具有一定規模的成員，以維護本家族利益為目的的農村家族勢力，這種宗族勢力往往在農村表現的比較突出，因此，又稱為農村封建宗族勢力。[7]在2011年河南新鄉曾經發生過這樣一起案件：某村村民林某，因同姓村民在本村占大多數，而其本人輩分也較高，被當選為本村村委會主任，在河南農村“平墳”工作完成后，組織本族人重新在祖墳修起了墓碑，并宴請賓客；而且糾集本族青年，采用暴力、威脅手段，插手村民宅基地糾紛，打傷外姓村民；后來，在自己承包的本村田間地頭種的防護樹木被無故燒毀、砍伐之后，又糾集同姓村民，采取威脅、暴力手段向其他村民勒索錢財，后來被刑事拘留。但是檢察院依法認定林某不構成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對林某及參與打架斗毆情節惡劣的其他人員依法以敲詐勒索罪、故意傷害罪提起公訴。

從個案來看，農村封建宗族勢力與黑社會性質組織有較多的相似點，甚至兩者會交融在一起，難以區分。但是仔細分析，他們在本質上還是有很大區別：

1、組織成員方面的區別。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無論是領導者、參加者，或是一般成員大多表現出具有劣根性的特點。因為文化程度偏低，多數成員不學無術、不務正業，不具有正當的謀生手段，他們法律意識淡薄，缺乏道德觀念，熱衷于吃喝玩樂。多數黑社會性質組織的骨干、頭目是有前科、劣跡的“兩勞”釋放人員和被治安處罰過的違法犯罪人員。

農村封建宗族勢力的參加人員從少男少女到八十老人，包括普通百姓和基層黨員干部或是在外地工作的干部。其中良莠不齊，但多數是在本村生活務農的具有宗親關系的村民。

2、行為故意方面的區別。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犯罪行為主要是經濟目的，黑社會性質組織采取暴力、威脅、尋釁滋事等手段，欺行霸市、強迫交易或是經營黃、賭、毒品等非法產業其犯罪活動的首要目的就是為了獲取非法經濟利益，以聚斂不義之財并揮霍享受。

農村封建宗族勢力其行為目的是為了保護同宗、同族、同姓等具有血緣身份關系人員的經濟利益或是為了爭取本宗族在本地區的地位。同時，封建宗族勢力的形成往往具有一定的歷史淵源，有的農村封建宗族勢力開始形成時并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因為本姓比較多、又具有比較強的認同感所形成的家族勢力。

3、行為客觀方面的區別。黑社會性質組織從事的活動主要是從事黑道經營，以此聚斂錢財，滿足個人揮霍和組織發展的需要。其犯罪活動主要是：欺行霸市，強迫交易；壟斷行業，非法經營；充當打手，收取“保護費”；威脅、恐嚇、殘害人民群眾。而農村封建宗族勢力所從事的活動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集資修族譜，修祠堂或是祖墓；二是組織策劃因鄰里糾紛、宅基地糾紛、婚姻糾紛等民間糾紛引起的宗族械斗等；三是控制農村基層政權組織村民委員會，為本族謀取更大利益。其中后兩種行為危害更嚴重。

由活動形式所決定，二者的侵害對象也有區別。黑社會性質組織的侵害對象具有廣泛的社會性，在其發展到一定規模后，會向其他行業、其他地區擴張勢力，以獲取更多經濟利益。而農村封建宗族勢力所針對的侵害對象具有特定性，因為農村封建宗族勢力采取暴力活動往往是由于鄰里不和、宅基地糾紛、婚姻糾紛等引起的，矛盾的一方所侵害的另一方是特定的。

4、行為后果的區別。農村黑社會性質組織為了達到其特定犯罪目的，往往無惡不作，大肆進行各種違法犯罪活動，給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造成嚴重威脅和侵害。在一些地方，黑社會性質組織通過破壞選舉控制農村基層政權，一方面壓制人民群眾的正當利益訴求，破壞了黨在人民心中的形象；另一方面，利用掌握的農村自治政權大量涉足經濟領域，從事非法經營，強買強賣，搶占基建工程，甚至非法占有和開采國家礦產資源，嚴重阻礙了農村經濟的健康發展。[8]由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手段殘忍，具有更嚴密的組織性，危害性也大，造成的危害后果也更廣泛、更嚴重。對于黑社會性質組織的成員來說，由于罪名的特殊性，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的行為即構成犯罪，而可能被判以相應刑罰。

農村封建宗族勢力其行為危害性相對較小，因為其暴力行為一般具有特定的侵害對象，而且農村封建宗族勢力往往堅持一定的傳統道德觀念，所以行為不是不擇手段的壞事做盡，對其表示恐懼的群眾具有特定的范圍，因而其危害后果不具有廣泛社會性。對于農村封建宗族勢力的成員來說，觸犯刑法時只對相應構成犯罪的行為承擔刑事責任。

注釋：

[1]張穎，高海平：《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的組織特征分析》，載《法制與社會》2011年第5期（上）。

[2]牛曉鵬，任曉燕：《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內涵分析》，載《理論研究》2011年第7期。

[3]張明楷：《刑法學》（第四版），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941頁。

[4]陰建峰，萬育：《黑社會性質組織行為特征研析》，載《政治與法律》2011年第7期。

[5]牛曉鵬，任曉燕：《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內涵分析》，載《理論研究》2011年第7期。

[6]莫洪憲：《黑社會性質組織認定相關問題探討》，載《湖北社會科學》2011年第1期。

[7]康樹華：《當代中國熱點與新型犯罪透視》，群眾出版社2007年版，第145頁。

[8]周博文，杜山澤：《關于地方黑惡勢力向農村基層政權滲透的若干思考》，載《公安研究》2011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