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曠遠，我不平坦（組詩）

龐大的生活循環不止

龐大的生活循環不止。

我的夜晚分成家里

和外面。

有時我開車，一尾不再年輕的魚。

更多時候我把自己放在寂靜里。

生活在一截時空——1972年11月

到未來某個必將來臨的時刻。

一些我已不記得了。

一些正等待著我去經歷。

我愛過一些女人，

但不懂如何去愛。

我有悲喜，和疼痛，

但這些都不算什么。

寫下的詩，基本不值一提。

我有兩個孩子，不知道

他們的將來又會是什么。

我企圖抓住

一閃而過的

內心安寧。

并將此，當做卑微的最大福祉。

停不下來的奔跑

一聲尖利的汽車鳴叫把夢驚醒。

整個城市看上去繁華熱鬧，

仿佛世界是停不下來的奔跑。

我被甩下來了，

從一張簡易的折疊睡椅中。

為了安慰抽泣的鼻子，

服下一粒藥。

我的時光是單薄的無人相擾。

有何意義可言？

人們奔跑，靈魂踉踉蹌蹌，

找不到方向。

走到塵世中，

把悲傷像一縷灰塵撣掉。

每只螞蟻都有未竟的命運。

每支筆都矗立著方向。

秋天曠遠，我不平坦

在秋天的曠遠里讀詩，美妙而奢侈！

汽車行駛的沙沙聲不絕如縷……

昨夜的夢，割舍不下的美和憂傷：

一條眼鏡蛇被剖開了身體

仍緊緊咬住另一條——它的摯愛！

不斷飛升，嘶嘶鳴叫的頭顱

一團火焰——你不減的曼妙風姿！

現實中我已不知理想和激情在哪里。

隨波逐流的歲月里，再為你，也為自己

寫下幾首埋葬的詩？

松林小店

雨下得急。一岸綠樹向江中

探出身去。

幾只松鼠慌慌淋濕。

喧嘩的雨，像糾纏的世事。

江上開滿花，細細，消失和到來

幾乎撞在一起。

與村莊拉開一段距離。

碎石路彎彎曲曲。

松林小店，桌椅落寞。

一聲咳嗽，掉進空著的酒杯，

幾只黃狗愛理不理。

點幾個小菜。酒就不必了

——醉仍要醒。

我是過客，

幾副牌玩罷，輸贏又如何？

雨仍下著……

命 運

偶爾飛來的稿費單

像綠蜥蜴的嗤嗤笑聲。

或是一記記冷風的巴掌

無言屈辱。

沒人叫我寫，不許自作多情。

我也不寫贊歌粉飾太平。

只是渴望在紙上表達，與更多人交流

現實在一個人身上真實的回聲。

一只多愁善感的螞蟻。

社會可有可無的零部件。

我的書寫能改變什么？

權力、金錢耀武揚威。

一首詩是下午茶？創口貼？

直擊心靈的匕首？

龐大哭聲里我也只是其中的一聲。

盛宴里不會有我的嚴肅戚容。

只有黑暗的孤獨，日益蕭瑟的命運。

如果足夠幸運，后人會聽到我和這個時代的呻吟。

端午聽雨

今日端午。一個詩人

決絕濁世跳進江河。

歷史的河流又何曾清澈過？

雨幾乎沒停

編織幽怨和哀愁。

我困在小鎮

讀特朗斯特羅姆和郁達夫。

一個在歲月中獲得詞語的寧靜。

一個在窮苦流離中寫盡天才的性情。

我沒活到澄澈，

仍在俗世打滾。

感謝命運賜予完整——

放棄對整個社會的憂慮，

勉強還算幸福的人。

只是快樂，需要一個人沒心沒肺。

只是未來，在一根琴弦上顫抖。

今日，我在紙上寫下一首詩，

也在心中埋下一段愁。

寫詩也只是獨自發現和燃燒

我是緩慢的，

幾乎沒什么發生。

像一面湖水，

白發的蔓延。

我只是過早看見了虛空。

一些人把另一些人重新活過。

奔波，為了什么？

舍命飲下的酒，

難道是快樂？

在別人的目光里，

過自己的生活。

一粒微塵有它的酸甜苦樂。

面朝大海，不再呼喊，

默默把內心的灰塵清掃一遍。

燃燒的目光也漸漸熄滅。

你的名字已在手機里休眠。

禮 物

小小的女兒是一個禮物。

慢慢兒慢慢兒

不經意呈現歡喜。

她的倔強，小小調皮

讓我無能為力，又轉眼消弭。

九歲的心，已有淺淺秘密，

藏著掖著，老師叫她寫的日記。

在一篇里，她寫媽媽，

愛與恨恰到好處。

“為何不寫我？”

“本來想寫你們的，

但你沒什么好寫啊。”

奶聲奶氣童言無忌，

讓我愣在那里，

對妻充滿妒意。

她們不在，我的空曠

龐雜無序。

白天省略了我們

給你打電話

孤寂忍不住溢出

詩要寫得好

還要是朋友

潛在、期待，都行

因為我們

是人群中最孤寂的

一滴沸騰的冰

在夜里單獨向美

白天省略了我們

空有泣血的眼睛

一生與詞語相愛

誰在愛我們？

要溫暖，要像清晨

仿佛世界，剛剛出生

沒有被她看到的詩

當我從一本書的疲倦里抬頭，

看見一截，奶油的頸脖，c6053aa4f2b7714f18a231b8377be008

兩只耳朵，剛出生的小兔

——一句漂亮的詩！

她扎著發髻，不高也不低

——一條盤著的銀環蛇。

隱約臉龐質感的輪廓。

一尺平方的背裸露，玉藕的臂

深深誘惑——

前面兩座芳香的書櫥，微啟朱唇低語著？

她翻閱一本雜志，看上去

和我一樣心不在焉。

她撥弄手機，和情人互發短信？

周圍的人和講堂上的老師

仿佛是不存在的。

她從不回頭，是否感到

一個男人熱切目光的燒灼？

如果在她面前的是我的詩集，

會不會回頭看我一眼？

剩下的時間我只專注于她，

離我六米，只六分之一看見。

期待下課——

一朵圣潔的美，裊裊婷婷從面前飄過。

誰摟她的脖子？

誰讓她快樂，像兩條欲仙欲死的蛇？

回 家

午睡醒來，丫丫和妻

互相看著眼睛——

恬淡的夢境。

父親在穿堂的風中睡著了

伴著幾只母雞下蛋的宣告。

母親在太陽叮叮當當的

燒灼中收拾碗筷。

鄉居已造到二層

一艘船終于闖過了暗礁。

鄉鄰貧窮的眼紅里

每塊磚都有燒焦的味道。

人生已到中途，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像妻子的叮囑：開車，一定要慢。

我的方向，我卑微的航道——

越來越清晰。

云上的日子

我愿在這樣的時光里老去。

霧在湖面游走輕輕，

像少女初戀的眼睫

羞澀朦朧。

一輪紅日躍入湖中

——兩只溫暖眼睛。

三五只舴艋，載些詩句閑愁。

緊水灘的號子，

已是翻過去的書頁。

一湖深濃如綢緞。

一行白鷺，自由自在飛。

山中飄蕩畬族女孩的歌聲，

把樹上的耳朵一一叫醒。

童話的夢做到如今。

午后散漫的光線在飛。

日出和日落之間，

梯田挽住白云

越來越深的光暈。

方山嶺的槍聲遠去了。

周恩來在小順演講。

魏蘭奔波的身影。

馮雪峰病中文章。

潘天壽搖椅

影子般晃悠。

多少功名，終是紅塵一夢，

南宋宰相墓，也是遺址一堆。

山中青菜。田中香菇。水中胖魚

是我從未嘗過的鮮甜美味。

看風景的人。

亮亮的陽光。

時光中的樹。

兩岸青煙。筆架橫云。

山山水水，處女一樣純潔水靈，

安慰疲憊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