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倫的詩（三首）

草 垛

秋風如刀片，將我的生長和終極意義一刀兩斷

不曾渴望但必將到來的冬，悄悄走過明亮與幽暗

在季節古老的血液，布置它冰涼的花瓣

饑餓啊，請通過我的犧牲抓住活下去的理由

在別離的道路上，我曾驕傲地站立或謙卑地躬身

向黑夜無家可歸的游魂、愛情失守者，指明

流星的方向，以及石頭和苦楝樹的堅持

如今，我感謝農人將我的骨殖收集垛成塔的模樣

不是紀念碑，不是死亡的標高。但我踮起腳尖

看見明春一把野火，和最后一張燦爛的笑臉

好了，無需再喋喋不休地饒舌

沉默，往往比原始的詞語來得更有力量。但此刻

在貧瘠的風里，分明聽到一種驚心動魄的絮語：我們緊緊依偎

因為寒冷和孤寂，因為走遠的愛和緊逼的死亡

我不過是卑微的人

我羨慕：魔術師十指翻飛，將火焰的玫瑰

化作翩飛的白鴿。時光的騙子說出一串串謊言

美麗動人，并且斬釘截鐵

我是多么卑微。只能遠離熱鬧的人群

害怕傷害。我怕命運女神一個隨意的手勢

就把我從她的生活里清除，讓我永失所愛

我最大的樂趣，是躲進自己影子，用詞語的鏡子

照見自己尚帶孩子氣的、野性的、自豪的印記

還有，在夢里釀造一點點蜂蜜，粘住夏蟬

黃昏綿綿不絕，未知是那么遼闊冷峻

當我鼓足勇氣拉開窗簾，冬日柔美的陽光

偶然的提問意味深長。原諒我有些語無倫次

我，我不過是卑微的人，擁有一顆羞慚的靈魂

如果，一條條道路猶豫著不肯前行

如果，我不能在一首首詩里向你靠近

冰涼的花朵，就會同它最初的枝條分開

我羞慚的靈魂，最終會在即將抵達的黑暗縮水

詩歌，不過是靈魂溢出的淚水

對于詩歌的詮釋，曾經有太多的比喻和贊美

如今只剩下減法和否定——

不是認識世界理解人生的唯一途徑

也不是唯一載體，能承載歡樂與痛苦

如果沒有承納生活的意義，它是虛幻的

它也是無用的，如果不是當作對生活之愛的表達

年輕時我向往遠方，像滾動的石頭

尋找一團溫柔之火。“生活在別處”

短命天才詩人蘭波的話，把多少靈魂引入歧途

當我頭頂雪花回到故鄉，故鄉又是如此之沉重

我只能學著古代的智者和賢者，面水背山

對著一棵松樹吐故納新，感受安靜的氣息

我把詩歌減得只剩下精神潔癖與自戀者的夢囈

一邊飽受孤獨與貧窮之痛，一邊還要

拼命鼓動波希米亞人輕盈的羽翼

這是個誰都可以興高采烈地嘲諷詩與詩人的年代

奇怪！仍有那么多人與詩歌戀愛，真情或者假意

有人對著雪白的墻壁吐痰，有人

向著水里的天空撒尿。我無言以對

但我從來不敢說自己流出的都是鮮血

哪有那么多血用來白白流失？血要供養生命

詩歌于我，不過是靈魂里溢出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