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查多詩選

安東尼奧·馬查多（Antonio Machado， 1875-1939），20世紀西班牙大詩人，生于塞維利亞的一個學者兼大學教授家庭，1883年隨家移居馬德里，在西班牙自由教育學院學習，獲得博士學位后前往巴黎大學深造，在那里聽過亨利·柏格森的哲學講座，此后在索利亞長期擔任中學法文教師。1927年，他當選為西班牙皇家語言科學院院士。共和國時期，他在馬德里卡爾德隆學院和塞萬提斯學院任教，內戰結束后，佛朗哥奪取了政權，他被迫流亡法國，后來病逝于法國邊境小鎮科利烏爾。

馬查多是西班牙著名文學流派“九八年一代”的主將，其詩作主題為：土地、風光和祖國，早期作品有現代主義色彩，代表作為《孤獨》（1903）。后來他從單純的內心表現轉向關注外界事物的直覺型的“永恒詩歌”。他以優美的筆調描繪西班牙的自然風光，同時又關注社會政治生活，代表作有《孤獨、長廊及其他》（1907）。他關心西班牙的命運，詩集《卡斯提爾的田野》（1912）就深刻反映出這一點。他的后期作品大多收入《新歌集》（1924）和《詩歌全集》（1928），顯示出深邃的存在主義觀點和詩人的孤獨情緒。馬查多的詩作語言新鮮樸素，近似易于朗誦的西班牙民歌；內涵深邃、描寫細膩，但不事雕琢。

穿過窄巷的迷宮

穿過窄巷的迷宮

抵達荒蕪的廣場。

一邊是破舊的教堂

暗黑的舊墻；

另一邊是栽種著柏樹

和棕櫚的果園發白的土墻；

面對我，是房子，

房子上有一塊格子

鋪在一個窗口上，微微遮暗

她那寧靜而微笑的身影。

我會走開。我不想

敲響你的窗……春天

來了——它的白色外衣

在死寂的廣場上的空中飄蕩——

它來點燃你灌木上的

紅花……我渴望看見她……

哦，教堂墓地的身影

哦，教堂墓地的身影，

每天都更謙卑，更遙遠：

大理石臺階上

衣衫襤褸的乞丐；

被涂上永恒的

圣油的不幸者，

手，從他們的舊斗篷

和破披風里面伸出來！

明亮而寒冷的早晨

一個模糊的幻景

在最安靜的時辰

走向你？……

在黑袍的映襯下，他的手

是一朵白玫瑰……

下午仍會把金色的

下午仍會把金色的

芳香賜予你的祈禱，

一個新日子的頂點

也許會縮小你孤獨的影子。

你的目標不是遙遠的國度，

而是溫順的河邊粗陋的避難所；

你的涼鞋不會踏上困乏的平原

也不會踏上干燥厭倦的沙子。

流浪者，你的夢幻

肥沃的綠色圣地

就近在咫尺；那蔑視

蔭涼之路和你路上的

客棧之水的朝圣者，就近在咫尺。

神秘燃燒在你的眼里

神秘燃燒在你的眼里

我羞怯的純潔伴侶。

我不知究竟是恨還是愛

喂養你黑色箭囊中的無窮火焰。

只要我的身體投下陰影，我的涼鞋

在沙上行走，你就會與我在一起。

我的旅程上，你是渴意，還是水？

告訴我吧，我羞怯的純潔伴侶。

惡 夢

廣場充滿陰影；

白晝奄奄一息。

遠鐘正在響起。

隨著垂死的反影

陽臺和窗玻璃

被照亮

猶如發白的骨頭

和褪色的顱骨。

整個下午充滿

惡夢似的光。

太陽即將落下。

我的腳步聲回響。

“是你嗎？我在等你……”

“我尋找的不是你。”

今天，你將徒勞地尋覓

今天，你將徒勞地尋覓

給你的悲傷找到慰籍。

你的仙女帶走了

你夢幻的亞麻織物。

噴泉沉寂，

花園枯萎。

如今留下的一切，是為了哭泣的

淚水。我千萬不要哭泣……沉默！

小客棧的吉他

小客棧的吉他，今天彈奏舞曲

明天彈奏情歌，

取決于誰來彈撥

那積滿灰塵的弦。

路邊小客棧的吉他，

你從不曾，也永不會成為詩人。

你是那與其他路過的靈魂

分享自己孤獨的和弦的靈魂……

那聽見你的旅人，總是

夢見一曲來自故鄉的歌。

你可以了解自己

你可以了解自己，如果你

從夢中帶來那些多云的風帆，

今天，這個日子，當你行走時

你醒著，睜著眼。

對于一樣事，記憶珍貴，

令人震驚：它帶回夢幻。

和諧的拼寫

一只沒有經驗的手

嘗試和諧的拼寫。

沉悶。我在孩提時

聽見過永恒的鋼琴

發出的雜音

在做夢……我不知是什么，

夢著從未發生的事物，

那已經消逝的事物。

當積雪融化

當積雪融化，山峰

移動得更遠。

四月的太陽下，山谷

變成綠色，山谷

燃起綠火，

沒有重量的生命；

靈魂想起一只蝴蝶，

一幅世界地圖，還做夢。

帶著開花的李樹和綠色田野，

帶著河岸上圍繞樹枝的

淺綠色薄霧，

帶著最初開花的黑莓，

帶著這戰勝死亡與石頭的

柔和的微風，

這窒息我的痛苦流動

對她滿懷希望……

忠告，詩句，筆記

1

在我的蠟葉標本集中

我有一個葉片般多裂的下午，

淡紫色，紫色和金色。

孤獨者的奇想。

2

接下來的一頁上

有瓜達盧佩①的眼睛，

我從不了解它們的顏色。

——————

①西班牙西部城市。

3

一個額頭……

4

兒童般的萬花筒。

一個小女士在鋼琴前面。

哆、來、咪。

另一個女士在鏡前

涂抹口紅。

5

陽臺上的玫瑰

就在“上帝助我”街上的

拐角處。

6

短暫的風流韻事，

例如：“跟我來吧。”

……“親愛的，快回來。”

7

在女人的海洋中

極少人在夜里傾覆；

很多人則在黎明傾覆。

8

每當我們看見對方

都是明天的日期。

那樣，我們就永不會相遇。

9

廣場有一座塔樓，

塔樓有一個陽臺，

陽臺有一個女士，

女士有一朵白花。

一個紳士走了過去

——誰知道他為什么經過呢！——

他帶走了廣場

連同它的塔樓和陽臺

連同它的陽臺和女士，

連同它的女士和白花。

10

在我的嫉妒之街上

我看見你在二十個格柵窗后面，

始終在跟別人聊天。

11

我做著令人不快的夢。

我將醒來。

12

鳴響的

晨鐘

將喚醒我。

13

早晨賦予我

一束玫瑰，放在你的窗口。

我穿過迷宮，從大街到小巷

匆匆尋找你的窗口。

在這個開花的五月之晨

我發現自己走失在迷宮里面。

告訴我，你在哪里。

我來回轉折，無法走得更遠。

四月正在

四月正在

我的窗外開花。

一個有花的陽臺上

在茉莉花

和白玫瑰中間

我看見兩姐妹。

妹妹在干縫紉活，

姐姐在紡紗……

在茉莉花

和白玫瑰中間

妹妹微笑

露出玫瑰色

——她的針在空中——

掃視我的窗戶。

姐姐沉默而蒼白，

把亞麻纖維

盤繞在

紡紗桿上的紡錘。

四月正在

我的窗外開花。

在一個明亮的下午

那姐姐

在茉莉花

和白玫瑰中間哭泣，

她在白色的線

前面紡織著。

我問：“你為何

沉默而蒼白？”

她指著她的妹妹

已開始縫制的衣裙。

在那件黑色束腰外衣中

那顆針閃耀著；

白色面紗上

有一枚銀頂針。

鐘聲響起的時候

她指著那做夢的

四月下午。

在明亮的下午

她讓我看見了她的淚花……

四月正在

我的窗外開花。

這是另一個愉快的四月，

另一個安靜的下午。

那有花的陽臺

空空蕩蕩……

無論是那微笑的

露出玫瑰色的妹妹，

還是她那沉默而蒼白的

悲哀的姐姐，

還是那黑色束腰外衣，

還是那白色頭巾都消失了……

只有那纏繞著線的

紡錘還被一只

無形的手轉動，

幽暗的房間里

明亮的圓鏡

閃耀著……

一個有花的陽臺上

在茉莉花

和白玫瑰中間，

我看見自己

在那遠遠地

做夢的圓鏡里……

四月正在

我的窗外開花。

山 蝶

致胡安·拉蒙·希梅內斯，因為他的書《勃拉特羅與我》

蝴蝶，你不是這些

孤獨的山巒的靈魂，

它們的深壑

和它們的尖峰的靈魂嗎？

因此你才能帶著

一個仙女曾經

平息暴風雨

和束縛群山的

魔杖而誕生

因此你才能飛翔。

桔黃與黝黑，

青銅與金黃，山蝶，翅膀在

迷迭香上面收攏，或振動，

與太陽玩游戲，或被釘在

一束陽光上。

野性的鄉下蝴蝶，

山蝶，沒人涂繪你的顏色，你經歷

你的顏色和你的翅膀

在空中，在陽光下，在迷迭香上面

多么自由，多么優雅！……

愿胡安·拉蒙·希梅內斯

為你彈撥他那圣方濟各①的七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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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天主教最重要的派別之一。

我在何處見過你

我在何處見過你，老城，

那在群山之間崎嶇的石坡上

棲息著暗褐色房子的老城？

哦，斷裂的石墻，寒冷的風。

要塞的塔樓上面

巨大的紫色月亮

在空寂的藍天上升起。

溝壑之底，傳來河流的聲音。

諺語和歌

一

蘇格拉底和基督

現在達成了協議：

心與精神

將同樣重要。

十九世紀

仍在打鼾，

它的頭上扎著繃帶

它的骨頭斷裂。

二

水井如今只是水洼；

明天，它將成為講道壇；

后天，它將成為王位。

三

西方人，你對東方的恐懼，究竟是

對沉睡的恐懼還是對醒來的恐懼？

給墨西哥

我們的種族可敬的繼承者

兩條馬德雷山脈①之間

杰出的高地居民，

流淌著高貴的西班牙與阿茲特克②之血，

你熱切而仁慈地目擊

——父親般的笑容，兄弟般的手——

老西班牙嚴酷的誕生

在新西班牙誕生之際

墨西哥，你帶著愛而來，舉著

所有西班牙語國家旗幟的

自由解放者。

愿上帝用光芒和財富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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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環繞墨西哥高原的三條山脈的總稱。

②存在于公元14-16世紀的墨西哥古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