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出版目前正處于空前發展的時期,也是存在問題比較多的時期。年出版圖書品種呈快速增長趨勢,但精品書越來越少,平庸書、垃圾書越來越多;出版速度加快,質量下滑卻有目共睹;一些大社為追求巨額利潤,將興趣點轉移到書業之外,地產、貿易興旺發達,主業卻不見起色。發展繁榮表象背后存在的諸多問題,帶給我們深深的隱憂,由此也引出了對圖書出版辯證法的思考。
中國出版目前正處于空前發展的時期,也是存在問題比較多的時期。年出版圖書品種呈快速增長趨勢,但精品書越來越少,平庸書、垃圾書越來越多;出版速度加快,質量下滑卻有目共睹;一些大社為追求巨額利潤,將興趣點轉移到書業之外,地產、貿易興旺發達,主業卻不見起色。發展繁榮表象背后存在的諸多問題,帶給我們深深的隱憂,由此也引出了對圖書出版辯證法的思考。
一、多與少的辯證法
多與少是一對矛盾。按一般說法,多總比少好,我國2012年圖書出版品種達到41.4萬種,較2011年增長12%,比2005年的22.25萬將近翻一番,比美國多出一倍,是美俄英三國的總和。圖書品種突破40萬說明了什么?說明我們心態浮躁和由此導致的盲目制造,并未把積累和傳承文化放在首位。2011年,在復旦大學出版社成立30周年慶典會上,有兩位學者對近年來平庸書充斥市場深表憂慮。其中一位表示,作為大學圖書館館長,他每次到書店選書,都認為起碼有60%~70%的書是可出可不出的,而另一位認為,作為學者的選擇標準,90%的書是可出可不出的。兩位學者的尖銳批評令業界人士汗顏,但這正好點中了當前出版界的軟肋。看來,質量達不到高水平,品種并非多多益善,甚至可能會帶來負面影響。按現在的數量,我國已成為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一出版大國”,但與此并生的,我國也成了圖書“第一庫存大國”。據《光明日報》報道[1] ,全國新華書店系統、出版社自辦發行單位純銷售額從2005年的403.95億元,增長到2011年的653.59億元,而年末庫存從482.92億元飛漲到804.05億元。圖書的品種越來越多,書庫的積壓量越來越大。這一現象,反映了當前出版的虛假繁榮,因為它代表不了國家的軟實力,跟提升文化力也是風馬牛不相及。它讓我們清醒地看到,從出版大國到出版強國還有一段艱難的路程。
出版的本質是傳承文化,啟蒙大眾,推動社會進步,強調的是文化厚重和內容創新。圖書缺乏思想價值和文化價值,品種數量再多也沒有實質意義。在2013年上海書展舉行的“中國學術出版‘走出去’論壇”上,鄔書林指出,中國最重要的學術成果絕大多數不在國內發表,國家每年要花很多外匯把這些成果買回來,用以支撐我們的科研教育。如果我們只在低端出版上追求虛假的繁榮,我們這個行業就要被淘汰[2] 。近年來,出版界大干快上,追求GDP,導致心態焦慮浮躁,總想一蹴而就,跨越式發展,不想在內涵發展上用功,只在表面品種上做文章。這無疑是認識誤區。近年對編輯的考核標準也值得反思,一年一核算,就像生產車間計件量化,誰賺的錢多誰就是英雄,錯誤的導向迫使編輯拉關系,跑資源——資助書、包銷書、變相賣書號,什么書都敢編,只要賺錢就行,缺少長遠規劃,遑論文化積累。捫心自問,我們的41萬種,有多少屬于精品?平庸垃圾之作又占多大比例?難怪有人擔心出版文化正在墮落為印刷經濟。陳昕說過:“當出版更多地與資本聯姻后,出版的本質被扭曲了,傳統出版業奉行的智性價值、審美價值、社會價值喪失了,進步主義的傳統丟失了,娛樂主義開始主宰出版,出版有變成單純營利工具的傾向。” [3] 于友先也曾指出:“在快速發展的同時,也存在主要依靠品種實現增長的問題。因此豐富與完善出版業評價體系至關重要。出版從本質上說是一種內容產業,負有文化積累、文化傳承的社會責任。這樣的產業特性決定了它和其他消費產業有本質的不同。”[4] 壓縮圖書品種,以較少的品種贏得最大市場,有利于我們從選題策劃、作者寫作、編輯制作等環節戒除浮躁。以少取勝、以少勝多是最高智慧,出版也不例外。寧肯少些,但要好些。寧肯少而精,勿要多而濫。品種多不等于強大,不代表高水平,它暴露了我們的不自信和粗放經營模式。
二、快與慢的辯證法
時代飛速發展,出版似乎也不甘落后,不提升速度好像成了落伍的代名詞。但出版是有規律的,盲目追求發展速度,往往適得其反。快要以高質量為前提,否則就可能出問題,甚至是災難。那些無創意、胡亂拼湊、跟風炒作的圖書,快則快矣,出了印刷廠,就到了造紙廠,或流落街頭論斤賣。正像施工求快把不住質量關,必定會出現歪樓、塌橋一樣。這種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態,在于沒有深刻理解快與慢的辯證法。20世紀50年代末,全國刮起攀比趕超的“大躍進”風,趕英超美,放高產衛星,給國家和人民帶來災難性損失,教訓是深刻的。在生活節奏加快的今天,有人以為出版要想生存發展,必須搶時間,爭速度,慢節奏做書,就會被市場淘汰。其實,匆匆忙忙趕出來的圖書未經打磨,粗糙平庸,往往沒有生命力,那些跟風書、垃圾書很快被淘汰就是明證。美國學者傅高義寫作《鄧小平時代》用了10年,金一南寫作《苦難輝煌》用了15年,張煒寫作《你在高原》用了22年。這些事例說明,慢是對出版規律的尊重。精品需要慢寫作,慢出版,著急求快是不行的。
過去我們總講,市場經濟是大魚吃小魚,快魚吃慢魚,其實對于出版來說未必盡然。出版是內容產業,最強調品牌、特色和原創性。有了特色,小出版社也能成長發展,歐洲有些小社經營歷史超過百年就是明證。至于快魚吃慢魚,也要辯證看。現在追求的快,多是短平快、急就章,快組稿快發排快出書快回款,沒有平心靜氣的打磨和提升。編輯心浮氣躁,庸俗短視,長此以往,我們的出版就會變得淺薄。提倡慢,就是以慢遏制不正常的快,以慢勝快,在慢中領悟出版的本質和責任。在作者和出版者之間,掌控速度的關鍵還是出版者。對作者一味求快的稿件,出版社可以拒絕不出;對作者嘔心瀝血之作,出版社可以耐心等待。陳忠實寫作《白鹿原》用了10年,出版社不急不躁,等了10年。《蘇軾全集校注》800余萬字,校注者歷時20余年完稿,這期間出版社不催進度,對整理者一絲不茍的嚴謹學風心存敬意。接到書稿后,出版社組織精干力量,用3年時間精心編校才將其出版。作者慢寫作,融入的是對社會歷史人生的思索;出版社慢出版,把住的是內容質量關和編校質量關。出版單純求快,異化為單純的商業行為,就丟掉了文化之魂,變為速朽之物,成為過眼云煙。出版有特定的文化屬性,寧肯慢些,但要傳之久遠。快是心浮氣躁的表現,慢則是充滿自信和擁有定力的象征。快不等于成功,慢也不意味著落后。違背客觀規律,求快就是揠苗助長,就會出“豆腐渣”工程。慢則十年磨一劍,孕育著成功與輝煌。只有慢下來,出版才能深下去,只有深下去,出版物才有價值和生命力。
三、大與小的辯證法
大與小也是一對矛盾。出版社轉企以后,出現了許多新變化,一是規模越來越大,招兵買馬,兼并重組,且越來越像行政機關,成立這部那部,設置這中心那公司,唯有優秀編輯和營銷人才奇缺;二是經營的范圍越來越廣,圖書之外,又增加房地產、酒店、外貿、醫藥、旅游等。對于出版人來說,圖書是主業,如果圖書被邊緣化,企業做得越大,意味著出版越來越小。書業以外的GDP再大,也不屬于核心競爭力,并且,這部分做得越大,越容易引發膨脹欲望。當然,大與小并非截然對立,大有大的好處,如果緊緊扭住主業不放,作大做深做強,就會形成優勢和影響力,如愛思維爾,這家在世界上赫赫有名的科學文獻出版公司,對全球的學術研究作出了巨大貢獻。如果出現上述兩種情況,大就未必好。英國經濟學家舒馬赫著有《小的是美好的》一書,指出要破除對大規模的迷信,強調小規模的優越性。小有劣勢,也有優勢,關鍵在于我們如何化劣為優,化弊為利,變小為大。小出版社如果能夠堅守方向,形成特色,也會成功,形成大的影響力。但現在我們的出版社都想做大,誰也不想做小而特,總認為小是貶義詞,是落后,是保守,大才有英雄氣概。可是我們追求的大總是發生變異,加進一些和出版業無關的東西,這說明我們的業績觀存在問題。有些出版人沾染社會的庸俗風氣,好大喜功,一門心思用于圈地、建樓、上市,大搞形象工程,作為自己升遷的資本。大而虛,大而俗,大而空,大而變形,沒有品位和特色,就是大而無當,影響力就會變小。臺灣有家爾雅出版社一直很小,只有8個人,一年只做20本書,但多為精品,成立以來40年時間,年年不變。大陸有人到臺灣參觀爾雅出版社都不敢相信,出了那么多好書,出版社居然這么小。爾雅出版社老板隱地說,我覺得8個人是一個小而美的出版社,最好掌控的,麻雀雖小,五臟俱全[5] 。沈昌文說過,做出版還是要有一個很精干的小攤子,有點像現在說的“工作室” ,老總最好是“思想經紀人”。國外這種情況也很常見。法國午夜出版社成立于1941年,在世界文壇影響力非常大,到現在為止,始終只有10個人,年出書50種。有人問其為何不擴大規模,創始人維爾高爾說,有那么多好作品值得我們出版嗎?德國邁納出版社只有8名員工,社長之外,編輯部、生產部和發行部各有2人,另1人負責營銷、版權和公關。每年出版新書大約60種,但積累800多種再版書,年營業額200萬歐元。其專業特色定位于西方古典哲學,歷經百年而不改初衷。2011年邁納出版社百年慶典時,瑞士《新蘇黎世報》稱其為“在哲學出版界最負盛名的出版社之一”,可見其影響力之大。三聯書店總編輯李昕說,三聯書店去法蘭克福談版權貿易,通常不去找那些最大的出版社,如皮爾森、朗文,而是找一些小而特的出版社。他認為,從整個出版生態來講,不是出版社都做大才好,應該有大的出版社,也應該有以特色為基石的出版社。從保持生態平衡來講,需要大船與小船一起出海,形成百舸爭流的局面。[6] 這是很有見地的。
四、厚與薄的辯證法
這里所說的厚,是指那些內容貧乏而拼湊攢集的大部頭書,人為抻長增厚的注水書以及包裝過度的豪華書。這類書不管多大多厚多豪華,除了給印刷業作貢獻,在文化積累和服務社會上并無多大意義。這些書的出現,與某些出版者的庸俗心態和低俗逐利有關。薄的圖書定價低,碼洋小,贏利空間不大,不僅出版者不看重,訂貨商也會棄之不顧。當然,這里面也涉及社會評價標準問題,有些人總認為單薄的書無價值,厚實如板磚者才有分量,有影響。例如,一本學術著作以10萬字出版,可能被譏笑為單薄,如果注水變成60萬,就被看成厚重了,作者、出版者都光彩。我們并非籠統地反對厚,也不盲目地提倡薄,一本書的厚與薄,最終要由內容來決定。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決定厚薄的內容被其他因素代替了,這實在是很可悲的。傅高義的《鄧小平時代》近800頁,可謂厚矣,但有創意,終成精品。王樹增的《解放戰爭》130萬字,材料翔實,敘寫生動,好評如潮。同樣,薄的圖書、簡裝樸素的圖書不等于內容單薄或價值低,若有文化積累意義或科學開創價值,出版者更需具有慧眼,不能因作品小和薄而忽視之。王力的《詩詞格律》只有10萬字,幾十年來常銷不衰,印數達數百萬冊。上海古籍出版社的“中國古典文學基本知識叢書”,每本幾萬字,都是大家寫的小書,贏得讀者稱贊。只是這類樸素而便宜的小冊子現在很少見到了。上海古籍出版社的“蓬萊閣叢書”,作者均為大師級學者,加上專家的導讀,每本字數才10萬左右,篇幅不大內容卻十分厚重,堪稱經典。不獨中國,外國也有這樣的小書。英國經濟學家舒馬赫《小的是美好的》1984年出中文版時,這個小冊子的定價只有0.9元,但該書影響大,六年內重印12次,成為發展經濟學的經典著作之一。德國地質學家阿爾弗雷德·魏格納著有《大陸與大洋的起源》,1915年以德文出版時只有94頁,他在這本小書中首次提出大陸漂移學說,開啟了20世紀地球科學革命的序幕。圖書的常銷和暢銷也由內容而非厚薄決定,《老子》五千言,《論語》一萬多字,常銷的歷史已經兩千多年。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可謂大部頭,但至今常銷。這些經典伴隨了人類的過去,還將陪伴人類走向未來。美國醫學博士斯賓塞·約翰遜的《誰動了我的奶酪》,全書僅3萬多字,全球發行量已達上千萬。《鄧小平時代》銷售百萬冊已經證明,有創意的學術書依然可以暢銷。出版者要懂得厚與薄的辯證法,既不輕視薄,也不刻意求厚,多在內容創意上下工夫,自然會成為精品,流傳久遠。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