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歲的小鹿（連載三）

三 去福雷斯特家換獵槍

彭尼在吃早飯的時候說：“唉，該換支新槍啦，要不，以后麻煩多著呢。”

“你準備怎樣換新槍呢？”巴克斯特媽媽問道。

“小狗。”

“誰會要它？”

“你跟我一樣明白，福雷斯特家人對狗不內行。”彭尼說。

福雷斯特家是他們在這座叢林里的鄰居，而喬戴和爸爸媽媽居住的這塊土地，也是彭尼向福雷斯特家買的。福雷斯特家兄弟眾多，家境富裕，他們住在四英里地之外，距離不遠也不近。

“你去跟福雷斯特家人作交易，回家來恐怕只會剩條褲子了。”

“是啊，但是今天我和喬戴就是要去那個地方。”

彭尼說話的口氣非常堅決。她嘆了口氣。

“喬戴也得跟大人們在一起混混，學學人情世故。”彭尼說。

“福雷斯特家倒真是個開始學人情世故的好地方。如果向他們學，只會學得良心像半夜那樣黑。”

“他也許可以學到他們不是黑良心的東西呢。不管怎么說，那兒我們去定了。”

他從桌子旁站起身來。

“愷撒已經備好鞍子了。”喬戴跑上前來。

馬鞍是從福雷斯特家買來的。“坐到我前面，兒子。過來，珀克！跟上！”

小狗跟到了他們身后。“我希望這是你最后一眼了。”彭尼對它說。

休息夠了的馬兒愷撒，開始穩穩地小跑起來。老馬的背部寬闊，馬鞍也寬敞。這樣騎著走，再加上爸爸在后面摟著他，挺舒服的。喬戴心里想。沙石路在婆娑的枝葉下，像一條鋪滿陽光的緞帶。草地上，綴滿了白色和玫瑰色的花朵。

他們經過一片涼快而又幽深的硬木林，棕櫚樹和活櫟樹交織成一道拱廊。走過一段蜿蜒曲折的路，福雷斯特家久經風雨剝蝕的灰色小屋，出現在一棵巨大的櫟樹下。

彭尼說：“對你說啊，你可別去欺負‘草翅膀’。”

“我絕對不會欺負他。他是我朋友。除了奧利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彭尼走到門口叫道：“在這兒下馬安全嗎？”福雷斯特家的人雷鳴般問候著巴克斯特父子倆。

“彭尼·巴克斯特！喬戴！下馬，到屋里去！”

喬戴跳到地上。福雷斯特媽媽砰砰地拍著他的背。她身上有一股鼻煙和炭火味兒。這氣味并沒有讓他覺得難聞，但是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赫托奶奶身上那股淡雅馨香的氣味。遠處，喬戴看見“草翅膀”匆匆向他走來。他駝背的歪斜的身子，在奇形怪狀地扭動。“草翅膀”滿面春風。他叫道：“喬戴！”一陣開心襲上喬戴心頭，其他任誰，他都沒有這種感覺。對他來說，他朋友的軀體只不過像變色蜥蜴和負鼠一樣奇異而已。

他說：“嗨！”

“草翅膀”說：“我得到了一只浣熊呢！”他是常常有新的寵物的。

“我們去看看它。”

“草翅膀”領著他來到小屋后面，來到一大堆箱子和籠子跟前，里面關著他經常變換著花色品種的鳥獸。

“這兒是浣熊。過來，小‘鬧鬧’！”

窄窄的板條中間，探出一個黑黑的鼻子。一只像嬰兒小手般的小小黑爪伸了出來。“你可以抱抱它。他不會咬你的。”“草翅膀”說。喬戴緊緊抱著浣熊。他想，他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么有趣的東西。它尖尖的臉上，有一條黑黑的條紋橫過兩只眼睛。它蓬松的尾巴，優美地卷了起來。浣熊吮吸著他的皮肉，唧唧地叫了起來。

福雷斯特爸爸在火爐那邊的陰影里說話了。他坐在那兒太安靜了，喬戴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我小的時候也有一只浣熊。”他說，“有兩年，它像小貓一樣溫順。然后有一天，它突然咬去了我小腿上的一大塊肉。這只小家伙長大了也要咬人的。這是浣熊的天性。”

福雷斯特媽媽走進小屋，她的兒子們跟著她魚貫而入，巴克、米爾惠爾、加貝、帕克、阿奇、萊姆。彭尼·巴克斯特一進屋，便隱沒在了他們中間。

“你好，福雷斯特先生。很榮幸見到你。你身體怎么樣？”

“你好，先生。哎呀，快要入土的老頭兒了，這樣的狀況，真還算是可以的了。說實話，我真該馬上死掉，可是，我一直這么拖啊拖的，好像是因為在這兒住得更習慣吧。”

福雷斯特媽媽說：“坐吧，巴克斯特先生。”

彭尼拖過一把搖椅，坐下。

萊姆·福雷斯特從房間那一頭叫道：“你的狗瘸了嗎？”

“哦，沒有。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它會變成瘸子。”

“很貴重嗎？”萊姆問道。

“它不貴重，都不值一卷好煙葉。我離開時你們都別想挖空心思打它的主意，因為它都不值得去偷。”

“你讓他獵過熊嗎？”

“我讓它獵過熊。”

萊姆走近前來，喘著粗氣。

“它的嗅覺靈敏嗎？它能把熊逼上死路嗎？”

“它挺糟糕的。在我擁有過的或者使用過的獵狗當中，它是最糟糕的。”

萊姆說：“我從來沒有聽說有人這么貶低自己的狗的。”

彭尼說：“是啊，我承認他模樣長得惹人喜歡，而且每個見到它的人都想要它。”

福雷斯特兄弟面面相覷，一言不發。他們的黑眼珠死死盯著這只小狗。

“這狗不好，我的老前裝槍也不好。”彭尼說道，“我的境況真是糟透了。”

黑眼珠突然轉向小屋的墻。墻上，掛著福雷斯特家的武器。那一排槍，喬戴心里想，都可以開一個槍械店了。福雷斯特家販馬、賣野味、釀私酒，賺了很多錢。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你有打獵失手的。”萊姆說。

“我昨天就失手了。我的槍先是啞火，等到開火了，卻是回火。”

“你在獵什么？”

“老笨熊。”

一陣吼叫聲爆發出來。

“它在什么地方覓食？它從哪條路來的？它去哪兒了？”

福雷斯特媽媽砰的一聲揭開一個鍋蓋，端出一滿盤玉米面包。她說：“讓巴克斯特先生吃了東西再說。你們的禮貌哪兒去了？”

喬戴看著他爸爸，看他是否也為這些豐盛的美味佳肴而激動萬分。可是，彭尼的神色卻很凝重。

福雷斯特爸爸說：“好啦，我的鄰居，讓我們聽聽這頭讓人頭疼的熊的故事吧。”

彭尼就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當他說到槍發生回火，老笨熊將朱莉婭緊緊壓在它的胸脯下時，加貝竟然將煙草吞了下去。福雷斯特兄弟們緊握著拳頭，張大了嘴巴聽得如癡如醉。

萊姆問道：“你一點也沒有提到，這只狗怎么樣。”

“別硬要我說這事兒。”彭尼說，“我不是告訴過你們，這狗一點用也沒有呀。”

“我發覺它那次獵熊之后毫無損傷么。”萊姆說，“他身上沒有一塊傷疤，是嗎？”

“是的，它身上沒有任何傷疤。”

“獵熊啊，需要相當聰明伶俐的狗，這樣的狗身上就不會有任何傷疤的。”

萊姆站起身來，他渾身冒著汗。

“我想做兩件事兒。”他說話的聲音嘶啞，“我想要親眼目睹獵殺老笨熊。我想要那兒的那條狗。”

“哦，天哪，不。”彭尼溫和地說，“我不能欺騙你，拿它來做交易。”

“說謊對我沒有用。開價吧。”

“我換里普跟你做交易吧。”

“你真是個老狐貍。我現在就有比里普更好的狗。”

萊姆走到墻壁前，從釘子上取下一支槍來，雙筒的槍管閃閃發光。槍托是胡桃木的，又溫潤，又光亮。“哦，天哪，不。”彭尼說，“這支槍很值錢啊！”

“別跟我爭了，哥兒們。當我想要一條狗時，我就非要得到它不可。把它換了這支槍吧。否則，我向上帝發誓，我會來偷走它的。”

“唉，那么，好吧，”彭尼說。

“成交。”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握住彭尼的手，“過來，小家伙！”

萊姆向小狗打著唿哨。他抓住它的后脖子，將它領到了外面去。

彭尼坐在他的椅子里搖擺著身子。他一臉冷漠地將槍在膝頭橫放平穩。喬戴對爸爸的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能用大實話這個簡單的花招來勝過對方。

聊天一直聊到下午。彭尼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

他說：“我實在舍不得離開好朋友啊。”

“過一晚去，我們要獵狐呢。”

“謝謝你們的盛情，但是家里晚上沒男人怕不行。”

“草翅膀”使勁拉著喬戴的胳膊。

“讓喬戴留下跟我在一起吧。他還沒有看到我一半的東西呢。”

巴克說：“讓你兒子留下吧，彭尼。我明天要去沃盧夏，正好經過你們家，我帶他回去。”

“他媽會罵我的。”彭尼說。

“當媽的就是這樣對你好的，啊，喬戴？”

“爸，我很榮幸留下來。我有好長時間沒有在外面玩了呢。”

“是啊，但前天你可是玩了個痛快。好吧，那你就留下，如果這些伙計肯定歡迎你的話。萊姆，假如你試過那只小狗，可千萬別在巴克把孩子給我送回家前把他給殺了啊。”

他們哄然大笑起來。福雷斯特兄弟們跟上來送行。喬戴在他身后揮著手，心中生出一絲孤寂感。他差一點忍不住想把爸爸叫回來，差一點忍不住追上爸爸，爬上馬鞍，跟爸爸一道騎馬回到那舒適的土地上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