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開始文學創作沒幾個年頭的葛水平以中篇小說《喊山》獲得了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對于葛水平的創作歷程而言,這實在算不得什么,用博爾赫斯的話說:“仿佛水消失在水中”。然而,關于葛水平的言說,卻以此為里程碑,更為豐富也更為單一起來。也是在那一年,我鸚鵡學舌般地寫下了這樣的句子:“作家找到了精神性的另外一種來源,即在民間生活的豐富質地中尋找生活的倫理,發現人心的純善與悲憫。葛水平的敘事更加注重太行山脈堅硬的土地性格,也更加注意民間精神性的展示。韓沖炸獾誤炸死了外來戶臘宏,一切風波因此而起。正是由這一事件發端,臘宏的女人——啞巴的人生經歷如抽絲剝繭般層層展開。原來啞巴不是啞巴,被拐賣給臘宏為妻后,在其野蠻的禁錮下,逐漸喪失了說話的權利。韓沖的寬和與善良一點點溫暖了幾乎喪失了生命感覺的啞巴,喚起了她內心最樸素的愛。小說有一個細節寫得十分動人:臘宏死后,啞巴的外在恐懼慢慢解除了,當她聽到對面甲寨上有人篩了銅鑼喊山時,生命感一瞬間抓住了她,她也想喊了。小說寫道,她敲碎了一個畫著紅鯉魚嬉水的新洋瓷臉盆,嘴里發出了一個字——?。〗又且贿B串的當當當——啊啊啊——從山圪梁上送出去。‘啞巴在喊叫中竭力記憶著她的失語,沒有一個人清楚她的傷感是抵達心臟的?!l村民間生活的日常生態就是在這喊叫中一一顯影,并以其特有的大氣、野性、仁義撫慰著傷痛的靈魂。在民間的善的滋潤下,小說人物滿懷溫暖、堅韌地生活著?!逗吧健穼懙眉氈聫娜?、平和淡定,散發出鄉村倫理的溫度和人性的光輝?!盵1] 看看,那些“醒目”的大詞們,譬如“民間”、“精神性”、“鄉村倫理”、“人性”、“善”,像一塊塊碎玻璃,鑲嵌在繞舌的言說中,發出炫目的光芒。然而,玻璃終究只是玻璃,它只能對一個業已成形的世界做出蒼白的反射,卻無法形成縱深的空間,一步步走向更遙遠的深處。今天,當我重溫葛水平的文字,一絲疑慮漸漸浮上心頭。曾經有評論家提出,為何我們對同代人如此苛刻[2]?事實上,在我看來,我們對同代作家已經不是“過分地挑剔與苛刻”,更多的是忽視,是簡化,是如我所做的用大而化之的幾個詞為他們貼上標簽,然后心安理得地置之一旁,任由那些還散發著體溫的文字與我們漸行漸遠。這般漠然,其實比挑剔與苛刻更可怕。坦白地說,這幾年來,我也是如這般地操作著,漫不經心地“謀殺”著一部又一部小說,然而,葛水平的小說卻時時在眼前浮現,仿佛是哈姆雷特那位幽靈般的老父親,固執地提醒著他的存在。那些銘刻著作家心血的文字,宛如路標一般,通向作家的心靈深處。那么,我們又有什么理由,僅僅去相信文字閃閃發光的表面意思,而不去探索它們的隱蔽之處呢?閱讀,由此真正展開。
一
葛水平是屬于鄉村的,這似乎已經成了一個無須證明的“真理”。這“真理”閃耀在她的小說文本里??v觀她的小說,除了不多的幾篇將筆觸伸向城市以外,可以說,讓葛水平成為葛水平的,都是那些圍繞著鄉村展開的故事。在我的印象里,這些故事有著各個不一的色澤。有一類故事泛著昏黃的光,像是回憶,可是在葛水平寫來偏偏又那么真切,是可以觸摸得到的現實,那些發生在太行山區村莊里的家長里短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看上去波瀾不驚,那么瑣碎,又那么細微,卻宛如一塊石子投向人心的湖面,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如同漣漪般蕩了開去。這一類小說以《甩鞭》、《地氣》、《空地》、《喊山》等為代表。有一類故事有血一般的猩紅,它們的發生地,仍然是那些村莊,不過時間上向前追溯,抗戰成為這一類小說無可回避的時間節點,也是霧氣濃重的前景,被殺戮的鮮血與殘暴激起的血性就在文字間蔓延,這類小說以《狗狗狗》、《黑雪球》、《道格拉斯/china》等為代表;還有一類小說將焦點對準了和鄉村同依共存的小煤礦,這一特殊的空間立刻為那些鄉村的日子打上了聚光燈,那些緩慢的亙古不變的日子仿佛一下子被上緊了發條,迅速卷進了現代性的滾滾車輪中,于是,故事也染上了烏黑黝亮的光澤。葛水平就在這三種色彩之間來回騰挪,書寫著那些總也寫不完的太行故事。
之所以說葛水平是屬于鄉村的,不單是因為她寫了什么,還在于,她在寫鄉村之時的神態、氣韻。你看,無論是西乙村,還是岸山坪,抑或是山神凹,一旦精神上返回到這里,她的筆觸頓時搖曳起來,格外豐沛,也格外飽滿,絲絲縷縷的情緒抽成極細極細的線,在鄉村上方顫抖著,帶動著周圍的空氣也加入了這“合唱”。隨手翻開一篇,我們隨著葛水平來到了小河西村,“由這里望太行山,看上去它像龍脊一樣奔騰往西而去了;由這里望太岳山呢,也像龍脊一樣蜿蜒奔騰往東而去了,現在雪把太行、太岳弄得千枝萬蕊,一色兒白茫茫。”[3]看,好大的氣魄,這么一個小山村,卻勾連起了太行、太岳兩座山脈,是二龍戲珠的那個“珠”,聽葛水平娓娓道來,我們這些讀者在心理上不由得對它添了幾分敬意。從小河西村拐個彎,我們就來到了良平村,“緊扣在山腰上的長條形村莊,遠看過去,一片田野打開四季的畫卷,村莊的老屋頂子像被一陣打滿補丁的衣裳罩著,黑得褪白,白得發黑,村路上馬糞驢糞牛糞散發著彌久的清香?!盵4]這里,葛水平就像是一個畫師,三筆兩筆就把村莊的模樣呈現在我們面前。顏色是黑白的,甚至微微透露出頹敗之象,可是,這頹敗里有家常的親切,至于馬糞驢糞牛糞的清香,沒有對鄉村賦予一片深情的人,怕是聞不出來這股子味道。好了,用不著再舉更多的例子了,我相信,推開太行山間每一座村莊的門,都能看到葛水平的身影,她笑吟吟地看著你,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真理”還在她夫子自道式的自述中。她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訴說著她對鄉村的眷戀,似乎不如此,這分情感就會攪得她寢食難安。她說:“我出生在鄉村,鄉村讓我精神飽滿,讓我有無法訴說的喜悅,那些人事感動著我,時間長了,我想寫出來。……鄉下連著我的臍帶,供我養分?!彼€說,“當我再一次回到村莊時,我看到了時間消釋的光芒,我和我先祖的腳印重疊著,在荒涼、蕭瑟的村莊中走進走出。在一切都可以顛覆的時間中,我的懷戀被放置在多維的記憶上,他們給了我精神的薪火傳承,我要用畢生的情感去寫他們。”[5]在我們的文學慣例中,作家自述往往被看作是作品的潛文本,它和小說一起,規定了我們對小說的闡釋方向。就像,我們一廂情愿地認為,關于人類,上帝知道的一定比我們自己所知的要多得多。還有什么比造物主本人的說法更權威的呢?
于是,“鄉村性”品格成為我們對葛水平的最大發見。在尋紅紅艷艷的指甲上(《連翹》,載《芳草》2006年創刊號),在蘭州李癡癡眺望的神情中(《黑口》,載《中國作家》2005年第5期),在伍海青炸了火車以后飛奔上山的身影里(《黑雪球》,載《人民文學》2005年第8期),在西白兔天雷一般的轟響聲里(《浮生》,載《黃河》2005年第5期),“鄉村性”的輪廓一點點清晰、顯明起來[6]。
究竟什么是“鄉村性”?葛水平的“鄉村性”與其他寫鄉土的作家又有什么異同?對于這些問題,似乎很難條分縷析地予以回答,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將葛水平的寫作指認為經驗寫作。所謂經驗寫作,大約來自于文學傳統對于我們——包括寫作者和閱讀者的塑造。這一理論傾向認為,文學作品是個人經驗的載體,作家在文字里傾注了個人的記憶和情感,經過時間的發酵,通過文字表達出來。正如本雅明所說的“記憶就像經線,遺忘像緯線”[7],寫作就是依靠追憶而進行的編織活動。于是,就有人斷言:“出生于60年代后期的葛水平,因為從小生活在和毛驢為伴的窮鄉僻壤,因為山區就學條件所限只完成小學學業,她所憑借的寫作資源首先來自鄉村生活體驗與記憶,她接受的‘規范’無疑也來自鄉間的生存智慧和生命美學?!盵8]按照這一邏輯,我們之所以閱讀葛水平,是為了穿越文字的幻想,抵達她記憶中的鄉村,重溫鄉村的好風好日與暖暖人情,與葛水平一起返回到精神的故鄉。
二
可是,事情果真如此嗎?一個寫作者的內心世界可以如此被提純,直至簡化為一個相對粗略的概念嗎?那些精微的文字,不過是為了抵達一個斬釘截鐵的判斷嗎?漸漸的,我開始懷疑,在那些顯赫的“真理”背后,還有哪些被遮蔽了的微光。
說起葛水平,不能不想起趙樹理,正如說起鐵凝,不能不憶起孫犁一樣。在我們的想象中,因為風土人情相似的緣故,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前輩作家總是給予后輩作家更多的滋養,這大抵是沒錯的。葛水平自己也一再談起趙樹理,她說:“他從農民中走出來,他最知道農民,他最知道中國社會暴風雨的中心,農民因土地掌握天候,但是,農民永遠只能握著鋤頭。”[9]雖是寥寥數語,卻是一個對趙樹理發自肺腑的理解。事實上,在我看來,對于“趙樹理傳統”,我們不是高估了,而是嚴重低估了。只有重新將“趙樹理傳統”放置到價值評判的原點,才能發現許多作家在個性各異之上還有一個統一性,也才能真正認識葛水平的寫作之于今天的意義。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在一次演講中,莫言提出“不是代表老百姓”,而是“作為老百姓寫作”[10]的觀念?!按砝习傩铡保f到底,是秉承五四以來的啟蒙者、代言人的立場,而“作為老百姓”,“就要求你丟掉知識分子立場,用老百姓的思維來思維”,這樣一種寫作倫理的建立,某種程度上意味著莫言與趙樹理的一次穿越時光的握手。這一點也越來越為當代作家——如賈平凹、閻連科等所意識到,沉淀為一種“集體無意識”。還是回到葛水平。如果從這一“精神譜系”來看待葛水平,那么,鄉村不僅僅只是一個寫作者的出生地和素材的來源,而是深度塑造了寫作者的信仰與世界觀,內化到文字中,成為小說的一種姿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葛水平的寫作,從個人性出發,抵達了這個時代具有特殊意義的文化經驗,從而承載起屬于一個時代的公共性命題。不少作家對于所謂的“時代精神”避之唯恐不及,但是,我贊同張清華所說的“個人經驗的意義,仍然決定于其最終能在多大的程度上轉化為公共的財富——或者說,獻給‘少數人’的意思應該是指,決不向一種‘公共經驗的專制趣味’低頭,決不是在追求‘可讀性’上向公眾與流俗妥協,但它同時也不應是對一個時代的公共記憶表示冷漠。一個詩人的寫作價值,仍然在于其對于人類之某些永恒價值的索解和忠于?!盵11]毫無疑問,葛水平是鄉村忠誠的女兒,這忠誠,不僅意味著忠誠于個人的經驗,更是忠誠于鄉村的真實面貌,不偽言,不文過。因為,她相信,將鄉村的過去和現在忠實地記錄下來,就一定會對未來有所價值。由這一點出發,葛水平的“鄉村書寫”散發出別樣的光芒。
她致力于寫生之艱難。今天,中國社會的復雜性在于前現代社會、現代社會與后現代社會都還占有一席之地,要求寫作者從整體上洞察社會的本質,實屬不易。如何反映此時此刻我們身處的現實?一種選擇是抓住最新出現的現象予以展示。所以,一度“底層文學”里遍布了“農民工進城”的故事。對于這種現象,葛水平不是沒有注意到,《守望》即是關于進了城的米秋水們的艱難處境。這個鄉村女人原本可以安逸平靜地過自己的日子,因為“出事”了,不得不移居城市。這“事”,葛水平中規中矩地寫來,不發表任何評論和意見,但暗藏的對基層政府機關行政作為的質疑如暗香浮動。城市,對于純善的米秋水們顯然頗為險惡。不放棄良心,不在各種規章制度的空白處討生活,就意味著生活不下去。往前走兩步,再退回去一步。終于,米秋水走到了自己原來未曾想象過的地方。城市如同怪獸,吞噬了她,只留下了一幅風景一般的畫。我們的文學傳統里有“以樂景寫哀情”的手法,此處“以美寫艱”,則愈發見其艱難了。這篇小說在葛水平的小說中算不得多出彩,也未能與時下的“底層文學”拉開距離,倒是她的那些不趨時俗,專心致志回到鄉村,敘說鄉村生存境況的篇章更見其用心。這一點,倒是與致力于“耙耬”系列的閻連科有志趣相投之處。不過,同樣是寫苦難,閻連科筆下的苦難有一種宿命的味道,比如,在《日光流年》里三姓村的村民們活不過四十歲,就像是命運加諸他們身上的一道符咒,祖祖輩輩都得為打破這一“咒語”而奮力掙扎。而在葛水平的筆下,苦難則以更為自然的方式向生活其間的人們撲來。《浮生》就是一例。自然對待西白兔人頗為苛刻,“十年九旱,常常是一年里不見一星星雨”,對于靠天吃飯的人們,已近乎絕境,更何況還“高寒、干旱、山大溝深、交通不便,讓西白兔人一直生活在困頓中?!庇谑?,由生存問題引發的各類問題橫亙在生活中,牽一發而動全身,人的各種各樣復雜的情感蘊含其中,化作一聲嘆息。這不是一個多么新鮮的故事,但是,我以為,這篇小說最大的價值就在于還原了農民與土地的真正關系。多少寫作者憑空虛構了農民與土地之間的象征性關系,那是空曠遼闊的大地,蘊含著無限的詩意,農民對這大地有著刻骨銘心的依戀,地父或者地母式的人物就是在這樣的土地上孕育出來的。這一“神話”為葛水平冷靜的筆觸所解構。她告訴我們,沒錯,因為需要從土地上討生活,農民比任何人都依賴這土地,正是與土地的關系才使農民成為了農民。然而,硬幣的另一面則是束縛。“鄉村的詩意的平靜、穩定、安全等等,是以生活的停滯、缺乏機遇、排擯陌生、拒絕異質文化、狹小空間、有限交際等等為條件的,是以群體(宗族、村社)對于個人的支配為代價的?!盵12]所以,盡管惡劣的小氣候迫使西白兔人要花費更多的力氣來求得一點點卑微的生存,“也沒有一戶想到要搬遷出去,就是覺得這地方好?!笨梢哉f,農民與土地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構成了葛水平小說的核,許多故事正是從這一點上氤氳開去。后來,她索性將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直接命名為《裸地》,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在重新建立了農民與土地的關系之后,葛水平得以從容地審視她的鄉親們的心靈世界。這一為魯迅所開創的理路在這位生于斯長于斯的女性寫作者筆下有了新的表現。研究者一般認為,葛水平擅長寫善意,寫溫暖,比如,《空地》里的張保紅儼然就是一位熱心助人的典范,他在村子里東奔西走,把本來就不多的那一點溫暖施灑給他人,這確實令我們感動??墒牵刈x這篇小說時,卻驚異地發現,原來作為張保紅“背景”的西乙村竟然越過主人公,成為更令人矚目的所在。于是,我們看到,映襯著張保紅的熱心快腸的,是整個村莊的冷漠、斤斤計較、算計和心眼。沒有人理解張保紅,甚至連他的親人——張慶生和張保山,他喜歡的人——秋香都不能理解。他孤零零地擎著那支叫做“善”的蠟燭,可那光卻越來越微弱,我們和他一樣感到“夜黑得像涂了幾層墨”。這是多么可悲的現實,雖然葛水平不忍他的遭遇因而在小說的結尾特地安排他做了迎喜神的領頭人,但這更像是夏瑜墳上平添的花環,倒顯得更加落寞了。如果說《空地》寫的是一個人,《涼哇哇的雪》寫的就是一件事,是小河西村的一件大事——選舉,候選人李保庫和黃國富你爭我奪固然像戲臺子上連綿不斷的好戲,看得人屏氣凝神,但沉默的面目模糊的小河西人也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們是被爭奪的份額,他們也清楚自己的價值,于是攤開了手將自己的那一張選票在兩個候選人那兒交換價值。這場暗地里的交易被傻女人海棠揭穿了,“你收一個人的錢就是了,還收了兩家的錢,就是一個閨女許了兩個婆家啊,我看你跟誰走。”這一聲呼喊確實是震耳欲聾,發人深省,所謂的公平正義竟敵不過村人們的精明算計么?這追問里有沉甸甸的現實。善與惡如影隨形,纏繞在一個人的生命里,也在鄉村肥沃的土壤里生根發芽,長出形態各異的花兒?;蛟S,在葛水平的字典里,并沒有涇渭分明的“善”與“惡”。行走在文學的世界里,本也不需要我們如同法官一樣,給每個人的生命底色寫下判決書。將廣袤的鄉村心靈世界如實地呈現出來,拒絕用自己的成見對之刀刻斧琢,葛水平的小說由此達到了另一種真實,也為文本注入了更為廣闊的闡釋空間。
三
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綿延幾千年的詩歌寫作史和詩歌閱讀史給我們心中深埋了詩的情結,即使是進入到小說一統天下的時代,對詩的向往還時時從內心深處探出頭來。于是,“詩性”成了我們對一部優秀小說的最高贊賞之一。葛水平的小說就當得起這般評語。評論家程德培對葛水平小說中的詩性氣質進行了分析,他說,“美麗的山水,神奇的天地有著自身的魅力。而一旦其和人的感情與心靈有著呼應和交流時,言語便產生了詩的魅力,如今它進入了葛水平的小說天地,對我們這個嘈雜的敘述世界不啻是一種提醒,一種刺激,一種不需要投票的反對。很多方面,葛水平都是成功地,有創造性地讓詩的本領進入了敘述的領地,并承受多種功能?!盵13]換句話說,“詩性”之所以在葛水平的小說里蓬勃生長,是因為她與自然的一種默契,這默契本身就是詩意的。這評價可謂一語中的,卻也有幾分形而上的孤高在。自然觀這個東西太飄渺了,它是如何下沉到文本中去的呢?說到這里,我不禁想起了賀鑄的幾句詞,“試問閑愁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边@“閑愁”都可以用煙草,風絮和梅子黃時雨量出,“詩性”大概也可以用感覺這桿秤一一分辨出來吧。
不能不提的是葛水平的風格。雖然寫作的時間不算太長,葛水平已然形成了她自己獨有的風格。一篇小說,即使不署名,讀上一兩頁,大概是能看出她的影子的。這其實是一個寫作者可以引以為傲的地方。一個作家,他(她)的語言方式和敘述風格會在不同的題材和人物身上反復出現,或明朗,或暗藏,可以說,其終生的寫作目標無非是確立個人的風格。風格即人,這話真是沒錯。大致說來,在葛水平的小說里雜糅了三套語言體系。第一套語言體系,是被論者津津樂道且大加贊賞的所謂散文化的語言?!吧n白的云懶散地走過空虛而沒聲息的田野?!薄疤写髰{谷走到這里開始瘦了,瘦得只剩下一道細細的梁。從遠處望去赤條條的青石頭兒懸崖上下,繞著幾絲兒云,像一頭抽干了力氣的騾子,瘦得肋骨一條條掛出來,掛了幾戶人家?!庇貌恢倥e更多的例子,這些像詩一樣的句子無不打著葛水平出品的烙印。葛水平在這套語言體系里賦予了世界萬物以生命,在她看來,云是“走”過的,且這“走”還是懶散的“走”;“霧”是“繞來繞去”的,把秋葉“弄得潮濕而親切”。萬事萬物都是有情的歷史,這還不算完,這景這情也必然是與小說中的人物有著融洽的交流,當瞎子“臉上落滿了白色的雪”的時候,這雪就如他的心思一般茫然不可知了。這時候的葛水平,同她喜歡的詩人李賀一樣,文字間有一股瘦骨嶙峋的美。第二套語言體系是屬于小說人物的。如何寫對話是對寫作者的一個很大考驗。葛水平不怵這個。在她的小說里,人物們無不說著符合自己身份又頗為節制的語言,這不僅需要貼著人物,揣摩人物的社會身份與心理,還得適當提煉,化繁蕪為精到。這一套語言體系多多少少沖淡了單由第一套語言帶來的單調與文人氣,小說的世俗煙火由此嫵媚有致了。葛水平還有第三套語言體系,這套語言往往由人物的感覺伸展開去,譬如,“她感覺他身體閃爍出一種遲疑和惆悵來。”“她躲開了他的影子,看到了油菜花田,先是鼓鼓囊囊的苞蕾,星星點點,飽滿而繁密;再是冬日黑天下殘綠衰翠漸漸起了亮色,那濃郁的、高雅的、藥味兒的幽香就彌漫了她周身?!毕襁@樣的句子比比皆是。此時的敘述者,透著一股對世事人情的熟稔與老到,感覺由此突破了現時現地的限制,提升為對人生對命運的感喟。這敘述者背后有張愛玲冷冷的影子。三套語言體系,融洽無間地貼合著,形成了葛水平的風格。
“詩性”還來自情境的構造。有的寫作者是從人物開始抓住小說的影子,或許是有那么一兩個人,在他們的視線里揮之不去,于是,他們開始設想這個人物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想象發生在人物身上的故事。葛水平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特別是女性形象也個個鮮明,然而,我覺得,葛水平卻不是從人物開始她的小說構造的。我猜,她總是先看到了一幅畫面,這畫面是如此令她沉醉,讓她忍不住去想象,去創設畫面情境,那一絲飄緲的影子就開始成長為小說?!兜貧狻反蟾艁碓从谶@樣一幅情境:黑黢黢的山上,人煙也分外稀薄了,有幾個人,男人、女人還有孩子,他們站在山的高處眺望遠方,頭上是滿天的繁星,閃爍著一股寒心的涼氣。開始,遠方是灰蒙蒙的一片,漸漸地,一粒兩粒的燈火亮起來了,夜深了,成片的燈火都亮起來了,繁華的人間仿佛也離這清冷的山更近了些。這場景是如此重要,可以說,沒有了這看燈光的一刻,也就沒有了這篇洋溢著豐沛人情滋味的小說。《守望》的情境是這樣的:一個穿著紅色上衣的女人睡在麻田里,艷紅與干黃,映襯出一股飽滿的情緒來,陽光投射在她身上,讓這一切都分外寧靜,也分外美好起來。葛水平為這美好所激動著,卻又冷靜地發現了美好后面不那么美好的故事。從人物出發還是從情境出發,決定了小說的敘述方向,這是葛水平小說帶給我們的啟示。
釀成“詩性”小說最重要的一味藥引子當屬“時間”,這或許是被許多人所忽略的。葛水平的小說有的跨越了很長的時間段,比如《甩鞭》,這篇在葛水平創作歷程中占據重要位置的小說,就從麻五接回十七歲的王引蘭講起,時光如風,簌簌吹過,這中間她經歷了無憂無慮看油菜花的日子,迎來了偉大的土地革命,遭遇了麻五的死、改嫁、死亡,一樣都沒落下,仿佛是一輩子的光陰都濃縮在這薄薄的紙頁間。再比如《天殤》,上官芳的一生也是如此跌宕多姿,“從一個小姑娘到一個小婦人,到一個含辛茹苦的娘,再到一個刀客,生命的形式就像一條河,在等待一場雨或一場雪。一場壯觀駭人的爆發?!笨梢哉f,比外在生命形態更具有爆發力的,是在時光中千瘡百孔的內心。講述這些個漫長故事的葛水平,語調是不疾不徐的,帶有幾分滄桑。因為洞悉了生命最后的結局,講述的時候反倒十分平靜,這大概也來自時間的饋贈吧。即使是一個現在時的故事,葛水平也仿佛是隔了悠遠的時光來看,讓小說多了幾許縱深的歷史感,這或許跟一個作家的“時間觀”不無關系。我在葛水平的創作自述里找到了之所以如此的“答案”。她說:“時間悄然流逝,倏忽間,窯洞成了村莊的遺容。它的故去的人和事都遠去了,遠去在消失的時間中。我妒忌這時間,把什么都貪走了,貪得山神凹成了荒山野溝。”“鄉村,任何一個催人落淚的故事,都要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失。寫故事的人,生長的過程,不是隨意地看著過去的日子凋零,而是要在過去的日子里找到活著的人或故去的人對生活某種目的或是境界——虔誠的一面。”[14]這歷史的觀照的眼光與小說文本之間,構成了某種張力,成為葛水平小說“詩性”的重要來源。
四
有一種“詩性”是軟香細雨,燕子呢喃,是寂寞深閨里的幾許閑愁。葛水平的“詩性”顯然不在此列。她不止一次地說,她是太行女兒,北方巍峨的山給予了她剛性的力量。如果將小說的形式看作一個器皿,內容是器皿所承載之物的話,那么,用詩人西格夫里·薩松的句子來形容葛水平的小說,是再好不過了——“我心中有猛虎在細嗅薔薇?!泵突⑴c薔薇,粗糲與詩意,看似極不協調,卻在葛水平的小說里以某種方式扭合起來,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這“粗糲”里有直視暴行的勇氣。我可以想象葛水平寫作抗日時期鄉村故事的情景。對一片土地所經歷的傷痕累累的過去了解得越多,滿心的激憤越是不肯輕易離開她。在一篇散文里,她這樣寫道:“高頭洋馬,踐踏了田地,戰火焚燒了房舍綠林,刀槍撞擊,憤怒燒火了半個天,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在嫣紅的落日中演得濃烈,慘無人道,人道慘無?!彼粲?,“記住20世紀的仇恨,記住一些人的青春,無端地被伐刈了,而這些被伐刈的人中間有我們敬愛的祖先?!盵15]這悲憤的情感到了小說里,變成了對暴行的秉筆直書。在《黑雪球》和《狗狗狗》里,她一筆一畫刻下了這慘無人道的殺戮?!暗恫逶诹怂募贡成希耐瘸閯又?,臉上是痛苦的表情?!边@是一個人的死亡?!耙粋€、兩個、三個……山神凹的人的頭就像滾冬瓜一樣滾到水池邊停住,人頭張著嘴,瞪了眼,看旱水池,水池沿兒上有一片血散開,像三月桃花開得紅艷。”這是一村人的死亡。在這些文字里,葛水平顯示出了男兒一般決絕的勇氣,因為她知道,只有不回避不側身,迎頭撞上去,這暴行才會在我們的記憶里扎下根來,才能在我們每個志得意滿的時刻提醒過去的慘痛。
這“粗礫”里有對人原始生命力的吶喊與呼喚。和許多寫作者一樣,葛水平把蓬勃的生命力的希望寄托在鄉村,寄托在那些受了巨大傷害仍然要頑強活下去的人們身上?!逗谘┣颉泛汀豆饭饭贰肥莾善梢詫ψx的小說。經過戰爭的蹂躪以后,山神凹和良平村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生命的氣息在這些偏僻的村莊里似有若無。山神凹剩下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虎慶、拴柱和秋,良平村也就剩下了伍海清和李翠喜。他們如何將生命延續下去就成了橫亙在他們眼前的無法回避的難題?!逗谘┣颉分卦谟懻搨?,伍海清親身經歷了戰爭的殘暴,加之內心的倫理禁忌,讓他幾近喪失了生命的本能欲望,活著,只為了一個村莊的蓬勃興旺。“他看人的時候,眼光像一4Ya5oqMdprzn19IVXyCliA==把鈍刀,一下一下地,看得人不耐煩。每一次看過他的人,扭轉頭身上都有一種縮骨的冷。”這傷害依然銘刻在他的靈魂里,傷之劇切,使一個有關生存的問題迫近了他,黑雪球的寓意呼之欲出?!豆饭饭贰穭t重在討論生命的勃興。秋跪在地上向長天禱告的那個細節十分動人,她似乎喊出了我們內心生之執著,“她發誓要把她生命的一部分,再現在這個孩子身上。這么大的山要誰來統治它,東洋鬼子你能殺絕我們嗎?山里的生靈是殺不絕的啊,我要他重新生長起來?!?葛水平聰明地找到了從生命力到民族精神的暗道,一個歷經種種苦難的民族,可不是在秋這樣的女人身上,一點一點復蘇起來的嗎?生命的繁衍,在這篇小說里,有了更宏大更莊嚴的味道。
這“粗糲”里有對農業文明的事實與鄉俗人情的尊重。在許多與鄉村有關的敘事中,出于道德凈化的考慮,我們看到的,多是表現鄉村社會的道德力量。一旦面對鄉村間的兩性關系時,敘事者要么是顧左右而言它,要么將情欲符號化、象征化。這大概是出于所謂“教養”的考慮,“發乎情止乎禮義”的規約仍然在制約我們的思維。葛水平似乎有足夠的力量正視這一切。她用中正的眼光審視鄉村的風土人情,武嘎與拴柱的女人秋相好的事實,是山神凹和后柳溝人都清楚的,甚至連拴柱的爹娘都默許了,在他們心目中,子嗣的重要性可能遠遠大于所謂的道德律令。這樣的細節在葛水平的敘事里并不鮮見。一方面,她并不諱言這一切,而是以體貼的態度照直寫來,讓筆下人物所思所想如在目前;另一方面,她也不津津樂道于此,將此作為“奇觀”展示出來。尊重,大概是最好的態度。所以,這“粗礫”里,有雅正的趣味在。
五
終于要談論《裸地》了,我意識到我必須要用專門的篇幅來談論它。這并不是因為它的藝術價值就超越了葛水平以往所有的創作,這是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我以為,當小說的體量一旦放大,原先隱藏在葛水平創作中的許多問題——價值與疑難,都將顯現出來,并在某種程度上打開或者制約了她未來的創作方向。
我曾經觀察到這樣一個現象:近年來長篇小說的一個重要變化是,村莊敘事開始取代強勁有力的家族敘事,成為長篇小說最重要的表現形態。家族敘事的興盛與中國作家大多生活在宗法制的農業社會有密切關聯,產生了像《白鹿原》、《古船》這樣的經典之作。家族小說一般以某一或某幾家族幾代人命運的描寫,旨在將歷史變遷與家族興衰勾連起來,從而在傳統歷史與文化中發掘思想資源,寄托情感理想。隨著宗法制的農村走向解體,村莊敘事逐漸興盛,賈平凹的《古爐》,李佩甫的《生命冊》等都是近來的佼佼之作?!堵愕亍凤@然不在此列。這是一部“回望”之書,它固執地回溯到歷史深處,將故事的時間節點定在1918到1945年間,暴店鎮蓋家、原家幾十年的歷史就在稠密的講述中緩緩浮出歷史表面。
熟悉葛水平的人能在這部小說里發現許多獨屬于她的特質,比如詩一般行云流水的語言,此起彼伏的意象,但是獨獨不見了論者在葛水平小說里曾經發現的“故事性”。對于“故事性”,論者往往莫衷一是。由葛水平學戲唱戲又編劇的個人經歷,有人認為這使她的小說創作充滿了戲劇性??刹皇锹铮谒齽倓偝龅赖囊恍┬≌f里,“揭秘”構成了基本的敘事模式。比如,在《甩鞭》一篇里,我們伴隨著王引蘭經歷了生活的種種,也越來越接近事情的真相——鐵孩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她的命運。再比如,在《喊山》一篇里,也是到了小說終了,我們才洞悉“啞巴”紅霞的真正遭際。“圖窮匕首見”的結構方式讓葛水平的小說收獲了好看,卻也帶來了某些質疑。事實上,葛水平的長處不在于講故事,細節才是她小說的致命之美。那些豐美的細節,有著水淋淋的姿態,仿佛剛剛從生活的湖水里打撈出來,為小說平添了些許韻味。舉一個例子。她曾經在散文里寫下了這樣一件事,家里的老驢生下了小駒,“老驢體弱無乳,祖父讓我去和叔伯嬸嬸說,要她給小駒一口奶吃。月子里喪子的嬸嬸羞紅了臉走進窯洞,祖父避羞走出窯洞,嬸嬸解了衣扣,托乳相贈,小駒不受驚懼退縮。無奈叫了叔叔來,叔叔氣盛,從老驢身上揪下一把驢毛,纏在嬸嬸乳頭上。時是黃昏,可以清晰地聽到小駒吸乳之聲,那是生命繁衍的本源之聲?!盵16] 這樣一個來自生活深處的細節,被她原封不動地寫進了短篇小說《灰驢兒》中,農民對牲口的特殊情感以及生活的艱難就不動聲色地流淌出來。后來,這一細節又變形地寫進了《道格拉斯/china》里,當月月將本來就不多的奶水擠給美國大兵當牛奶喝時,那股子淳樸,別說道格拉斯了,連我們心里都有種心酸的感動。到了《裸地》里,葛水平毫不吝惜地將多年的積累潑灑開去,星星點點的細節之花遍布了小說的土壤。這樣的例子太多了,舉不勝舉。比如,蓋運昌和吳老漢那一層特殊的父子關系,是小說著墨不多卻讓人印象深刻的部分。當蓋運昌把吳老漢摁在太師椅上,磕了仨頭并重重地叫了一聲“爹”的時候,這里面有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又蘊含了多少糾葛多少故事。兩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在這一聲“爹”里是那么近,又那么遠。這樣的細節比比皆是。可以說,《裸地》最大的特點在于作者采用了散點鋪陳細節的寫作方式,她阻止了我們“一夜看盡長安花”,卻提供給我們滿懷的錦繡。
這樣的敘述方式,有可圈可點之處,也有其弊端。倘若運用在中篇小說里,在剪裁得體的故事里鋪陳細節,讀者自然更有余裕去賞玩,去揣摩,去尋找細節背后深層的意義。然而,長篇小說有自己的法則。意大利阿爾貝托·莫拉維亞斷言,莫泊桑和契訶夫一旦去嘗試寫作長篇小說,很難寫得像他們的短篇小說那樣豐富,那樣令人信服。這是為什么?他認為,“短篇小說同長篇小說之間最主要的、根本的區別,在于敘述的布局,或者說敘述的結構……長篇小說的共同特性中最至關重要的,乃是我們稱之為思想意識的存在,或者說,即敘述的骨肉圍繞其而凝聚成形的主題骨架。長篇小說總是要有一副足以從頭到腳支撐著它的骨架;相反地,短篇小說不妨說是不需要這樣的骨架的?!盵17]《裸地》的危險正在于,細節的散漫有可能淹沒了長篇小說的骨架。簡單地說,這部小說在兩個層面上展開敘事,一個是上土沃原姓、下土沃柴姓、暴店蓋姓的權勢斗爭;一個是蓋運昌求子嗣而不可得乃至與女女的一段情感故事。所謂“裸地”,大概既指向土地本身的荒涼,又有著生育的隱喻,這兩層意義交織起來,互相闡釋,互相說明,背后應該指向更深層次的人與土地的關系。人與土地關系的可能性,可以說在鄉土敘事里開掘殆盡,很難展開新的面向,由是,《裸地》也有陷入意義虛浮的危險。我們也不能因此而苛責葛水平,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家族敘事在歷經二十多年的繁盛之后已然耗盡了它的活力,如果沒有新的“思想意識”的注入,任憑怎樣的妙筆,大概也只能枯萎了。如何為鄉村敘事注入新的活力,這也是葛水平在未來的創作中所面臨的難題。
行文至此,我發現,對葛水平的小說加以言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每當你言之鑿鑿地給出一個判斷的時候,她總是出其不意地從相反的方向打開一種新的可能。她用不算多的作品提醒著我們:任何一種對她的簡化,都有可能使言說者本人陷入捉襟見肘的境地??墒牵@難道不正是小說賦予我們的樂趣嗎?不妨說,這也正是我們對葛水平的期待所在。
注釋:
[1] 岳雯:《精神之光照亮生活世界》,《文學報》, 2007年10月27日。
[2]吳義勤:《我們為什么對同代人如此苛刻——關于中國當代文學評價問題的一點思考》,《文藝爭鳴》,2009年第9期。
[3]葛水平:《涼哇哇的雪》,《芙蓉》,2006年第3期。
[4]葛水平:《黑雪球》,《人民文學》,2005年第8期。
[5]葛水平:《守望·后記》,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10月,第422頁。
[6]評論家賀紹俊用抒情化的語言描述葛水平創作中的“鄉村性”品格:“葛水平是鄉村精神的守護神。她像一只在田園上飛翔的夜鶯,不斷地為鄉村的芬芳而歌唱。但她有時又像是一只啼血的杜鵑,為了鄉村正常的時秩而奔走呼號。在她的精神世界里,充溢著鄉村田園的詩意,這不是傳統士大夫的詩意,而是生活在鄉村土地上的一位女孩在她的想象飛升起來后而獲得的詩意?!?,參見賀紹俊為《地氣》一書所作的序,《暖暖地氣中的靈性》,載《地氣》,北岳文藝出版社,2008年10月。
[7] (德)瓦爾特·本雅明:《普魯斯特的形象》,見漢娜·阿倫特編:《啟迪》,張旭東、王斑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9月。
[8]郭劍卿:《葛水平的鄉村想象與草根文化認同》。
[9]葛水平:《趙樹理永遠是一個高度》,《今生今世》,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1月,第61頁。
[10] 莫言:《文學創作的民間資源——在蘇州大學“小說家講壇”上的演講》,《當代作家評論》,2001年第1期。
[11]張清華:《“誰來追趕這令人心碎的變化”——閱讀翟永明》,《文學的減法》,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9年10月。
[12]趙園:《地之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1月,第73頁。
[13]程德培:《當敘事遭遇詩——葛水平小說長短論》,《上海文學》,2007年第9期。
[14] 葛水平:《地氣﹒后記》,北岳文藝出版社,2008年10月,第308-309頁。
[15]葛水平:《日本鬼子,你要我怎么開口》,《今生今世》,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1月,第108,109頁。
[16]葛水平:《驢是兄弟》,《今生今世》,文化藝術出版社2010年1月,第29頁。
[17]阿·莫拉維亞:《短篇小說與長篇小說》,《小說的藝術》,(英)喬·艾略特等著,張玲等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1月,第2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