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允許我做個無用的詩人（組詩）

吳開展，1976年10月28日生于湖北潛江市，作品見于《北京文學》、《時代文學》、《詩刊》等近百種刊物。有作品被《知音》、《意林》、《東方青年》等報刊轉載，入選《2011年中國詩歌精選》、《2012中國年度詩歌》等多種選本和展示于北京地鐵“四號線”車廂內。榮獲中國十佳新銳詩人獎，2012年度東莞市傳媒文學獎，著有詩集《我寫下的越來越小》。

嗨，親愛的小孩

感謝你賜我父親這個稱謂

眉眼與我相仿。讓一個粗糙

無知無畏的男人，內心陡然像棉絮一般

柔軟，大海一般博大，容得下天下

二歲隨我異鄉漂泊

寄居城市邊緣不規則的家

因你有了家的溫馨。你像鴨子般學步

背唐詩，喜歡躲貓貓

突然出現在我背后

三歲你滿腹心機

像個驕傲的小公主

要我買個新鬧鐘，“它會走得快些

就可以早點去上學了”

五歲你是張狂的喇叭花

陽光中奔跑，拔節瘋長

放學途中帶回一只流浪的小狗

央求我收留，落淚

七歲，你換牙的小嘴，漏風

分外乖張。與你媽媽一樣愛美

渾身帶刺，學大人的口吻

在電話里和我說大道理

八歲生日說來就來了

我又要遠行

我沒想到你會那么地懂事

搶著幫我拿行李

小小的身體沉向一邊

月臺上一聲不吭

死死地拽著媽媽的衣擺

兩彎月芽兒的發辮

顫顫地晃動在車鳴中

我的心濕了……

請允許我做個無用的詩人

請不要嘲笑我今生的敗筆

和失意，我慶幸，我還有一顆安靜澈明的心

我可以隱于鬧市，也可以久居大海之濱

歲月的流逝不在于我們老去

一粒粒微塵也懷有夢想

我只是偶然來自漢語，一遍遍

在向這個世界問好，貧賤中學著感恩

把自己完整地還給生活，還給

自我的鹽分，匍行在驚險而陡峭的分行里

與有經驗的人

共享一種默契和愉悅，呈現人性的真相

你想想，那些掛著淚痕的笑窩

突然的哽咽，那些一片一片落下的

命運，那些不動聲色的浩翰，簡單

請聽我說

離開故鄉的路上

我們都是風中卑微的人蛾

被迫奔跑，跳躍，面色憔悴

生活能給并愿意給予的已經很有限

我們必須省著用

我希望我的此生

僅僅是你的夢境，暫時的親人

你看火焰這么高，而比火焰

更高的是這夏日的溫度

我是想說

時光洶涌，時常拍擊著我

中年的堤壩，無知無畏的話

如今我再也不敢脫口而出了

我干脆這樣說吧

此后我寫到你的詩中

只會出現三個動詞

一個用來感動，一個用來祝福

另一個將反反復復使用

我依舊在他鄉寫詩

不要再試圖說服我

在巨大的生活里，在異鄉

我早已懂得了如何安慰和忽略

我就是秋天里搖曳的秋草上

那只形影相吊的秋蟲

我不忍瘁目的是我的現場

故鄉的紅日使我飽滿

天色一晚，我就急于表白

當生活有了刀削斧刻的痕跡

我對幸福的理解，參照物

不再更改。我的文字總是心系命運和懸念

為春風所吹拂，被一個個精靈安慰著

那些小小細微的光點，引領我

時常提醒我，此生艱難

我要一天天過

這些年

這些年

遇到過一些相識的漠視，寒齒的言語

屈服于曾經藐視過的那些事物

如今視為珍貴

這些年，身背懸崖

我的幸福依然簡單，沉長

在低處的生活里輾轉奔走

甜處安生，苦處使錢

這些年，我在浪里淘金

只捧到一把沙子

當身邊的一些塵埃落定

一段未知的險途

又上心頭，更視家人

和故鄉平安的消息

像一只螞蟻牽掛著另一群螞蟻

命運中的苦

低語

那年，當生活把我從故鄉帶走

我就很憤怒。這些年越走越遠

時光洶涌，無情拍打中年的堤壩

我知道愛是唯一的舟

想起家中孱弱的燈火，我就不停地

奔跑，甚至還仿佛喜歡上了今天的困苦

和未知的險途

愛人，我是你心口上受驚的馬匹

至今還難以估計收獲

和歸期，對于一個被命運劫持的人

汗水和淚水是一對雙胞胎

我還沒有信心處理喜悅和幸福

總有一天，我會捕捉到一個

帶翅膀的我，回到你身邊

再苦也不再分離

我還愛著另一個女人

親，我要告訴你

我還愛著另一個女人

那個生我養我的女人

那個日子補丁摞著補丁的女人

那個打我又抱著我哭的女人

那個雞叫起來推磨的女人

那個被棉田淹沒的女人，刨紅薯跪行的女人

那個苦艾草一樣生長的女人

那個被時光壓榨成碎片的女人

那個眼花了，背彎了，耳聾了

腳軟了，把病痛咬緊，快要散架的女人

那個兒孫成群，在鄉下獨自堅守的女人

拜佛念經的女人

那個和天下母親一樣慈善的女人

親，我還要告訴你

你們都是為人女為人母的女人

你們都是分攤我命的女人

你們都是愛著我親著我的女人

你必須用愛去愛，用一顆心走進另一顆心

光陰逝去，愛恨情仇

幸福多么完整

寫故鄉

這些年，奔走他鄉

我只愿意寫下故鄉

寫下那些笨拙的舊時光

就像樹根總把自己越埋越深

更多的時候，遠方的聲音很輕

很輕...把我從另一個天地喚醒

我喜歡沿著心語和淚水，想象聲音的行人

抵達思念的純粹，在文字的岸堤

一瀉千里

整整十一年粗糲的時光啊

一顆潦草的心

足已讓我不可避免地成為一個詩人

寫與不寫，背地里我都抒情不止

想或不想，我都捂緊在心臟

和夢境最近的路上

這條用文字來修的路

就像鎮定的藥片，充滿質感

與病根有關

與體內的雷鳴，閃電有關

與緊閉的雙眼和合十的手掌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