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

老馬從單位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下來時間不長，天天煩躁不安。

誰也不知道老馬究竟煩什么，連老馬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么心煩意亂的。老馬只覺得突然很孤寂，整天被空虛、無聊包圍著，像一個大大的圓，殘缺了一塊，看不到了圓的完整，好象整個世界都把自己拋棄了，被遠遠地拋在了孤島上。越這樣想，老馬心里就越發慌，越發慌心里邊就越煩躁，老馬就經常嘆氣、憋氣，常常無名火亂發一通。平時血壓不高的老馬，血壓竟一下居高不下，人也瘦了不少。想想自己退的很合理很自然，年齡正好，待遇不低，工資不少，房子面積也不小，該辦的事好象也都解決了。那天組織上找自己談話，自己不是還慷慨表態說早就想退下來好好休息休息了，讓年輕人干嘛。怎么這一退下來，感覺就不一樣了呢？缺少了什么？老馬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可就是理不出個頭緒。老馬就總想找點什么，補補那個殘缺了的圓，可找什么呢？老馬也搞不清楚。搞不清楚的老馬，就越想搞清楚。

老伴理解老馬的心境，老伴沒事白天就拉著老馬出去逛街散步，晚上拽著老馬去廣場學習跳舞，早晨硬扯著他去加入老年的健身隊伍學太極拳。老馬開始還行，可不幾天，老馬煩了，說，整天不干正事，我沒有時間。老伴說，忙了幾十年了，現在退休沒事了，你還忙什么啊？是啊，還忙什么？老馬自己說不準，老馬只覺得自己很重要，自己是有身份有級別有頭有臉的人，不能隨便讓街上的，自己怎么能隨便和那些無所事事的退休老人攙和在一起呢？簡直是笑話。老婆懂什么？一個家庭婦女。兒子機靈孝順，兒子給老馬買了副高級的釣魚桿，動員老爸出去到野外釣魚，說釣魚是高雅的活動，出去釣魚好處多，蹲在水邊，環境僻靜，遠離喧囂，能尋找到樂趣，放松心情，忘卻煩惱，陶冶性情。老馬高興地釣了幾天，就沒了興趣，說，一個人坐在那里，風吹日曬的，有什么好，真是無聊透頂。細心的女兒和女婿就商量，選幾個最佳的旅游路線，讓老爸和老媽出去旅游觀光，老爸肯定知足高興。這回老馬真興奮了一回，老馬就和老伴選擇全國沒去過的風光點走了一圈，興致很高，可就是那導游小姐在旅途中，盡叫他老同志，老同志的，老馬聽了就不舒服。旅游歸來，老馬心情又不好了起來。老伴和兒女們都覺得老馬夠充實自在享福的了，還不滿足，這回真沒招了。就埋怨老馬，老馬無名火又起，兩眼圓睜，說，你們懂什么，一邊去。家人們就商量，還是由著他吧。

家人都不愿管老馬了，老馬就又開始自己到處找，找什么？老馬相信那東西對他來說很重要很重要，誰都不會給自己找到，只有他自己才能找到。老馬白天不愿出門，不出門就感到特別的郁悶，真是度日如年啊！老馬時常長噓短嘆地發出這樣的感慨。一天晚上，老馬做了個夢，夢中自己變成了一匹跑不動的病馬，四只馬腿總邁不開步，躺在地上急得長嘯落淚。老馬一覺醒來，滿頭的虛汗。難道自己真成了沒用的馬匹了？不可能的，笑話！老馬覺得這夢做的太荒唐。這天，很長時間沒有電話來的老馬，接到了一位還在職位的老同學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參加同學的聚會，老同學的語氣很熱情很真誠。老馬放下電話異常興奮。老馬早早地就像原來出去要開會講話一樣，刮胡子，找衣服，西裝革履的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照著鏡子，老馬突然發現自己的頭發該理了，反正離約定的宴會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得好好整理整理。老馬就想起自己平時最常去的美發店。理發店的小姐名叫美美，美美看到老馬進來，一聲甜甜柔柔的“馬主任啊！您來了，快請坐”，宛如春風撲面，一下子把老馬多日來心里邊積蓄的郁悶煩躁須臾間吹得蕩然無存。他最討厭那“老馬，老馬”的稱呼，在這不到100萬人口的城里，誰不知道咱馬主任啊！才退下來幾個月，就把“馬”字和“主任”分開了，未免也太那個了吧，還是美美小姑娘懂事啊！

里邊已經有好幾個人在等著，可美美對那些人說，“對不起，大家先等一下，讓領導先來，領導還得開會”。這小姑娘真是善解人意讓人舒心啊！老馬肥碩的屁股坐在軟軟的皮椅上，微瞇著雙眼，小姑娘用靈巧白嫩的小手擺弄著電推子，那頭上“刷，刷”的的聲音，此時此刻在老馬聽來，那簡直就像聽著一曲美妙醉人的音樂，忒舒坦了。從前就是這樣呀，美美小姑娘知道咱是領導，對自己的稱呼、熱情一點沒變。老馬想著想著，心里就蕩起層層溫馨的漣漪——最后，美美溫柔的一句“馬主任，您慢走！”，又讓老馬的心里像開了花一樣的滋潤，喝了蜜一樣的甜。

出了美發店，老馬哼著小曲樂悠悠地直奔酒店。走到門口，老馬心里開始忐忑不安，猶豫嘀咕起來。今晚我會坐在那個位置？主還次？中心還是次要，老馬這么顧慮重重著就推開了房廳的門。里面老同學們早到齊了，大家看老馬進來，不容分說，就一齊把老馬推到了桌上主賓的位置上。其中的一個老同學說，你是我們當年班里的老班長，你不坐，誰坐？老馬故意假裝謙讓著，可屁股早已粘在椅子上了。老馬坐在那里，心里感到一種久違的的舒坦。推杯換盞，你來我往，無話不聊，老同學挨個向老馬敬酒，那感覺太爽了。老馬喝的面紅耳赤，高興痛快，這分明是幾個月來最舒坦的一次，不覺都有些醉意了。酒盡宴散，老馬在回家的路上，像被打了一針興奮劑，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滿足。老馬感到這些天來，自己一直尋找的東西好象終于找到了，找到了什么？老馬說不清楚了，老馬就覺得今天感覺好，特別好。

這晚，老馬又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坐在主席臺上講話，下面的掌聲很熱烈——

老馬正興致極高地講著，會場上突然傳來“老馬，老馬，該起床了，起來送孫子上學了。”叫喊聲。老馬驚醒，一下坐起，“你窮喊什么你？”老馬頓時火冒三丈，氣如斗牛，沖著老伴大吼。老馬很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