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精靈”的綠色家園

熾熱的陽光透過闊大的樹葉直射下來，雨林的地面雜亂地堆積著去歲枯葉與今年新枝。午間的一陣雨后，林間溪水淙淙，泥土變得潮濕松軟。在云南這片熱帶雨林中，李旻果的女兒林妲、宛妲，在“湄公山莊”房前屋后的老樹與藤蔓間攀躍，與野生的貓頭鷹和家養的黑貓黃狗私語，和五彩斑斕的熱帶蝴蝶嬉戲。

每一朵蘭花里都藏著雨林的心事

13年前，做過媒體記者的李旻果與丈夫馬悠（Dr.JosefMargraf）來到云南瀾滄江邊，買下了10畝橡膠林地。在大雨天里，懷胎6個月的李旻果挺著肚子，和工人們一起搬石頭、建家園。老馬是一位致力于恢復熱帶雨林、保護生物多樣性的生態學家，曾在菲律賓再造雨林，成為歐盟評估的雨林生物多樣性種植模式的樣板?！颁毓角f”所有的房子都由夫婦倆獨立設計，他們也并沒有像“入侵者”一樣，大張旗鼓地砍樹。在林地里，他們親手栽下一草一木，按照自然生態的模式重建雨林?！拔覀冊谛⌒〉囊粋€星球表面上頭，像兩只小螞蟻一樣，撿起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有人叫它天堂，我們叫它家?！崩顣F果說。

房屋的設計依循當地的干欄式建筑，李旻果是原住民，深知這種傳統民居的優劣，她依照自己的經驗對建筑進行了一番改良?！颁毓角f”坐落在山坡上，依山勢而走，大房子的所在正是山莊的中心。大房子的一層有一面靠山成墻，從坡上來，只看到一套樸拙的木制平房，從坡下來，雙層干欄式建筑的特點一目了然。成墻的一面鑲嵌大石塊加固，原始石料露在表面，自成風趣。

一層的層高較傳統民居高出近兩米，李旻果將房梁改作石磚和木料的組合，石磚作底，架上村寨人家拆舊房拆下的老木梁，防潮耐用。除石墻和衛生間外，一層的其他三面不過用門欄、木椅、長桌、棋臺還有鋪在地上的石板稍稍交代了自己的邊界，蛤蚧和小鳥們仍是來去自由，陽光和清風也不被阻攔。浴室里還有一棵漂亮的小樹，樹梢伸到窗外。

大房子里的原木長桌有一米多寬兩米多長，平時大家都圍坐長桌邊工作、聊天、喝酒。桌子沒有上光打蠟，可以看到多年使用的痕跡。老馬說那是木頭的記憶。

“很早前我心里就有這個家的樣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一點點做一點點淘，月月年年地下來，家的樣子也就有了?！崩顣F果說。

頭幾年的辛苦過后，自然自足的生態系統建立起來了，林子慢慢開始自我豐富。樹苗拔高、結果、播種、繁衍；松鼠、小鳥、蝴蝶動物逐木而居，也幫著授粉撒種。李旻果一家與這片森林的關系，一點點走向成熟。她說：“不再需要過多的干涉，只要等待，用足夠的耐心等待，就能看到自然的生命力。”

在“湄公山莊”，蘭花隨處可見，房檐、屋頂、樹上，全是馬悠和花工栽上的蘭花。山莊里還有單獨的蘭花園，是屬于馬悠的一畝三分地，他在這里給蘭花授粉、培養新種、組培、育苗、晾苗，最終為的是讓蘭花回到森林。云南有500多種原生蘭花，馬悠的蘭花園里有120多種，這個數目還一直在增加。馬悠最愛蘭花，他甚至為兩個女兒培育了以她們各自名字命名的蘭花。他說每一朵蘭花里都藏著雨林的心事，蘭花是雨林的知心人。蘭花的堅強與脆弱都同雨林息息相關。樹冠上的蘭花長到100歲還是年輕健康，可若有一天樹倒了，蘭花也不會多活幾日。馬悠曾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被破壞和焚毀的死樹、枯樹上，找尋搖搖欲墜或已經跌落下來的蘭花，再一株株地綁到樹上。

每棵樹都有自己的能量

建好“湄公山莊”后，李旻果一直在祈禱孩子的降臨。兩年里，她在一塊橡膠地上種下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她和老馬心懷虔誠，和林間萬物溝通，與天地對話。很快，“雨林精靈”林妲降生了，緊接著宛妲也如天使般來了。這座無限成長的雨林，自然也成為林妲、宛妲這對姐妹最好的出生禮物。

在雨林里長大的姐妹倆很愛雨林，大人們栽花種樹的時候，她們也總去搭把手。她們現在認識很多的植物，有客人來的時候，兩位小主人會很開心地充當向導。她們會指著道旁的龍血樹告訴客人，這是一味很珍貴的藥。

從很小的時候起，林妲就知道每棵樹都有自己的能量。爸爸告訴她，每棵樹里都有“精氣神”，“就像一個三角形的三個頂點”。林妲也知道爸爸媽媽造山莊的故事，她說：“你看那邊那個房子，媽媽蓋它的時候挺著超級大的肚子，肚子里是我?！?/p>

宛妲的性格脾氣與姐姐全然不同。她非常活潑愛動，又有一種特別的天真與幽默。她對雨林的愛非常直接，最喜歡和姐姐一起去爬樹，在樹上“蓋房子”，或者蕩秋千。從爬到樹上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大聲唱歌，說要唱歌給雨林聽，還會自己和雨林對話：“雨林啊，你喜歡么？太好啦，那我再給你唱一首！”她唱得最多的是Ave Maria，“因為這首歌的能量對雨林好”。

這一家在雨林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清晨，老馬都要磨咖啡，用蓬勃的香氣喚醒家人。有時還會把浴缸放滿，滴上精油，全家都泡在里面，聊上好久的天；在太陽下山的時候，他們要喝落日酒；到了晚上，一家四口睡在三米寬的大床上，盡情地說話，分享一切。

孩子的教育，也遵循自然。老馬不希望自己的女兒去外面的學校上學。林妲和宛妲每天在父母打造的花園山莊里自由地玩耍、唱歌、畫畫，或者結伴去探索周圍小林子里的秘密。老馬信奉歐洲夏山學校的教育主張：大人只需讓孩子們依自己喜歡的方式去做，照自己的能力去發展。

原生態的環境和自然的成長方式，完好地保留了林妲和宛妲與生俱來的敏感，讓她們與眾不同。她們分辨得出果實掉在地上的聲音：“‘shua-shua-shua’是楊桃穿過樹葉的聲音；‘dong-dong-dong’是雞蛋果和西番蓮生的時候掉在地上的聲音；荔枝水分多、有點重，樹下面還有草，所以果子掉下來的聲音很小，‘piu-piu-piu’……”她們喜歡用畫畫和自創的文字來寫日記，這讓李旻果頗為“苦惱”：“姐妹兩個簡直是寫了一本天書讓我解讀?！?/p>

在森林里她們最喜歡做的事情還有：用花草做首飾，和小鳥一起分享懸鈴花蜜，撫摸小貓頭鷹的羽毛……她們穿著布裙，赤腳在院子里奔跑，像兩個精靈一般，和家中養的9條狗和1只小野貓一起生活著。她們從來不知道，什么是考試，什么是競賽，什么是重點學?！撉偈强梢噪S意彈的，詩歌是可以隨意寫的，快樂是隨時光臨的。

2010年，馬悠在自家房子的二樓地板上，因心臟病突然去世。林妲是第一個發現的人，但是孩子的臉上卻沒有驚慌失措。她告訴痛苦欲絕的媽媽：“爸爸沒有離開。”她甚至把他現在坐的地方指給她看。在一篇日記里，林妲和宛妲寫道：“爸爸是雨林佛，相信他的人知道他在。我們相信爸爸，他就在雨林里。所以我們也在。爸爸很幸福。”

恢復一片森林，百年也不算遠

李旻果帶著孩子留在雨林里。家里還和往常一樣，掛著像燈籠一樣一排排的蘭花器皿，“那是以前爸爸用椰子殼做的?！焙⒆觽兊靡獾亟榻B說。不知名的大紅花還在怒放著，大葉榕肆意地生長，風一吹，屋前的臺階上落英繽紛。山莊依然隱藏在茂密的樹林與蔓藤中。所有的一切，還和馬悠原來設想的一樣，孩子們在雨林里自然地成長。

在丈夫離世后，李旻果成為這個山莊的“保護傘”。她將德國政府發放的撫恤金作為生活開銷，其他收入全部用來維護天籽生物多樣性發展中心的運作。她想將丈夫的成果傳播出去，成為社會的財富，讓更多人意識到雨林的重要性。

“說起未來的生活，我心里有很大的一幅圖。想和天籽中心的同事把天籽保護區建成世界上最好的可復制雨林再造樣板，要把馬悠的群落式造林方法推廣到國內各大植物園?！崩顣F果說。為了和家人創造更多在一起的時間，他和兩個女兒甚至一起構思了一部電影，目前正在準備階段。林妲和宛妲寫的一本有關雨林生活的書《雨林精靈》，也在今年1月由中信出版社出版。“親朋好友勸我不要看得太大太遠，給自己很大壓力。但我相信，取乎高得乎高，對一片森林，百年也不算遠。一切都像造林或者造家，開始最重要，后面就好辦了。”

《中國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影師許曉寧將鏡頭朝向李旻果一家的“湄公山莊”，以姐妹倆的雨林生活為題材，拍攝了這組題為“雨林精靈”的照片。同時，李旻果的朋友肖全，也在記錄李旻果和女兒們的生活。

“如果我們把這多重之間稱作世界，那么世界就是人居住的家?！标P于“人，詩意的棲居”，海德格爾這樣闡釋，“人居于世界之家，應該響應這種感召：為神建造一個家，為自己建造一個棲居之所?！?/p>

告別冷冰冰的鋼筋水泥叢林，突破狹隘空間，走向郊鄉之地，讓身心棲居于天地間，體驗“生活在別處”。 工業與現代化，不曾阻擋像李旻果這樣的家庭向往綠色、回歸自然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