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3年夏天,新華社新疆分社攝影記者徐邦接到任務: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冰川研究所將要到天山博格達峰對冰川進行考察,歷時三個月,徐邦要作為記者參與全過程采訪。30歲的徐邦興奮不已,他意識到這是他職業生涯中一次難得的機遇,一來可以和大自然親密接觸,二來可以與冰川科學家日夜相處,了解他們工作的艱辛與榮光。
五十年代,一首名為《我們新疆好地方》的歌曲被中國百姓所熟知:“我們新疆好地方啊,天山南北好牧場,戈壁沙灘變良田,積雪融化灌農莊……”中國是世界上山地冰川面積最大的國家之一。天山冰川,每逢春夏季,大量融化的冰雪之水穿過千山萬谷,流向戈壁,灌溉農田,孕育著天山南北的片片綠洲,成為新疆人民賴以生存的源泉。
從1958年開始,中國科學院高山冰雪利用研究隊的科學家連續考察祁連山、天山、慕士塔格山和昆侖山的冰川,并于1959年建立了冰川研究站,在四季皆冬的冰川地區,堅持有計劃、系統地收集關于天山冰川發育和演變的科學資料。
二
徐邦跟隨中國科學院新疆分院冰川研究所進山了,他們要去的是天山博格達峰。博格達一詞出自蒙語,意為“神靈”。它一直被人們視為神靈之宅、紫氣之源而加以膜拜。騎者見之下馬,行者見之叩首,官員過此地必停車下拜。民間故事《沙勒哈沙曼》說牧民們把博格達山上的石塊視為圣人使用的石頭,用這石頭作戰無往不勝。在天山的諸多主峰之中,博格達并非最高,而它的名氣卻遠在諸峰之上。
八月,山下已是夏日炎炎,但博格達峰卻是一片冰雪世界。徐邦和王樹基、艾里、仇家琪等七八名維、漢族年輕科學家在冰磧石上搭起帳篷,安營扎寨。每天,科學家跋雪山、涉冰河,在海拔5000米的冰川上爬上爬下,觀測冰川流動速度、繪制天山冰雪分布圖、做各種實驗。徐邦零距離和科學家朝夕相處,因為地形復雜、險惡,很少能一人獨行。
和科學家呆了幾天,徐邦自認為已了解周圍情況,便離開營地,想一個人走遠一點,去抓取一些體現大自然美妙的鏡頭。沒想到卻差一點送了命:他一不小心在冰川上滑倒,向冰舌部分滾落下去。冰舌是冰川作用最活躍的地段,也是冰川的消融區。冰舌的最前端稱為冰川末端,通俗點講就是巨大的像舌頭一樣向前伸的冰,它的下面就是冰前湖。徐邦向冰舌下滑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死死抓住冰鎬,在最后時刻用冰鎬鉤住了冰裂縫,逃過了墜落深淵的劫難。
徐邦的這次跟蹤采訪持續三個月,冰地生活有時不免枯燥,科學家每天都在重復地做著一些看上去瑣碎的調查、測量。這一趟,徐邦見到大自然的奇觀,更體會到科學家的專業精神。他的幾十幅照片中,記錄了科學家冰川跋涉、嚴謹工作的狀態;也有他們在大自然中苦中作樂、齊心協力的鏡頭。三個月后,回到烏魯木齊,分社傳達室李長蘭見徐邦大搖大擺進門,忙攔住:“同志,你找誰?”在博格達峰呆了三個月的徐邦,黑且瘦,衣衫襤褸,胡子拉碴。
三
今年80歲的徐邦,還能常常想起一組神秘數字:2450,5478,4357。這是“新華社”三個字的電碼。1949年初,在南通市敬儒中學讀中學二年級的徐邦進入新四軍華東革命大學工學團學習,次年,調到蘇北日報電臺。作為一名譯電員,他每天接收新華社電文,聽得最多的就是這組數字。
1952年,19歲徐邦被抽調到北京新華社中譯科,從此成為新華社一員,他的命運與這組數字發生了更緊密的聯系。1953年,徐邦隨志愿軍朝鮮停戰談判代表團記者團赴朝鮮工作,負責把記者寫的開城談判和朝鮮停戰釋放俘虜全過程翻成電碼發回北京。篇篇都是急稿,他的工作不分晝夜。
1960年,新華社新疆分社需要充實力量。分社社長程堃來總社要人,有人向他推薦了正在新華社保衛處工作的徐邦。徐邦從小愛體育,是國家籃球三級運動員、國家排球二級運動員、北京市西城區機關職工的跳高冠軍,是新華社院里有名的“皮猴子”。程堃一見徐邦就喜歡,馬上問:“去不去新疆?當攝影記者。如果可以,過幾天就走。”徐邦剛剛參加了北京市公安局刑事偵察處的攝影學習班,一聽可以當攝影記者,求之不得,一口答應。回去和在新華社醫務所工作的妻子一說,幾件衣服一帶,就去了新疆。
四
新疆地域遼闊,高山溝壑,路途遙遠,那時候記者出去采訪一般都是騎馬。從1960年到1976年,徐邦的采訪足跡遍布北疆、南疆。一動身,短則幾周長則多月,有時還會有生命危險。徐邦一出門就杳無信息,妻子望眼欲穿,盼來的往往是一堆長滿虱子的臟衣服。他曾和霍爾果斯邊防站的軍人一起騎馬巡邏,和轉場的牧人一起強越風雪線……邊疆攝影記者拍攝的照片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郵寄到總社,采訪有無價值、作品能不能被采用,也要很長時間才能知曉。在漫長的采訪旅途中,武純展、徐邦、岳國芳、丁彬宣等新疆分社攝影記者壓力重重,但新華人特有的品質和韌性,也就在這樣的壓力下一點點鑄就。
徐邦在新疆度過了人生最寶貴的年華,雖然歷經文革劫難、荒廢人生的痛苦,但是那些年一直在途中行走,他用鏡頭記錄了最偏遠、最基層百姓的真實生活。善良友好的牧民、美麗遼闊的土地,給了他人生最美好的記憶。
徐邦說:2450,5478,4357已成為他人生的識別碼,因為這三個密碼,他的人生與眾不同。
五
在博格達峰的三個月,徐邦把每位科學家的工作看在眼里:他們各司其職,每個人都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到完美。人活一生,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好,是他在那三個月最深的體會,也成為他日后作為一個新華社攝影記者最基本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