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午和他的“私企立憲”

河北徐水，沿著107國道一直走，穿過好幾個小村子，頗有一種走在鄉間小路上的愜意。田野里一片蔥綠，有汽車駛過逼仄的狹窄的鄉間小路，偶爾也有騎著自行車趕路的農民。在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邊停下，記者猛然間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一座城市出現在眼前。記者要拜訪的，正是這座城市的主人——河北徐水大午集團監事長孫大午。

孫大午：一個人，一座城

彼時，孫大午還在保定，助理陪我到處走走。大午溫泉度假村是一所按照五星級標準興建的度假型會議酒店，其中包括了總統套房。令人不禁遐想，這么偏僻的地方有沒有這個必要？但是隨后記者發現，來這里駐足的貴賓云集，絡繹不絕。

將11個不同行業的子公司中的大部分容納在一個集中的地方來管理，是大午集團的一個顯著特點。更有意思的是還修建了一座禪學院，供人研習國學。在大午中學旁邊，有幾畝小菜園，助理告訴記者，這菜園是孫大午夫人劉會茹的地盤，她沒事就會整一天來管理一下，算是不忘本的樂趣吧。

把所有這些符號和在各種報道中呈現出來的那個孫大午聯系在一起，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又似乎是情理之中。這個田野里的城市，有點山高皇帝遠的味道，但不妨礙孫大午在他的“王國”里實踐著他獨特的治理方式。世界上沒有絕對好的公司治理，也沒有絕對不好的公司治理，只有適合自己企業的，才是好的公司治理。

用著名前律師李莊的話說，作為碩果僅存的第一代民營企業家，孫大午現在還能活著就不錯了。雖然是一句玩笑，但是可見其所歷經過的磨難。如今，再提起在2003年發生的那一幕牢獄之災，孫大午已經是一臉的淡然，這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才有的淡定和沉著。過去的就過去了。但是當說起當今他作為民營企業家依舊還是要被百般刁難的不易，說起夾縫中求生存的艱辛，孫大午忍不住哽咽不已。

用了30年的時間，他在這片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上構建著關于一座城市的夢想。這里可以雞犬相聞，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在生態餐廳里，鄰近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來這里聚餐小酌，原生態的鄉野美味，三五好友暢飲，未必不是一件快意之事。這家生態餐廳可同時容納上千人就餐。每到吃飯時間就人聲鼎沸?；秀遍g，會產生是在大城市里某繁華的餐館的錯覺?，F在，以他名字命名的大午城已經初具規模：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的教育規模，酒店、住宅樓、飯店、公園、體育館以及準備建設中的醫院，不一而足。

一切都在按照孫大午的預想按部就班地進行著?，F在，他騰出更多時間來做自己喜歡的事。他把這種癡迷稱為人文考古。有著豐厚的歷史知識背景的孫大午深陷考古之中竟也看起來不是那么意外。

私企立憲：肇始于上古的一段對話

“孫碩說，我哥哥現在是越來越成熟了?！睂O大午告訴本刊記者。孫碩是他的二兒子，越來越成熟的是他的長子孫萌，大午集團董事長。孫大午絲毫也不否認大午集團就是一個家族企業，并且永遠都不準備實現股份制。通過他的苦心積慮而推行的私企立憲的公司治理模式已經沿用了10年時間，他很有信心地對記者說，私企立憲還會一直持續下去。用孫大午的話說，就是舉賢而不避親。孫萌擔任董事長也不是他一手提拔的。根據私企立憲的公司制度規定，董事長的是超過10年工作經驗的老員工投票選舉的，當時選舉還異常激烈。孫萌的選票遙遙領先第二名被選舉人。從今年2月當選到現在，孫萌的董事長角色越來越游刃有余。

說起孫大午主導的私企立憲，關注公司治理的人士可能不會很陌生。當再次提到這個話題，孫大午仍舊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理論淵源。《淮南子？齊俗訓》記載：周公受封魯，太公受封齊。二人受封后有一段對話。“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見，太公問周公曰：‘何以治魯？’周公曰：‘尊尊親親’，太公曰：‘魯從此弱矣。’周公問太公曰：‘何以治齊？’太公曰：‘舉賢而尚功?！芄唬骸笫辣赜薪贇⒅??！苯友绬栔芄骸昂我灾昔敚俊敝芄溃骸白鹱鹩H親?！币馑际亲鸪绲匚桓叩娜耍H近自己的親屬宗族。姜子牙聞言道：“魯從此弱矣！”周公又問姜子牙：“何以治齊？”姜子牙答道：“舉賢而尚功。”意思是任用有才能的人，獎勵有功勞的人。周公道：“后世必有劫殺之君。”孫大午認為：“這里有兩個并行的體系，一個是治國體系，一個是監國體系，兩者缺一不可。我所謂的治企用賢，就是可以通過選舉的方式，暗合了中國歷史上這種制度。私企立憲制度就是不問出身，只要有能力，都可以上來當董事長。由家族委員會和顧問委員會組成的監事會來監督企業的運營。”深諳中國古代歷史傳承和治國體系的孫大午一方面從中汲取有利于自己的營養，一方面又放眼國外，從英國和德國等治理模式中尋找靈感，最終融合成為他所認可的私企立憲的治理模式。

說起私企立憲，孫大午告訴記者：“很難說這套制度是仿照什么制度做的，或是受到什么指點。就只是因為企業走到一定的地步感覺走不通了，然后就調動所有的智慧苦思冥想，最后想出來這么一個制度，既是大家相互妥協的一個產物，又是一個智慧的產物。”私企立憲十年，總體來說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孫大午坦承，如果說有，一開始有點受輿論的影響，這項制度的實施也過多地注重形式，等到磨合的過程差不多了，制度也就逐漸完善了。用他的話說，就是把制度本身化為無形，并成為一種習慣，就不再糾結私企立憲本身是一種怎樣的制度了。作為一種非典型性的公司治理模式的創新，孫大午也認為，他的私企立憲模式可能難以被別的企業借鑒。

然而，對于大午集團來說，有了私企立憲制度的運行，通過分權、限權、放權，對董事長和總經理的權力進行了分割以后，董事會就是一個弱勢的董事會，真正的運行是在中層，在十一個子公司，董事會只要每個季度和理事會開一個聯席會議就可以了。孫大午說，開始時，孫萌意識不到自己的董事長的定位，認為自己不是一個真正的董事長。現在他明白了，弱勢董事會的弱勢就是體現在放權，董事會的權力已經很少了。董事長基本上就是一個形象大使。不僅董事會如此，由孫大午領導的監事會也是如此，他自稱大午集團的監事會也是一個弱勢的監事會。放權的輕松就在這里，這也是他有更多的時間醉心于考古的原因。

分權制衡：獨創的“三會聯席會議”

說起來簡單，但是有關大午集團的三會制度章程卻是寫得清清楚楚。為了對員工負責，對企業負責，對社會負責。按照私企立憲的制度設計，大午集團設立董事會、理事會、監事會，三會并立并行，相互制約。以保證企業的運行機制公開化、透明化，保證企業健康、穩定、持續發展。如今，推動大午集團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是董事會、理事會、監事會構成的三會聯席會議。孫大午說，會議是不定期的召開。

在外界看來，私企立憲可能帶有孫大午本人的理想主義色彩，也有人認為私企立憲是一種有限的私企立憲。面對外界的質疑，對于私企立憲在未來是否可以持續發展，孫大午認為，這其中有兩個意思：一是持續的問題，二是接班人的問題。說到私企立憲，很多人都歸結為有我在，影響比較大，才維持運行的。好像他們認為三權分立就是互相對打，這是一個誤會。隨著制度的完善和成熟，人們發現慢慢就變成一種離不開的東西了，這才是最好的制度。我認為我們的私企立憲是挺成功的，現在看不出來有什么問題。即使有問題，也是隨時發現，隨時修正。如果有人不合適這個制度，那就要換領導人，而不是變更制度本身。

大午集團肯定是要實現家族整體傳承的，但是不排除將來子公司有股份制改造的可能，集團不可能實現股份制。孫大午非?？隙ǖ馗嬖V記者。

在大午集團11個子公司中，一把手差不多都是職業經理人，集團高管也有幾個是職業經理人。孫大午說，雖然大午集團是家族企業，但是并沒有對職業經理人的發展預設天花板，職業經理人也可以通過選舉擔任董事長或總經理職務。說到激勵機制，孫大午解釋道：“職業經理人激勵和家族成員激勵機制大不一樣，家族成員比職業經理人少的多。家族成員就拿平均工人工資的2倍，我們現在的平均工資不到3000元，我的小孫子一出生就可以拿EzrS815lrPYZwDGegIYqdw==到五六千的生活補貼，一直到終身，包括我。我們就是這樣的安排，沒有分紅的概念。而高管根據業績不同而不同。”

對于11個子公司的管控，孫大午也是信手拈來：“11個子公司，分成5大片，每片有一個集團副總在監管，開聯席會議是集團副總參加，一個集團副總監管幾個子公司?！备髯庸緯蟹制_現場會，一個公司一個公司的現場辦公，到食品公司討論食品公司的問題，到飼料公司討論飼料公司的問題，具體包括子公司情況、技術指標、利潤等。討論透了一個子公司再去下一個子公司。雖然會議精簡了，但是也實現了高效。

“以共同富裕為歸宿，不以盈利為目的，大午城是我們的事業，共同富裕就是我們這個核心班子的核心價值。”孫大午說：“我們要保障工人的福利，要保障干部的獎勵，兩者缺一不可?！彼芮宄刂雷约旱睦硐胧鞘裁础Ｔ诖笪鐪厝燃俅迮赃?，矗立著一尊雕塑，是一頭不肯低頭的牛的形象，下面還有一句話：“要的就是這股牛勁兒”。縱觀孫大午和他所執著打造的城市，剛好暗合了這句話的意思。

前有褚時健、牟其中、顧雛軍、蘭世立等，后有李途純、吳英、曾成杰的案例，民營企業家的命運和發展歷程可謂牽動人心。孫大午認為自己是幸運的，當年得到很多人的救助，但是最主要的，“我和其他人走的路是不一樣的。盡管都是這個罪名，但是實質不同。我沒有撞大運的想法，整合的也是民間資源，并沒有整合政府資源。我干的是實業。比如說我養豬是真的在養豬，做飼料也是實實在在做飼料，即使當時把我抓起來，我的固定資產評估也是1.1億，我的負債有2000多萬元?！?/p>

在孫大午看來，真正的企業家只有在民營企業中產生。他需要獨立組織各種生產要素。國有企業的領導人是實業家而不是企業家。“我認為企業家精神是獨立的、創新的。這兩點特質是必備的，要不然就是平庸的。企業沒上級，產品無國界，思想無禁區?！睂O大午對于他理解的企業家精神侃侃而談?！拔沂钦嬲钠髽I家，因為我是自主的，野生的。但我不是違法的。我不靠貸款活著，也沒有上級，不需要誰來制約我?！边@么說話的孫大午有些鐵骨錚錚的感覺，但是堅持這種底氣所付出的代價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私企立憲有一天運轉不靈了，那就是領導人要下臺。制度運轉不靈，一定是領導人有問題，發現問題就要及時修正。現在看來沒有什么大的修正?！睂O大午告訴本刊記者，估計還要有三五年，大午城就可以落成了，他相信，當大午城建成50年的時候，將會是一個很美麗的城市，一個田野里的城市，一座宜居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