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馴鹿,聽起來神秘又充滿童話色彩的動物。想象中,它似乎應該歸屬于北歐寒冷隱秘的森林,又或是出現在故事書里,系著鈴鐺拉動圣誕老人的雪橇。但在我國大興安嶺鮮為人知的鄂溫克部落里,也生活著這樣一群充滿靈性的馴鹿,穿梭于廣袤的北方原始森林中。
敖魯古雅的精靈
經滿歸一路到達根河,沿石子路進發,搖搖晃晃兩三個小時車程,幾百公里的顛簸后,便可漸次深入大興安嶺神秘的腹地——敖魯古雅鄉鄂溫克人居住的地方。
敖魯古雅,在當地語言中是“楊樹林茂盛”的意思。鄂溫克馴鹿部落,就深藏在這額爾古納河右岸的森林里。時值大興安嶺最美的秋季,金色的松針柔軟地鋪滿林間草甸。當視野中出現白色的帳篷和木欄圍起的鹿圈,鄂溫克人的家便到了。
鄂溫克族是歷史上有名“使鹿部落”。留在大興安嶺森林深處這支族人不同于一些專供游人參觀的景區式馴鹿基地,他們仍恪守著多年以來的游牧習慣。眼前白色的帳篷叫“撮羅子”,是鄂溫克人傳統的住處,夏天以樺樹皮圍成,而冬天則換成了獸皮,以在接近零下50度的北方嚴冬保持溫暖。鄂溫克人常常會在“撮羅子”前升起一堆篝火驅蚊。那是森林里最美的景致——白色煙霧慢慢升騰,幾十頭馴鹿沐浴在夕陽的光影中,鹿角交錯,緩步而來。既有已經成年、鹿角如珊瑚礁一般繁盛延展的雄鹿,也有溫順的、有著長睫毛的年輕雌鹿,最惹人喜愛的要數剛出生幾個月的小鹿,每頭小鹿的脖子上都用彩色的布帶系著鈴鐺,除了以示區分,還可以用叮叮當當的鈴響嚇退森林里的狼群。當然,把馴鹿當自己子女一般的鄂溫克人不需要借助布帶就可以辨認,他們為每一頭鹿起了一個有趣的名字,會把跟鹿有關的故事向遠道而來的游客娓娓道來:成年的大公鹿每年秋季正處于發情期,這意味著這個季節的它們無比亢奮,或是不停地追逐雌鹿的腳步,或是與其他雄鹿展開決斗,用速度和力量贏得伴侶。此時的公馴鹿生人勿近,時刻傳遞著危險的信號,直到剔去鹿角,才能化解他們骨子里的野性。母鹿們總是十分溫順地結伴而行,優雅地低下脖頸,舔食著石縫間的苔蘚,或者牧民放在木質食槽中的鹽巴。而小鹿是其中最溫順的存在,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里總充滿對人類的好奇。如果你用足夠輕柔的動作蹲在他面前,膽子大的小鹿還會朝你走來,伸出溫厚的舌頭舔動你的手掌。那個瞬間,簡直能把人溫柔地融化。
我們去往的布冬霞部落便飼養著幾十頭這樣的森林精靈。女主人是傳統的鄂溫克婦女,從幼時有記憶開始便與馴鹿相伴。而他的丈夫,一個健談的蒙古族漢子,也為了這些馴鹿留在了幽深的叢林。因為太喜愛這些精靈,我們沒有如其他一般游客一樣只短暫地停留片刻,而是駐扎一天,親身感受鄂溫克人與鹿的生活。那樣的金秋午后,在油畫一般灼灼其華的落葉松林里找一個木樁坐下,喝一口鄂溫克的燒酒,聽這里的主人說他們的馴鹿。
禁獵以后,馴鹿變成了鄂溫克人賴以生活的唯一。為了馴鹿,他們必須在遠離城市的地方居住,才會保證馴鹿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在森林中尋覓到苔蘚、蘑菇、樺樹葉等作為食物。女主人說,馴鹿就是鄂溫克人的命根子,他們與馴鹿不知做了幾輩子朋友了,為了能有新鮮豐富的苔蘚,每隔一段時間,鄂溫克人就要開始一輪新的遷徙,馴鹿去哪兒他們就跟著去哪兒,馴鹿遷徙的足跡牽起了他們的歷史,而水源、森林和苔蘚則構成了他們對生活的全部要求。布冬霞夫婦在林間的小屋沒有自來水供給也沒有廁所,只以森林里的小河作為解決生活用水的來源。而生活用電全憑太陽能,一到夜晚就只能在一片漆黑中靠蠟燭過活。即便是這樣的生活條件,他們仍因馴鹿而感到知足。
敖魯古雅的四季因馴鹿有著不同的美。春天是馴鹿產下鹿羔的季節,母鹿自己在林間尋找最舒服的角落產下幼鹿,而人們就沿著鹿蹄的印記去漫山遍野的尋找,看看新生的小鹿們是棕色的還是花的,這是他們最喜悅的時刻。而冬季則最為夢幻,度過發情期的公鹿變得溫順,在它身上套上套索,便可以由它拉著雪橇在雪地里飛馳。這樣的畫面,想起來充滿了圣誕的童話色彩。每次有游客前來探望,女主人就會穿上傳統的鄂溫克服裝,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唱起他們民族舊時的歌曲。
鄂溫克人的馴鹿
入夜,意猶未盡的我們留宿在鄂溫克人的林間小屋。打開窗便是掛著鈴鐺的馴鹿“叮鈴鈴”地追逐而過,推開門便是滿眼的璀璨星斗和橫跨天際的銀河,恍然間總會覺得自己正身處浪漫的北歐森林。因為山里物料有限,鄂溫克牧民的食物只能由山下運輸而來。沒有電的晚上,生活顯得尤其索然無味。唯一的樂趣,便是點上蠟燭,在搖曳閃爍的燭光下跟這里的主人聊天。女主人多喝了幾杯燒酒,干脆敞開心扉,跟我們絮叨起鄂溫克人的歷史。
鄂溫克民族分為三支,或農耕或游牧,只有生活在敖魯古雅的雅庫特一支,一生都與馴鹿連在一起。還在他們父輩的時候,打獵、馴鹿,構成了他們生活的全部。時光追溯至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大興安嶺的林子里還有獵可打,獵槍從沒有離開過鄂溫克人的手。而馴鹿,就是他們狩獵征程中最好的伴侶。尤其是冬季雪深的時候,騎上馴鹿去打灰鼠,再用灰鼠皮換來生活必需品,方圓上千里都是他們的狩獵范圍。而因有獵槍護衛,熊之類的猛獸也很少進犯馴鹿的生活領地。
這樣的生活對于鄂溫克人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且安心踏實的。直到禁獵政策的頒布,收走了他們手中的獵槍,徹底打破了他們固有的生活。狩獵生活的結束,意味著馴鹿成了鄂溫克人唯一的經濟來源。過往的歲月里,除了打獵,鄂溫克人從來不吃他們的朋友馴鹿。甚至當馴鹿死去,因為舍不得它爛掉或者被其他野獸吃掉,都會對它們實行風葬。可現在為了生存,鹿血,鹿茸,鹿鞭,鹿胎膏……都成了他們用以獲取更好生活的資源。而幾次搬遷下來,鄂溫克人的定居點不由他們心意地離城市越來越近,但這恰恰是馴鹿尋覓到賴以生存的苔蘚和森林最大的矛盾。當生活愈發現代化,卻也意味著鄂溫克整個民族記憶的消逝遠去。
說起這些時,女主人眼中隱隱泛著淚光。她說,或許等她老了,沒有力氣再去放牧馴鹿時,她會把她的這幾十頭馴鹿放歸山林。如今的年輕人都遠走他鄉,她的孩子就到了城里上學,很少回家,也不愿意再過回這樣看似原始的牧鹿生活。這幾十頭鹿既然沒有后人接管,便放回它們本該屬于的地方吧!
說完鄂溫克人與馴鹿歷史的女主人長吁短嘆。對于我們這樣的外來人,這似乎只是一個冗長的故事。但它又不止是故事,而更是一段真實存在的、正在進行著的沉重歷史。時代進步與原生態的保留似乎總是矛盾地存在著,只是這樣的犧牲對于鄂溫克人是如此痛苦難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