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陸上（組詩節選）

1

這純粹，在我們之外。如果有誰假裝擁有這個，我用眼神“噓”它。

我們所持有的吞掉我們的神經，使我們不眠不休。

一枝桃花吞掉我們六分之一的春天

這又如何？

這個春天由誰主導，由誰主演。管它。

管它，那些萌動的草葉。萌動的虎豹萌動的森林。

到最后還不是一個活物不剩。而死的盛裝，見鬼，它穿紅著綠，總是鮮艷得像要活過來一樣

2

你能安靜點兒么

無色部落用無的法律攻陷你的城堡。我不知道她說的安靜是否安靜的反面。浪花，喧囂，密

語，魅惑。她以安靜的反面來命令你：安靜。并且，她一切行動以此為名義。

這個偽君子。

只有藍，它不發一詞，或它僅發一詞：“藍”。即令你靜。像佛主的咒語。它懷著廣博的智

慧。

“是神明的眼神”——最后我心懷狂喜地認它為此眼神。

3

宇宙不懂得意的人類。龐大的制造和層出不窮的發現，灰塵！灰塵！

它在漩渦中悶聲倒出這個詞語

一朵羞恥，開在某朵國花上。掘開真相，掘出，掘！它的暴戾讓它流下了眼淚

4

在果實之上建立它們的國家吧，誰的喟嘆里藏匿著領袖的口音。

從大自然中分娩的動物們的社區，它們的書卷氣，它們的文明，鐵血，然后光潔。

無法以糾結但只能以糾結啟動的歷史，深處是墨綠和棗紅的幽咽。人類最痛的地方是雜技所

在，鋼絲繩上一只鞋子苦練成金嗓子，它編輯這高八度的樂章，細而錚亮的音符！

反串的藝術家他的臉上如此濃郁的春天，一朵牡丹怒放在那里，演唱盛大的歌劇。

——是泣血，我想到這優美的印象派色彩中的悲傷，墨，或者暮色中糾集的三原色。

5

鵝從鵝羽上獲得潔癖。從潔癖上飛翔，突出重圍。

雪亮的羽毛成為匕首，一條匕首的路把世界剖成兩半。不會自動避開，那些道勁的樹根從地

下把小路弄得支離破碎。那些道勁的，血脈、欲望。

我們親手種下的樹和花草，種下的城市和鄉村，親手種下的南方和北方，我們親手種下宗教和

哲學。我們親手種下的大陸，是那種可以軟化猛獸和暴禽遺傳精神的物種。

我們親手種下的盟約……

我們親手種下的，自然有它的重要性。重要到成為重要的全部。

6

我曾聽說：在中神的封地上居住著中人，在下神的封地上居住著下人。

現在，對著一片樹木，我拋出了一枚刺栗，說：在中人的封地上居住著中樹，在下人的封地上

居住著下樹。

——再也沒有比我更討厭的人了。

我寧愿在我不在的地方，對樹頂禮膜拜。

你們統治著我，但我不在。我喜歡你們，但我也不在。

7

我的帽子和眼鏡們將懷念那棵小樹。——我曾讓它替我拿著它們。然后我就開始跳舞了。

我對著另一棵大樹跳舞。

我的舞蹈很拙劣，我學著蛇扭腰，又學鳥兒們繞樹三匝。

真是拙劣！——大樹笑噴了。或者它很惱怒，怪我擾了它的清靜；也許它只是居高臨下地端詳

著我。

——對于人類，它沒有選擇：要么忍受我，要么對我忍無可忍。

忍無可忍又怎樣，我還是會對著它跳舞。——我把它當成朋友、情人——我只是一個無知的挑

釁者。有著無知的愛和懷疑。

我的帽子和眼鏡掛在小樹的膝蓋上。它嘰哩咕嚕地對著它們說話。——我不參與它們的談話，

我也從不問我的帽子和眼鏡：它到底對你們說了什么。

我在離開樹林時，也會對著小樹跳幾下華爾茲，作為一種友好的表示——我確信它是高興

的——比我對著它合掌敬禮還高興。

8

如果我長得參差不齊，東倒西歪，可能會讓它們驚艷。——我愿意讓它們驚艷，而且我也按捺

不住地要長出蘑菇、鮮花、翅膀和喙，招風的大葉子，嶙峋的枝桿。

不過，我按捺住了！在它們還沒有開口說話之前，我不能冒險地加入它們。

我在人的世界，在人的平滑圓潤的世界里，按部就班。

9

如果你們不是天仙，那就請允許我用這庸常的眼光看你們：這花的省，花的國家。我不能隨便

愛你們。你們有你們的防御。有你們的殖民者，你們也有，花的蠻夷，花的土著。花的侵

略。——我不會隨便美化你們，稱頌你們。

請允許我這么著吧。我游弋在花叢中，呼吸著你們的香氣，然后深深嘆息。

我留連忘返，但我并不受你們引誘。——你們燦爛的國家，猶如我們國家的燦爛。沒有隨隨便

便的落地生根，也沒有輕而易舉的開枝繁衍。

——生與死的馬在那里奔騰，曇花里你們的家國一時英氣逼人。

但多數時候，煙塵滾滾。

我站在這里，感到你們生的熱氣也是滾燙的。

不可觸摸呀，這彼與此的家國。不只是曼陀羅和紫藤。壯健或是孱弱——我都不能隨隨便便地

喜歡你們。

我只是站在這彩色的波濤之岸，僅僅站在這岸上。

10

你說的那種虛幻的輝煌的美，有時令我不耐。但你做的令我肅然起敬。

有時我也懷疑，你做的也是那種虛幻的輝煌的美

這是真的——但你說。

“我去后，會時時回來。”

至少在這一點上，我無法反駁——因為我也是這么希望著的

我得意我將會遇見你，且在你永遠不會遇見我們的時刻

我在你的人民和弟子中間穿來穿去。

——他們生息的地方，遍地青蔥，遍地繁花。

這是你統治的地方，而我依然不在。我既不在幽暝，也不在信誓旦旦的光明中

我在遼闊的大陸上，自由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