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上的一次“新跨越”

北京交響樂團（以下簡稱北交）是國內交響樂團陣容中的一支勁旅，該團歷年的訪歐巡演已成慣例，2012年秋天，他們再一次出訪歐洲，于土耳其、德國的四個城市進行了五場巡回演出。我作為出訪巡演的特約樂評家，全程隨團赴土、德兩國，親歷了全部五場音樂會。

土耳其之行

土耳其是一個地跨歐亞大陸的國家，近年來這里頻繁舉行各類音樂藝術活動。2012年是中土建交四十周年，北交作為特殊的文化使者，肩負著為“2012土耳其中國文化年”增添光彩的重任，他們此次是去參加土耳其第十二屆錫德文化藝術節。樂團巡演的第一站是位于地中海之濱的錫德。

錫德是一個美麗的度假勝地，這里瀕臨地中海，不僅有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海濱景色，還有著眾多古羅馬時期的古跡，著名的阿波羅神廟即位于此。北交音樂會的演出地點是在當地一座古羅馬競技場中，這座有著兩千多年歷史的圓形建筑，其表演區域上方已是殘垣斷壁，但觀眾區域還很完好，當然有后期維修的作用。在這里舉行交響音樂會，用時下一個流行詞形容叫作“穿越”，人們坐在這里，感受到的是遠古震撼與現代唯美的相融，其升華的境界無不令人內心激蕩，難以忘懷。

音樂會在譚利華的指揮棒下正式開始，開場曲目是郭文景的《蓮花》，這是一首獻給2012倫敦奧運會的管弦樂作品。全曲表現手法新穎，音樂效果雖然離奇卻富有幽默感，配器豐富而不失想象力，是一首頗有趣味的作品。北交的演奏流暢而清晰，從頭至尾“有聲有色”，給現場聽眾帶來了一個富有“情調”的開場。

接下來是郭文景的打擊樂協奏曲《山之祭》，演奏者是打擊樂演奏家、北交年度駐團藝術家李飚。李飚是一位將打擊樂藝術發展到新高度的藝術家，在這首三個樂章的協奏曲中，他手下的馬林巴琴、鑼、鐃及各種組合鼓，好似一個個活生生的“歌舞者”，各自有著頗富情感的表現和展示，而總體上又全部融入在統一的音樂框架中，給人以動靜相間、氣吞山河的感覺。

下半場曲目是俄羅斯作曲家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這是一首戲劇性、色彩性、交響性均顯突出的作品，拉威爾的配器使原作增添了許多“炫目”的效果，豐富而富有特色的音效異常吸引人。北交在譚利華的指揮下，演奏得精致流暢、栩栩如生，除個別銅管略有瑕疵外，其他聲部均發揮出色。譚利華的指揮鎮定而富有激情，他以準確的掌控力引導樂團順利地完成了這部作品。

當晚的音樂會氣氛很好，雖是處在露天的古競技場中，但現場聽眾卻十分熱情和激動，他們被北交的精彩演奏所吸引，曲終卻人不散，盛情難卻之下，樂團連續加演了五首返場曲目。

本場音樂會唯一的缺憾是音響設備的失調。當地音響師調配的音響比例欠佳，致使樂團低音弦樂聲部和管樂聲部略有“受壓”之感，而小提琴聲部的聲音則有些“擠”和“炸”，影響了樂團的整體交響厚度和層次清晰感。不過這只是一些專業上的細節瑕疵，對于現場聽眾來說并無大礙。

德國之行

結束了在土耳其的演出后，北交一行經伊斯坦布爾轉機飛抵德國的科隆，開始了在德國三座城市的巡回演出。

科隆是德國一座很有韻味的城市，這里幽靜、美麗、大氣、壯觀，聞名于世的科隆大教堂和穿城而過的萊茵河，為這座城市帶來了廣泛的世界知名度。而坐落在大教堂旁邊的科隆音樂廳，則是一個內部造型特別、音響效果絕佳的演出場所，北交在這里連演兩場，上午是與科隆道依茨合唱團（Deutz-Chor K?ln）及中國“三大男高音”合作的“北京-科隆：雙城合奏”的音樂會，晚上則是北交例行的交響音樂會。

“北京-科隆：雙城合奏”是一場紀念兩城市締結友好城市二十五周年的音樂會，具有特殊的意義。這場音樂會的上半場，科隆道依茨合唱團音樂總監、作曲家兼指揮家海因茨·沃爾特·弗羅林（Heinz Walter Florin）指揮北交和科隆道依茨合唱團，成功演出了由他本人創作的《科隆交響曲》。這是一部將古典音樂、現代音樂、流行音樂融為一體的作品，三種形式被作曲家所構思的音樂總體框架所包容，相互以各自的優勢和特點發揮作用，共同表現了作曲家的創作內涵。北交與科隆道依茨合唱團默契合作，在弗羅林富有激情的指揮下，將這部龐大和豐富的交響曲演奏得頗為生動。當天出席音樂會的德國聽眾非常多，上座率達到了九成以上，當交響曲奏罷后，全體聽眾熱烈鼓掌歡呼，我在聽眾席中感受到的是真情的流露，而沒有任何虛假的追捧。

音樂會的下半場是北交與中國“三大男高音”的合作。譚利華首先登場，指揮科隆道依茨合唱團與北交聯合演出了威爾第的歌劇《納布科》中的大合唱。接下來是與中國“三大男高音”合作的歌劇詠嘆調及中國民歌，戴玉強演唱了《托斯卡》選段“奇妙的和諧”，魏松演唱了《托斯卡》選段“星光燦爛”，莫華倫演唱了《微笑的國度》選段“你是我的至愛”。隨后，三位歌唱家又聯袂演唱了中國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小河淌水》。德國聽眾對中國“三大男高音”的演唱給予了高度的熱情和肯定，而北交則以良好的歌劇伴奏能力折服了眾人。

結束了上午的音樂會，北交的音樂家們又為晚上的音樂會作了充分準備。這是一場標準的、份量頗重的交響音樂會，曲目為：上半場，方可杰的《熱巴舞曲》，鮑元凱的漢族民歌《猜調》《蘭花花》《太陽出來喜洋洋》，郭文景的笛子協奏曲《愁空山》；下半場，普羅科菲耶夫的芭蕾組曲《羅密歐與朱麗葉》。

這是北交訪歐巡演中最精彩的一場音樂會。樂團的狀態出色，技術發揮亦達到了高水準。開場的幾首中國樂曲奏得酣暢淋漓、韻味十足，尤其是鮑元凱的三首漢族民歌，音樂上盡顯民族之風，色彩上充滿絢爛之姿，給德國聽眾帶來了新鮮而異樣的享受。

唐俊喬在當晚的音樂會上大展風采。她演奏的郭文景笛子協奏曲《愁空山》嫻熟而流暢，充分顯示出她掌控大型曲式的能力。特別是第二樂章，疾速而大幅度的跳躍旋律相當復雜，而她用曲笛和梆笛的輪番演奏卻顯得靈巧自如，高超的雙吐技巧使快速的十六分音符清晰準確。我最欣賞她用低音大笛吹奏出的多變音色，那種“悠悠寂空”的感覺將作品中神秘、寫意的風格表現殆盡。譚利華指揮北交與之形成了協調的配合，管弦樂團時而靜謐，時而咆哮，而獨奏竹笛則不斷穿梭“翻飛”其中，展現出一種輕靈飄逸、獨往獨來的自由意境。

普羅科菲耶夫的芭蕾組曲《羅密歐與朱麗葉》是一部有著相當難度的作品，音樂戲劇性強，變化多，且有著現代主義的怪異個性，但同時又是一部優美、豐富、感人的偉大杰作。北交在譚利華富有感召力的指揮下，奏出了精彩、精致、精湛的效果，樂團發揮出了整體上的厚度優勢，抒情段落氣息寬廣，激情段落緊張有序，我在臺下認真傾聽，組曲中的大段旋律被弦樂組演奏得溫暖而亮麗，而那些著名的技術困難片斷則在演奏家們的手上“迎刃而解”，如“蒂佩爾特之死”，小提琴聲部快速的十六分音符樂句令人眼花繚亂，復雜的變化音加之高把位的音域往往使演奏者望而生畏，而北交的二十七位小提琴演奏員個個胸有成竹，他們演奏出的疾速樂句顆粒性強且音色亮澤，給人們帶來了一種“放心”的滿足感。

科隆音樂廳是一個音響一流的演奏廳，它能夠最大限度地美化樂團的音色，北交在這里演奏，感覺像是被籠罩了一層金燦燦的光彩，樂團均衡的層次感體現得清晰而自然，聽起來大有“爽心”之感。

結束了在科隆的音樂會，樂團乘大巴車到達沃爾夫斯堡，開始了下一階段的6597TBcSKDosq930mP12Gkpc8zZfOZ3Xa50DbgQSIq4=演出歷程。

沃爾夫斯堡是德國在二十世紀中新建的一個城市，它雖然不大，卻非常出名，因為這里是一個汽車之城，德國大眾汽車公司總部就設在此處。與科隆不同，沃爾夫斯堡沒有高檔次的專業音樂廳，只有一個建在半山腰上的綜合劇場，當地人的文化藝術生活大多集中在此。

本場音樂會的“份量”依然不輕，曲目為：方可杰的《熱巴舞曲》、郭文景的打擊樂協奏曲《山之祭》、普羅科菲耶夫的芭蕾組曲《羅密歐與朱麗葉》。

方可杰的《熱巴舞曲》是一首富有“劇場效果”的作品，它有著鮮明的民族氣息和熱烈的舞蹈氣氛，作曲家運用嫻熟而有效的配器手法，生動地表現出民族舞曲的多樣色彩，而曲中富有特色的節奏變化，則使得音樂鮮活、立體而豐富。譚利華的指揮合理而巧妙，他在適度控制速度、力度的同時，刻意加強了抒情與歡樂段落之間的對比變化，從而使音樂的效果顯得更加鮮明和貼切。

李飚再一次顯示出了大家風范。由于這次是在音樂廳里演出，他的演奏效果出奇的好，他以極佳的演奏狀態帶給了人們一次超脫般的享受。我尤其喜愛他演奏的第二樂章，那一排排組合的鑼與鐃，以豐富的節奏、音高、音色變化，表現出了一絲悲悲切切的傷感之情，又像是一種古剎中的寂靜，時而回響著木魚的敲擊聲，恰似對亡靈的追思和超度。

普羅科菲耶夫的芭蕾組曲《羅密歐與朱麗葉》樂團同樣演奏得順暢完整，譚利華的沉穩與激情始終能夠給樂團帶來振奮感和“沖擊力”。如同在科隆一樣，演奏員們均體現出了十分專注的精神，但同時我也明顯聽出了樂團的疲勞感，音色上的松弛度和技術上的把握感都有所下降。當然，在國外奔波數天，體力和精力出現“臨界點”是十分正常的，好在大家態度端正、經驗豐富，整體上仍給聽眾留下了上乘的印象。

北交歐洲巡演的最后一站是柏林，他們在柏林愛樂大廳演出了一場音樂會，曲目有：郭文景的《蓮花》、普羅科菲耶夫的《第一交響曲“古典”》、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

柏林愛樂大廳亦是一個音響效果極佳的音樂廳，但與科隆音樂廳不同的是，它反映的永遠是樂團本質的聲音，絕不會添加任何美化的效果。北交在這里演出，無疑是在接受一個嚴峻的考驗。實踐證明，北交經受住了這個考驗，當晚，在這個柏林愛樂樂團常駐的音樂廳中，北交的聲音久久回響，普羅科菲耶夫的《古典交響曲》是演奏得最好的作品，整首樂曲輕靈、沉穩、機警、激動，從始至終一氣呵成，而譚利華手勢清晰、神態自若的指揮，則是演奏成功的根本保證。

穆索爾斯基的《圖畫展覽會》在柏林愛樂大廳演奏呈現出了另一番效果，聲音集中了很多，戲劇性、色彩性、交響性都有所加強，更重要的是，樂團的演奏氣質和狀態得到了真正體現，水平也得到了正常發揮。柏林的聽眾非常真誠，他們擁有的修養令人感到欽佩。我留意了身邊的許多聽眾，發現他們對音樂都抱有純真的愛。應該說，這支樂團的演奏真正打動了他們，當音樂會規定曲目結束后，經久不息的掌聲一次次將譚利華請上臺，無奈之下，樂團只有再次加演五首樂曲后，才結束了這場頗具意義的音樂會。

此次隨北交赴歐洲巡演，我最大的感觸是親身經歷了這支樂團的藝術新跨越，見證了它正在取得質變的實際過程。這是一個奮進的樂團、樂觀的樂團、向上的樂團，盡管它距離世界一流樂團還很遙遠，還有太多、太長的路要走，但我們有理由相信，今后這個樂團一定會在藝術前進的道路上不斷跨越，實現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