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作為中國之物代表的很多,比如漢字、比如水墨,比如中國結,比如長城,但惟有瓷器(china),成了“中國”(China),豈是偶然?
瓷器的美,正如中國的時代,漢唐是雄渾與絢麗的,宋元是簡靜與質樸的,明清是雍容與華貴的。或者這樣的概括總有偏差,但印象卻是如此。
瓷有多種,赤橙黃綠青藍紫,但是,我偏愛青花,或者說,不是我偏愛青花,而是中國人的審美趣味選擇了青花,就像中國人選擇了水墨一樣,其氣韻其味道,極其一致——瓷器的素胎有如宣紙,釉料如墨彩,一個是水暈墨彰,一個是火熄器成——雖然燒出來的是青花之色,卻在白底上氣象萬千,筆走龍蛇間,抵得上人間的萬紫千紅。每一種青花,不論是官窯,不論是民間,不論是新,也不論是舊,我一一細看,有的如煙花絢爛,有的如山間青煙,濃濃淡淡間,但見生命在那里或恣肆或安靜地綻放。
陳琴生在陶淵明的故里,林語堂說:“當我說陶淵明是中國整個文學傳統上最和諧最完美的人物時,一定沒有一個中國人會反對我的話的。他不曾做過大官,沒有權力和外表的成就,除一部薄薄的詩集和三四篇散文之外,也不曾留給我們什么文學遺產,可是他至今日依然是一堆照澈古今的烽火,在那些較渺小的詩人和作家的心目中,他永遠是最高人格的象征。”何以如此?是因為陶淵明的詩可以在人世的污濁里見到其清明。既像是驀然回首間,才見得那人原是在燈火闌珊處;又像是經歷了世間的一切滋味,才知道平淡最真最美。同樣也是江西人的黃庭堅也最了解陶淵明,他說:“血氣方剛時讀此詩,如嚼枯木。及綿歷世事,知決定無所用智。”無所用智,卻成就了人生最終的美境。
就像是用盡了一切顏色,還是青花耐看耐品。一筆下去,浮在中國藝術史的長空之上,像清晨的遠山,展現在文化的畫卷之中。
我認識陳琴,知道她是音樂的;再認識她,知道她是水墨的;而她的瓷是我最后知道的,卻也正好,因為她的瓷所以敢稱“韻”字,就是因為她是音樂的、是水墨的,當這一切結胎成了瓷時,韻也就流漾在人們的眼中與心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