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你的個性似乎一點都不“文藝青年”?
束煥:我特別不“文藝青年”,我是市場型的作者。基本上所有投資人都是為了賺錢去拍一部影視作品,而不是為了自我表達的。中國現在沒有精英階層,有也是很少一部分,藝術電影在中國沒有市場,除非你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作為藝術電影來看。
《綜藝》:你的創作靈感通常來自哪里?
束煥:一是大量地觀察生活,二是對情感的想象力。別人經常說,老看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其實我的腦子一直在轉,經常胡思亂想。
還有就是大量看片。我覺得2012年最好的電影就是《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和《黑暗騎士崛起》,一個勝在情懷,一個勝在情節。我一般會從編劇的角度去看電影,包括去年的《盜夢空間》,以往的《諾丁山》《肖申克的救贖》等等都不錯。《諾丁山》是愛情喜劇,配角寫得非常好。還有金·凱瑞的電影,周星弛、卓別林的喜劇系列,都對我有影響。
《綜藝》:寫喜劇要解決的關鍵問題是什么?
束煥:最重要的是對“喜劇是什么”要有很嚴肅的認識。香港導演王晶對我說過一句印象很深的話:“我是個特別沒有幽默感的人,但為什么我能做喜劇?因為我懂喜劇規則和技巧。”他可能稍微偏激了一點,幽默感肯定是需要的,但了解規律更重要。我是學院派,在學校里學的就三樣:喜劇性格、喜劇關系、喜劇情境。做喜劇,脫離不了這三樣東西,別無竅門。
《綜藝》:要做一個好編劇,什么素質最重要?技術、才華還是別的?
束煥:我覺得創作態度最重要。現在大環境太浮躁,只能每天自己跟自己搏斗。首先是態度,然后是勤奮、技術,這些都比才華重要。
《綜藝》:你有比較欣賞的同行嗎?
束煥:我特別喜歡姜偉的《潛伏》,蘆葦的《霸王別姬》。《潛伏》的劇本沒有廢話,很節制,但特別準確。我從小看日本電視連續劇,喜歡克制的東西。《霸王別姬》在技巧上太成熟了,那個劇本每一場戲都寫得很到位。
《綜藝》:徐崢演而優則導,你有沒有想當導演的沖動?
束煥:所有的編劇都想當導演,但導演也是個技術活,不是誰都能干的。大家都覺得自己能干導演,真正上手卻發現什么都干不成。這種技巧需要漫長的學習。
《綜藝》:《泰》的第三主角黃渤,在整個戲里似乎弱了一些,笑點不突出。
束煥:這個戲請黃渤來演,最初是出于升級演員陣容的考慮,最后成了意外之喜。說實話,我要是黃渤,看到這個劇本也會演。當時黃渤跟我說,你要么多寫點,變成三個人的“囧途”,要么就寫少點,讓我跟范冰冰一樣成為“彩蛋”。但后來我們覺得不行,還是要多寫,黃渤的戲太好了。這部電影嚴格地講是徐崢和王寶強兩個人的電影,但即便如此,黃渤還是能搶戲,這完全是由于他的演技。
《綜藝》:你自己最喜歡哪一場戲?
束煥:熱帶樹林里那場戲,王寶強把徐崢揍了那段。我覺得現在這幫中產階級、偽成功人士,確實挺欠抽的,我特別想有這么一場戲。
《綜藝》:上次參加某個研討會,聽到有人解讀王寶強給徐崢吸蛇毒的情節,說是象征著絲把成功人士身上的毒素吸出來28c518544c342261cbd23dcdb3c0eaa3了。你真有這個寓意嗎?
束煥:這屬于牽強附會。原劇本里是徐崢給王寶強吸,估計到了現場,徐崢覺得實在演不下去,改王寶強給他吸了。
綜藝:《民兵葛二蛋》是根據小說改編的,對原著的改動主要在哪些方面?
束煥:原著小說只有兩萬字,只給了我一個主要人物。但作者對歷史非常了解,特別接地氣。原來的主角是一邊抗戰,一邊把錢掙了,地主的地全變成他的,雇民兵給他種地。如果按小說來寫劇本,審批肯定通不過,必須大改。
小說改編最重要的就是領會小說的核心精神,然后把它忘掉,一切按照戲劇規律來。所以我在里面加了一個人物——麥子,構建核心人物關系,圍繞葛二蛋和麥子的關系來推動劇情,這已經跟小說關系不大了。
《綜藝》:電影、電視劇、春晚小品你都嘗試過了,這幾種藝術樣式各自有什么特征?哪個最難寫?
束煥:電影最重要的是找準類型,因為類型片是經過了多年發展,實踐證明成熟可行的。然后我會想觀眾需要什么,再去搭建人物關系,把故事講得更有效率,信息量更大。電影非常考驗作者的成熟度。
我個人覺得寫電視劇更難。首先電視劇對體力的考驗很大,其次電視劇必須老老實實寫人物,人物寫不好肯定塌,不可能靠情節來支撐。
小品是最困難的,它能借助的手段最少,故事發生的時間就是演出的時間,沒有轉場。你要在這12分鐘里塑造人物,講故事,還要完成人物關系的變化,還得是喜劇。最要命的是春晚要求必須是合家歡內容,而現在不同人群的笑點差異化已經很明顯了。我爸媽去看《泰囧》,回來就跟我說,電影院里只有他倆是老人,剩下全是年輕人,至少是七零后。春晚給我們提的要求,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特別難。
《綜藝》:最近一兩年編劇維權的事情很多,你覺得中國編劇目前處于什么地位?各項權益有保證嗎?
束煥:首先,編劇得按合同來,按時交稿;第二,編劇質量要穩定。你要二十萬,就得寫出值二十萬的作品。等你交稿了,作品也沒問題,再問“為什么不給我字幕”,“海報上為什么沒有我的名字”,而這些都應是在合同里規定好的。編劇要維權,但也一定要理直氣壯才行。現在整個編劇界的薪酬體系和權益規則特別不健全,編劇經常受到不公正對待。希望將來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更健全,大家都尊重合同。
2011年中國電視劇工作委員會成立,是一件好事,至少有組織代表你說話了。我現在是中國電影家協會北京編劇分會的副會長,一個芝麻官,代表編劇呼吁保障權益,但我永遠會說“先自律,再律人”。
《綜藝》:不管遭遇了多少不公平,編劇仍然是所有以寫字為生的人里面賺錢最多的,所以還是有許多年輕人前仆后繼地去當編劇。
束煥:影視行業本身就很能吸金,它是一個工業。寫小說就形不成工業,因為沒有廣告。培養一個成熟的編劇其實很不容易,編劇就是一種資源,不光是一個職業。按照中國現在的編劇數量和質量,就不應該有這么多電視劇。現在因為電視劇太多,就變成,不管有沒有那么多編劇,戲反正要拍,永遠有比你要價低的編劇,于是拍出很多爛劇。
《綜藝》:所以你覺得中國的編劇所得仍然低于他所付出的?
束煥:《泰囧》出來之后,大家會暫時拿我當案例談論一陣。經過這件事,業界以后再簽電影合約,可能就會開始簽對賭協議,起價低于市價,但票房達到一定標準就要參與分紅。編劇和投資方簽對賭協議在國外很普遍,但在中國影視界幾乎沒有。編劇簽不簽是一回事,但允許編劇簽對賭協議,是對編劇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