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病相憐

丫兒在父母離開醫院時，趁醫護人員不注意，悄悄地走了。逃出了醫院大門，她這才覺得天下之大，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在大街上徘徊了許久，眼見著天色漸晚，她才上了一輛開往鄉下的公共汽車。她要去的地方，是一位老奶奶家。

售票的是位中年婦女，扯著嗓門高聲點著上車的人數。丫兒心里更怯了，她身上分文都沒有。也許是她那蒼白的臉色引起了售票員的同情，竟沒有向丫兒要錢。其實，丫兒的擔心是多余的，她只有八歲，瘦小的她也夠不上買票的高度。

老奶奶是丫兒在住院期間認識的，憑著直覺，丫兒認定這位老奶奶和自己奶奶一樣親，只是，她的衣著要齊整些鮮艷些，除此之外，老人慈祥的目光和對自己的愛憐，與奶奶別無二致。

老奶奶把住院時別人送來的好吃的東西，每一樣都分出來一些讓丫兒吃。“你叔叔是幫人建房子的，有錢，你能吃就多吃些，奶奶沒有了再找他要。”

叔叔，顯然就是老人的兒子了。老人臨出院時，叮囑丫兒：“奶奶家住在靠山村，坐17路車就能到。那里還有一個車站，記住了，以后要來看奶奶，奶奶在家急著呢。”就沖著這句話，八歲的丫兒就往靠山村來了。

冬日的傍晚出奇的冷，下了車之后，丫兒這才咳出聲來，小臉咳嗽得通紅。天，下起白花花的雪來，丫兒在村子里茫然地轉了幾圈，還是沒能找到老人的家。也許老奶奶已經睡了。想到了這里，丫兒忍不住地放聲哭起來。

哭聲引來了村里的人，聽她說來找一位剛剛從醫院回家的老奶奶，很快就有熱心的村民把丫兒送到了老人家門口，一邊拍門一邊喊：“張大嬸，你家孫女來了。”

隨著一聲應答聲，門立即打開了，“孫女？哪來的孫女？”

老人一腳踏出門，頓時呆住了，她萬沒想到這個在醫院認識的小姑娘會一個人來到自己的家里。

老人猶豫了一下，一把握住丫兒的小手，向村里的人道了謝后，就把丫兒領進了屋里。屋里，也只有張大嬸住在里面。

關好門，張大嬸這才向丫兒問道：“你怎么來了？你應該讓你爸爸送你來玩啊。“丫兒的眼圈頓時紅了，還沒張開嘴，眼淚就掉了下來：“我爸爸媽媽不要我了，他們偷偷地說，我得了白血病，沒那么多錢看，然后就打工去了。他們說的時候，被我聽到了。奶奶，這病是不是很難治？”

張大嬸心里咯噔一下，她住院的那段時間，因為自己沒有孫子，所以一直很喜歡這個小女孩。可聽到這話還是覺得頭大，小姑娘想做什么？難道她想住在自己這里？想到這里，老人心亂如麻，就想把她往外推，可是又于心不忍；收留她，自己的兒子都嫌自己是個累贅，每次送生活費來時，臉色都不大好看，顯然是嫌自己命長了。眼下自己又拿什么來養活她呢？

“奶奶，我只是覺得您對我好，我今天來，只想看看您。”丫兒這話一出口，老人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她一邊手忙腳亂地在衣柜里為丫兒找衣服，一邊笑瞇瞇地說：“好，好，乖，不虧奶奶疼你。今晚就住在奶奶家吧。”

當晚，丫兒就住在了張大嬸家里，老人把家里好吃的全拿了出來，一一堆在丫兒的跟前，然后坐下來，看著她慢慢吃。

“您會說故事嗎？我以前睡覺前，奶奶都會摟著我說故事。”丫兒吃了幾塊糕點，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向張大嬸問道。張大嬸微微地笑了，“從前，有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名字叫白雪公主……”“這個和我奶奶說的不太一樣。”丫兒雙手托著下巴，奇怪地說道。

“哦，她說的，是白雪公主小的時候，我說的是白雪公主長大了。”張大嬸緩緩地說著，丫兒不再打岔，聽著聽著，就躺在床上睡著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氣溫也越來越低，張大嬸家里的燈卻亮了整整一晚。她呆呆地坐在桌旁，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小姑娘的病必須得治，可自己又該上哪里找她的父母呢？要打聽她家的地址倒是不難，縣醫院肯定會有這個小女孩的家庭住址。即使沒有，丫兒能找到這里，也會知道自己家住哪里。只是，她的父母又出去打工了，家里未必有人啊。明天送她走，不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嗎？老人的心顫抖起來，天吶，這世上竟有這樣狠心的父母啊。

天終于亮了。丫兒起床走到門外一看，興奮地叫了起來：“好大的雪啊，我想堆一個大雪人。”張大嬸心里暗暗嘆息，都什么時候了，她還記著玩。可丫兒接下來的話，又讓她心里一酸。“奶奶，我在這里玩得很開心，不過我馬上就要走了，奶奶您一個人住在家里肯定著急，我想讓雪人陪著您。”說著，丫兒跑進了漫天的雪地里。

疊雪堆，堆骨架，捏鼻子，丫兒在外面熱火朝天地干著。張大嬸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走進了里屋，她哆嗦著雙手，拿出了衣箱底下那本一直舍不得用的定期存折。她打開看了看，又閉上了眼睛，用手撫摸了一會兒，這才狠下心來，今天，她必須把這個可憐的孩子再送進醫院。

“奶奶，我累了，想休息會兒。”丫兒走進屋來，一邊喘氣一邊說道。張大嬸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體0iA54+x5F1ipvoxYqTn7cknHltd8gTb8S9fMMzodgL8=溫正常。“不堆了，奶奶送你去醫院。”張大嬸說道。

丫兒瞪大了眼睛，奇怪地說：“不，我家里沒有錢了。我堆好雪人，就坐車回家。”說著，她又往屋外走去。

張大嬸伸手抱住了丫兒，輕輕地把她拉到床上躺下，“拿著這個。雪人，讓奶奶幫你堆！堆好咱們去醫院。”張大嬸交到丫兒手里的，正是那本存折。

張大嬸走到雪地里。很快，雪人的輪廓出來了，摳出眼睛，再找根胡蘿卜塊做鼻子，就要大功告成了。張大嬸正要喊丫兒起床來看，只見村口的路上來了位中年人，“請問張富貴家在哪里？”

張大嬸一愣，“張富貴，他是我兒子啊，你找他做什么？”那中年人劈手攥住了張大嬸的衣服：“你快說，張富貴今天在不在家里？”

張大嬸看了中年人一眼說：“我兒子不和我住一起，他家在縣城，你要找，上那里去找他！”

中年人冷笑了一下，說：“騙誰呢？他那個城里的家我去過了，他老婆說回鄉下了，你又說去了城里，當我作猴耍呢？告訴你，今天他不把欠我的工錢給結清了，就沒完。就算他不在家里，他也不會不要老娘和孩子。”

中年人正嚷嚷著，丫兒聽到動靜，從屋里走出來。“爸爸！”這一聲喊，讓張大嬸和中年人吃了一驚。

“爸爸，奶奶是好人，你別拉她。”說著，丫兒軟軟地癱了下來，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本存折。

“丫兒！”張大嬸和中年人同時向丫兒跑去。

“你怎么來這兒了？”中年人問道。“是我不好，得了怪病，我知道你和媽媽不要我了，我就來奶奶家玩一天。”丫兒用微弱的聲音答道，慢慢地，她合上了眼睛。

中年人一把抱起了女兒，從丫兒手里拿住了那本存折，“錢，錢，如果張富貴能早一天給錢，我、我就不會丟下你不管啊。”中年人撕心裂肺地吼道。

“這錢，你拿走吧，本來我也是準備拿去給丫兒治病的。”張大嬸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她的心里，仿佛刀絞一般的疼痛。原來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小女孩生病，被父母拋棄在醫院里，找到自己家來，到頭來，卻是因為自己的兒子拖欠了她家的工錢。

“算了，張富貴不是人，他為了錢連自己的老娘都不管。我也不是人，連自己女兒的命也不要。這錢，還是留給你養老吧。”說著，中年人丟下存折，抱著丫兒，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