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迷路”了

我叫王金土，今年14歲。和普通孩子相比，我有一個特殊的身份——留守兒童。

其實，我是從電視上看到大人用這個詞來稱呼我們這樣的孩子的。也許我比某些孩子更“幸運”些，因為我有了進城生活的機會。

但這個“幸運”帶給我的是內心無盡的苦痛掙扎。回想起來，我不知道離開故土是否正確。然而，我又好像別無選擇。有一次走在街上，聽到一首名叫《披著羊皮的狼》的歌，我感到了巨大的震撼，我覺得它好像是在唱我，與愛情無關，我就是那個孤獨的被母親拋棄過的在城市中流浪的農村小孩！

從農村到城市

媽媽在我5歲時就去深圳打工了。于是，奶奶成了我的全部。隨著我一天天的長大，奶奶的背越來越彎了，我很害怕有一天奶奶會離開我。

我的童年是孤獨的。村子里有好多和我一樣的孩子，我知道，他們也是孤獨的。孤獨，是明明有一肚子話想說卻沒有人來聽；孤獨，是明明很傷心卻要裝作很堅強。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有的感悟。

隨著時光的流逝，我越來越感到孤獨，也越來越思念母親，這種感覺經常折磨得我夜不能寐。每晚躺在床上，我都想不通媽媽為什么會拋棄這個家，難道僅僅是因為鄰居外出打工幾年后回家蓋了新房子？難道媽媽外出打工的時候，就沒有對我的不舍？

你們可能一直沒聽我提到我的爸爸。怎么說呢？他喜歡喝酒賭博，平時靠做瓦匠掙點錢。其實，媽媽離家打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爸爸，爸爸的不正干加劇了媽媽生活的艱辛。在我的印象中，童年家里充滿了父母無休止的爭吵和打罵。后來，媽媽離開了家去外地打工，不久爸爸就因肺癌去世了。

從此，媽媽回家的次數更少，我對她的印象也越來越模糊。兩年前，媽媽再婚，也沒讓我出席婚禮，只給我寄了一張她的結婚照。照片上，她和那個叔叔笑得很開心。我有一種被嗆到的感覺，覺得媽媽與我再無關聯。

誰知，在長久的遺忘后，媽媽突然提出要接我到深圳上學。

我的心里充滿了矛盾：外面的世界雖對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但我卻舍不得年邁的奶奶。爸爸去世后，奶奶可是我唯一的依靠。車票那么貴，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回來看奶奶。

最后我把心一橫，在奶奶的鼓勵下離開了家鄉。爸爸病重時，媽媽回來過一次。這次，她也只是約定在火車站接我。我知道，媽媽是想和過去徹徹底底地告別！“再見了，奶奶。”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

陌生的媽媽

火車到站了，我猶豫著不敢下車。直到有一個女人跑上車來，用顫抖的聲音問：“是金土嗎？”

我真不敢把眼前這個時髦的女人和媽媽聯系起來。媽媽給了我一個夸張的擁抱，卻始終沒有從我手中接過沉沉的行李。媽媽拍著我的肩膀說這說那，一副八面玲瓏的樣子。我能感覺到媽媽初見我那一刻的激動，但她后面的話都像是事先編排好的一樣，感覺怪怪的。

期盼已久的重逢，籠罩在一種怪異的氣氛中。席間，上至國家大事、下至天文地理，各種話題從媽媽嘴里傾瀉而出。我都沒啥興趣，實在想不出賽車比賽和普通人的生活有什么關系！我對媽媽的感覺是客氣大于親近。不過很快我就適應了，總不能期待媽媽這么多年一點變化都沒有吧，我安慰自己。

我進退兩難

如果能和媽媽就這樣客氣地過一輩子，也不錯，但是這不可能。因為媽媽對我有著很高的期望，加上生活習慣的差異，我倆的關系很快緊張起來。

我痛苦地發現，我和媽媽分開的時光里已滋生了太多的嫌隙，這讓我們彼此看不慣對方。以吃飯為例，可能是為了讓我吃得更好，或是想討好我的繼父，媽媽總是喜歡做一大桌子的菜，三個人怎吃得了那么多，剩下的總是毫不猶豫地倒掉。每當這時，我就會想起在老家的奶奶。奶奶到這個年齡了恐怕都沒吃到過100個雞蛋，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她總是留給我。看著媽媽如此奢侈，我怎能不心疼？

生活中，媽媽總是關注一些生活細節。她要求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自己的房間里，有時候落在別的屋子里一些東西，媽媽會立刻送進來，讓我始終有一種當客人的感覺。有時候繼父和媽媽在客廳聊天，我一出去兩個人就立刻靜了下來。我明白他們需要私人空間，但我也不禁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是我的存在影響了他們！然而我的這些感受，媽媽并不在乎。我希望生活隨意一些，多一些親切感，但在媽媽的要求中，“得體”永遠是最重要的。

久而久之，我感覺自己身體里滋生了一種力量，它讓我反抗媽媽要求的一切！媽媽把我的這種行為定義為“自私”，我把她的行為定義為“霸道”。其實，這都不是我們的本意，媽媽在拼命掩飾自己的自卑，我在拼命保護自己的自尊！我們都沒有錯，只是還沒來得及建立感情，就變成了“仇人”。多少次，我都想逃回老家，但是我知道，我怎么也回不去了。

哪里是我的家

我在深圳的學習是困難的，我學習習慣不好，上課筆記跟不上，聽講就記不了筆記，記筆記就聽不全老師在說什么。結果，往往是上節課的筆記還沒補全，又要聽新課了。為了能多學一點兒，我下課幾乎不動地方，上廁所都要跑著去，但是成績仍然不如人意。

期中考試，我在班級考了個倒數幾名，有很多平日不學習的同學臨時抱佛腳都比我的成績好，這讓我很受打擊。回家后，媽媽問我的成績，我低著頭，盯著媽媽腳上穿的那雙繡花拖鞋，不敢吭聲。媽媽從我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但顯然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媽媽開始用尖酸的話數落我，滔滔不絕。我覺得她離我越來越遠，但是她身上的香水味卻越來越濃，我忽然感覺很不適應，我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卻不知怎么控制。

“要不我不念書了，我也去打工，怎么樣？”我突然問道。似乎只有這種出其不意才能打斷她的嘮叨！

媽媽果然被我驚到了，全身控制不住地輕輕顫抖著。“天啊！”她說。接下來她好像不知道該怎么說，過了許久她才繼續說道，“早知道把你弄來就是丟人現眼，我何必那么辛苦，不如讓你在山里待一輩子得了！”

我的自尊被“丟人現眼”這四個字深深地刺傷了，我再也聽不進去她后面說的任何話，也沒有力氣反駁，眼中只剩下那雙繡花鞋，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媽媽，難道您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的苦衷嗎？我已經很努力了！從此以后，我多了一個毛病，每次考試的前幾天準會失眠，一想到考試的情形就會心慌手抖，冒冷汗。漸漸地，盡管我不討厭學習，卻有些害怕去學校了。

有一天，在學校堅持聽了一上午課，我開始感到頭暈。數學課和物理課都講了很多我聽不懂的東西，我忽然萌生了一種想要逃學的念頭，真的不想再忍下去了！

我趁著中午放學跑了出來，在外面游蕩了很久也不想回家，餓了就買一個燒餅。不知不覺天黑了，我望著夜晚街上的霓虹燈，想著這兩個月的經歷，真憋得慌。在家里和媽媽對著干不舒服，在學校要克制自己的不舒服，我覺得自己好像被裝在一個大大的塑料袋子里，喘不過氣。“唉，回家吧，早晚都得回去……”我只能這么勸自己。

我知道，出來念書不僅僅是自己的事兒，我也背負著奶奶的期望。我真想告訴當初羨慕我的那些小伙伴，這兒的生活并不值得羨慕，因為根本沒人能理解我。

我回到家時已是深夜，媽媽握著遙控器在沙發上睡著了。我悄悄地走近她，第一次離她這么近。媽媽，不是我不懂得感恩，而是我感到這樣的生活讓我壓抑得想逃走。我知道這些年您在城市里打拼很辛苦，也知道您為了把我接到深圳念書而要看繼父的臉色多么不易！媽媽，不是我幼稚不懂得面對現實，我知道農村人在城里生活很有壓力，我也知道要適應城里的生活節奏，但有那么多要改變、那么多要學習，我做不到啊——我骨子里還是那個大山里光著腳的孩子！媽媽，都說大城市里的生活好，但是我卻感到深深的無奈。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躺在老家的柴火垛上數星星……

【編輯：花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