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空閣說詩 [一則]

◆說說“主義”

今天與大家一起探討幾種創作手法：①象征主義；②現代主義；③主觀主義。

象征主義

象征主義是一種傳統的詩歌創作手法，因為它有著強大的生命力和極其廣闊的開拓空間，所以至今仍然有著經久不衰的魅力。雪萊的《西風頌》，“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是；陳毅的仿古體詩五絕《青松》——“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也是；而毛澤東的讀陸游《詠梅辭》反其義而用之的《詠梅》，更是。

象征主義，其實就是借物說事，它源于“詩經”，如《碩鼠》等，繼而完善于歷史發展的全過程，輾轉后應用于新詩創作。象征主義手法有什么樣的特點呢？下面不妨以實例來分析領略。

誰的愛更深些

漆愛鐵

銹也愛鐵

漆愛鐵的方式是：把鐵

整個兒裝在心里

用愛捂住 并

發誓永不脫落

而銹不 銹愛鐵不動聲色

自然接近 水到渠成

用時間說話 銹之愛

讓鐵刻骨銘心

銹之愛 始終義無反顧

直到——讓鐵與自己

一塊兒消失

我的這首原載《揚子江》詩刊2008年第6期，后又被選入《2008年中國詩歌年選》的短詩，用的就是所謂“象征主義”創作手法。

先讓漆、銹、鐵成“三角關系”，然后，再拿它們“說事兒”。這里的關鍵不在于“象征”之后，而在于“象征”之時與“象征”之前，也就是看作者想要說什么與到底要怎么說，正所謂怎樣解決從“看山不是山”到最終又升華到“看山依然是山”的問題。

我認為象征主義手法特點有三：

其一，所借之物與所說之物（事理），有著驚人的契合之處，不僅形象契合，而且本質亦契合。

其二，形象的真切與細節的光亮以及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描述（這是藝術價值的真正所在）。

其三，呈現出的永遠都是“象征物”的本身，而藏著的卻永遠都是“被象征物”的事理內涵。

于是，這首詩便較好地回答了這些問題。

現代主義

我的所謂現代主義，主要是指詩的語言呈現方式，指它與傳統方式的相對立、相延伸，指不再是單純的比喻、擬人、夸張、互文、通感等等，而是一種更新鮮、更獨特、更具沖擊力的語言呈現方式。

現代主義，必須符合三個條件：一是創造式的“陌生化”帶給人全方位的新鮮感；二是由于更好地體現了事物的本質，所以更能給讀者以擊中感；三是因為充分彰顯了語言的奧妙，故而愈加給人以足夠的美感。凡是較好地符合了這三個要求體現出這三個特點的詩，我們就稱其為“現代主義”。

下面舉一些例子，請大家體會“現代主義”手法的妙處——

①河水淺了/松開的手再也摟不住/一塊卵石。

②一滴水/伸長了脖子就是一條河/一滴水/擴了擴胸就是一片海/一滴水/站直了就是噴泉。（注：這里絕不僅僅是擬人，更深Jj7oiEcauF1ycduvm4zkXw==入了事物的本質。）

③推開門/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

④瓦/站穩了腳跟/一頁一頁向上爬。

⑤我想洗刷自己/可我無法洗去欲望和焦慮/一個泥做的人，被水浸潤/永遠也無法凈潔。

⑥面包，一塊小得不能再小的農場/那是燕麥磨碎了的青春。

……

現代主義手法的應用，有著無盡的廣闊空間，它的生命力是驚人的。錄一首詩于后，讓我們再一次體會現代主義的味道。

冷板凳

我知道 現在它和我一樣

在這座城市里無依無靠

我更知道 它的一條腿 似乎

在早些年就被命運咬傷過 到

現在還有點瘸

不時地痛

但是 我還是看了它一眼之后 實實

在在地坐在了它上面

生活實在是太累了

我必須懂得：只有坐穩了它

才有一絲可能 讓它和我

還有這座城市 這

龐大的生活

由冷變熱

主觀主義

隨著詩創作的開放，以及詩人主觀意識的不斷強化，目前運用主觀主義手法創作的詩歌已雨后春筍般生長出來。但，統而觀之，大多數作品還處在幼稚不成熟的初級階段。大量鋪排、描寫、傾訴，宛如散文，有詩意的很少，精品力作就更不多見。

主觀主義，絕不僅僅是“直抒胸臆”，更不是通過幾個“啊”，就能“啊”成好詩。主觀主義是一種難度更大，從而更具美學意義的創作手法。

現在試以詩人純子的一首詩，略加說明：

不要再嚇我了

我已經被驚嚇了三十幾年：

小時候，我總是被貧困驚嚇

害怕單薄的命運被莊稼淹沒

永世不得翻身。長大后

我又被愛情驚嚇

害怕一夜之間，平靜的家園

從此烽煙四起。現在

我被歲月驚嚇

害怕他開出一連串的單子

——蒼老

——疾病

——死亡

以至于，我每天膽小如鼠

不知生活是先邁左腳，還是右腳

以至于，我總在懷疑

邁出的每一步，都會遭遇陷阱

此詩至少給我們三點啟示：

第一，運用主觀主義手法創作的詩歌主題必須更顯明、更集中、更深刻。這一點此詩表現得非常好。不要再嚇我了——詩人已經讓生活嚇怕了。小時候，如何；長大后如何；現在又怎樣。毫無枝蔓，火力相當集中。尤其是將主題一層層推向極致，顯示出深邃大義。

第二，主觀主義手法崇尚詩的“跳躍”性，但它更遵循事物的邏輯性，此詩與許多東扯西拉的抒情詩相反，它的邏輯是嚴密的，而且在遵循嚴密邏輯基礎上，一步一步于抒情中將事物的理性挖掘再挖掘，直到深不可測，將讀者徹底征服。

第三，主觀主義由于讓主人翁直接出面，其抒情性也就更濃烈，因此會更加打動人。但這又是一把雙刃劍，弄得好，事半功倍，否則會一敗涂地。這里的奧妙，在于選材與切入的角度，以及作者駕馭語言的能力。

總之，主觀主義，好且難，但，值得一試。

寫作的實踐告訴我們，以上三種“主義”，是不能拆開來運用的。我們這么一一說道，只是為了表述上的方便。

其實，任何一個成熟詩人，都是不可能照“詩歌理論”來寫詩的，理論只是一個“夢”，它絕不等于現實，但，有夢就有未來。

這是我的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