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動了一下
一個下午的寂靜
在注視
一只黑色的螞蟻
爬進了
那枝玫瑰的花蕊
我的心動了一下
一陣雨飄落虞山的山頂
一塊隕石落進太平洋的中心
遠處傳來爆炸的聲音
是敘利亞阿富汗還是伊拉克?
歡樂和悲傷推動著宇宙運行啊
我的心動了一下
一只螞蟻
已消失在那枝玫瑰的花心
講 述
當一粒沙子
靜靜講述成為沙子的經(jīng)歷
日月的雙眼
呈現(xiàn)了萬物生長和毀棄的美
大海 上帝的一滴淚
光芒下 閃爍 翻涌不息……
閱 讀
我閱讀了我的前半生
我閱讀了我母親悲苦的一生
我再匆匆翻閱了祖國五千年的歷史
黃河和長江像兩行熱淚
我們的災難和痛苦奔涌不息
為什么人為的災難總是重復來臨
死亡也不能阻止啊
它們從世上落到地下 變成黑炭
然后黑炭化為火焰 加入血液循環(huán)
為什么人為的災難總是重復來臨
死亡也不能阻止啊
只有琥珀停住了眼淚
只有水晶終止了循環(huán) 讓黑炭瞬間透明
我閱讀了我的前半生
我閱讀了我母親悲苦的一生
我再匆匆翻閱了祖國五千年的歷史
黃河和長江像兩行熱淚
我們的災難和痛苦奔涌不息
只有琥珀停住了眼淚
只有水晶終止了循環(huán) 黑炭瞬間透明
親 人
沿著一粒沙子來的路往回走
我們會找尋到失散多年的
親人……
疑 問
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人是有輪回的
地球怎么會多出這么多些人來
一定是我們炸殘了山
伐盡了森林
那些動物 畜生
逃進了大街 混入了人群
在這紅塵滾滾的世上
我們已看不清自己的面目
來源 只有對著
大地黑暗的鏡子
午夜和星空水銀的鏡子
才能辨認自己的原來
看清自己還有多少人形
遺 忘
他紅光滿面
一點也看不出
那些年中國鄉(xiāng)村菜色的臉
祖父餓死前灰黑的眼光
他大腹便便
堆滿渾圓幸福的脂肪
(像是預備步入天堂的糧倉)
一點也看不到
受傷 失落 連靈魂
也四清出竅的癟三形象
像烏鴉掠過夜空
不著一絲痕跡
夜幕降臨
痛風呼嘯登陸了他抽搐的臉
去天堂的臺階上
氣喘吁吁的心臟突然摔落驟停
記 事
昨夜 在李笠府邸
遇見前諾獎評委主席 詩人
埃斯普馬克先生 和南方的
一些作家 詩友 老先生
八十一歲 頭發(fā)銀白 對莫言
獲獎的一些不同聲音 老人笑答
“我的頭發(fā)已流盡了黑暗
頭頂上的月光 能看清東方”
我在想 每一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諾獎
我喜歡小說家余華
詩人楊鍵 這個當代的杜甫
(盡管不為人知 其實
杜甫也不為他的時代賞識)
老先生用瑞典語朗誦《銀河》
我一句也沒聽懂 以為是外面的雨聲
我只記住了 我用中文
朗讀的李笠翻譯的詩句:
“我在一根頭發(fā)的末梢
重建了一座寺廟”
走出府邸 銀河的水已普照大地
說明書
我的養(yǎng)子 張己牧
三歲半 在幼兒園
吃過午餐后 嘔吐
發(fā)熱至39度
母親問他:你吃了什么
哪兒不舒服?
他說:“你查查說明書
我是你生的 你當然知道啦”
我的養(yǎng)子 張己牧
三歲半 他已知道了物理
以此類推
他還會摸索到愛和上帝
讀書臺
我年輕的時候
管不住身體里的野獸
就把它們放養(yǎng)到
讀書臺 讓它們聽聽
古人讀書吟唱的聲音
讓它們看看
清淺的焦尾泉
怎樣匯成七溪琴川皆通海
怎樣養(yǎng)成虞山古琴
輕微淡雅 博大和平的氣派
讓它們懂得
一個沒有做成皇帝的太子
做了自己的皇帝
讀書人的摯友
人民忘記了那位皇帝
人民記住了昭明太子
讀書臺 被虞山環(huán)抱
擋住了來自西北的風
使得這里屯集了幾億年的陽光
用焦尾泉水和這里的陽光
泡茶 茶水里
就有了澄明太古的味道
就能養(yǎng)育出鐵琴銅劍樓
蒼古沉浸的心
養(yǎng)育出虞山畫派
清麗逸遠的氣韻
四十歲時 我認出
讀書臺前看門的石獅
就是我身體里
曾經(jīng)撕咬我的青春
從我傷口處逃跑的那只野獸
干凈 清脆
我的外婆晚上吃了兩碗稀飯
說這乳腐多香啊
然后在天井里和孩子們說了一會兒話
自己睡覺去了
第二天沒有醒來 享年八十九歲
母親說:這樣的辭世
需要多少世的修行 多大的福氣啊
我在讀書臺喝茶的一個下午
聽到了一枚落葉
歸還大地的聲音:干凈 清脆
忽然想起外婆的辭世
她歸天的聲音:干凈 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