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北方
再過一個月就去看你
說完我就后悔了。為什么不是現在呢?
三十個日夜,兩百五十九萬兩千秒
耀眼,奢侈。原諒我
這些日子,只能用大寫字母呼喚你的名字
像雪山快要承受不住搖晃的倒影
把自己藏匿在寂靜的翻滾里
故鄉的沿海小平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
都有難言之美。而浩瀚的大海
吸收了塵世的寬度,最適合安魂
我撫摸它的光,向它致敬
并把它變成一門藝術
讓身體保持適度的狂野和濕潤
很快它要溢出側身魚,咸水湖
跨過黃河長江,繞過長安街去看你
馬蹄釀制的花朵,冰雪抵達的潮汐
我想它不能阻擋半世艱辛。現在
似曾相識的北風,正加緊擦拭機窗
我的心因眺望而產生陰影
這很可能就是未來的樣子——
蒼白,遲疑,像沉思中的白樺樹
云中信遲遲未啟。也許它正在途中
嘗試涂改三重呼吸。親愛的人
你要點亮首都的華燈來擁抱她
敞開四合院來愛她,關起門也要愛
你的傻丫頭,在南方她愛每一個陌生人
在北方,她除了愛你
也愛上曠世的虛無
秋風辭
好吧,就算塵世兇悍
秋風用十指戳破一個人的秘密
我也不能死在它的悲傷之前
“心有澎湃,面如秋水”
我突然想起你的醒世之言
突然愛上這頹廢之美——
昨夜一場雨,又淋濕了一些背影
虹過后,我在蓮池邊
始終不能等來你的消息
誰在夢,誰在飛
隔岸的氣泡,堵死了經年的淚水
若干篇頌詞之后
你整衣束帽回歸故里
我也卸下詩書安于病貧
旅程千萬里,你在,或者不在
愛的光圈,無法步步消減內心的洶涌
大好河山,我要提前趕來為你祝福——
我不能死于它衰敗之時
春秋南方
來不及說抱歉:面對此山此水
我甚至有過遷徙的念頭
來不及歡愛。眾鳥已離去
門前河流散落著民間的寶藏
此時,請不要踐踏
路旁歪斜的灌木和果蔬
過去的勞作者,熬不過危機四伏的季節
最終拋下了它們
新一代又如何移花接木
有如逆風在大地上穿行
巨大的南方,煙塵翻滾
種夢者潛伏在曠野、無名廠房和庫區
肉體以外的肉體,卷起一陣陣洪荒
它需要被重新安頓,有如城中村的莊稼
蝴蝶翩飛,攜來褐色黎明
園圃中的孩子,手上沾滿泥跡
他因膽怯而不愿見生人
你需要不斷安撫
使他停止空洞的張望和哭泣
我每天用一座城郭和舊夢安慰自己
這無限多的空,令我對未來充滿渴念
如果有不連貫的風聲,骯臟的河流
用手遮擋不住,就干脆喝了它吧
它是無止境的。隱形的歌舞者
敲打著狂亂的節拍,在一步之遙
有誰能和我們一同猶疑、枯坐
感受春天安詳的死亡
初冬十一月在北京
我踏入了銀杏葉飄落的又一個夢
從首都機場到長安街
后現代的北京之夜
大風凜冽。雪還未到來
高高的樹冠
讓仰望它的眼睛無法安眠
午后最好的時光
用來和這座廣闊的城市談心
沙塵比昨夜更細小也更隱蔽
但還不足以
緊縮懷抱,迷離天空
街心廣場的廣告欄
陌生的臉孔一再飄過
聽見人群中有人提議
凌晨5點去看升旗
我一個人站在南二環路上
心中鼓樂長鳴
世界之都如此誘人
我想用故鄉沾滿海風的手
去撫摸整個北國的習俗和榮譽
可是北京,北京
當華燈初上,萬物各就各位
誰能看見我
從一扇扇大而緊閉的窗下走過
像要穿透夜的傾訴
獨角戲
舞臺。盛裝。道具
黑色天幕,試圖穿過緩慢之舟
萬籟俱寂。英雄卸甲歸田
不知所終。而小人物遲遲未能出場
豐腴之心需要安頓、疏散
才不至于像荒年一樣崩潰
燈光繼續向外傾瀉
黑夜以不一樣的觸角,撕開火熱的血管
還它以持久的戰栗
我確信那些眼神和步態都是明媚的
它依然愛這個世界。但它并不屬于你
正如無垠的大海,把金戈鐵馬
裝進一只只松脆的貝殼
留下不相關的波濤,低吟淺唱
卻又步步驚心
必須借助綠袖子紅袖子
抖落那些寂靜的秋聲
長歌不如短賦,由一支鼓樂喚醒
月光,和酒。有時命運如此反復
而理智反而顯得自私。劇中人
旁白敵不過虛擬的掌聲
不覺又跌進下一段劇情
風中的干草車
刀柄中還殘留著手指的溫度
大量的枯草就被迅速運往郊外
一些灰白的證據,等待集結銷毀
仰頭看天空,神跡早已消失
大地攤開皺巴巴的手掌
向上帝捧出虛妄的果實。整個季節
動物學家在散布甜膩的謬論
植物觀察家應聲喝彩
人類學家躲到叢林后面
既望不到大鷹俯沖
也聽不見幼鹿鳴叫
而詩人癡心的模樣
遭到了所有人的起哄
故鄉的盆地。你的心。我自己。
避讓的畜群和螞蟻在我們的眼皮底下
跌進了幽暗的峽谷
用不了多久,它們會在寂靜的夜晚
死于大旱和莫名的病災
而趕車人的面孔,還在河流之間閃爍
薊草一樣衰微
陽光在遠處的草垛里繼續堆砌
夢想真有高度嗎?一個人
背離馬匹和南山
既沒有奮斗史,也沒有心靈史
更多的時候,只是滾動的車轍
在大地繪制一張地圖。誰知道此時
一場地氣早已拼接了另一場地氣
一些字母覆蓋了另一些字母
一只大鳥飛過城市的夜空
她的飛離是必然的。斷了詞根的吻
已不能落下長久的悲欣
遼闊的祖國,街燈集體失眠
誰會在久旱之年信仰雨滴
這個世界總是火撲閃于水,動大于靜
一棵草一粒沙,從聚首到流離
沙塘埋下流年,彼岸花陷入沉淪
只有秋風被她抱在懷里
輕語,呼嘯
來自我的,而不是你的觸摸
骨骼如此清冷!散盡熱血
如今與山河異動。超現實主義的過客
她請石頭開門
被石頭敲打出縫隙
風把使命交給疼痛的未來
大漠孤山,四海湖泊
心靈的禁令因戴上鐵甲而難以啟齒——
那些被你漠視的
在酷似記憶的靈魂中浮翔
而春色凋零
大地正滋生不可逾越的暗影
林間空地
入秋的藤蘿
結在正午的斑馬線上
其間的縫隙
是為了方便灰塵滴落
大而密集的鳥巢擋住了枝椏
沒有人注意到
它們為了下一場歡宴
而忙碌。寂靜蓄積起來的湖面
少女的身體在暗中抽泣
天空沒有疆界,沒有問候
烏桕樹彎曲著向上伸展
恰似我貧病交加的童年
現在舊時光就停在那里
思想是綠色的,事物是反面的
陽光摸著坐下來
它將為后來者騰出更多的石階
如果我說起秋天
請允許有一點點空茫,一點點落寞
深陷花事中的人
你的嘴唇,你的身體
是我必經痛楚之處
而你錦絨般柔軟的心,未曾啟齒
就已被歲月的光芒深深籠罩
炊煙是綠色的,河流是干凈的
豆娘試圖越過寬廣的水湄
一只蜜蜂參與進來——
它的腳步虛妄而甜蜜
以理性創造低調的光輝
今夜風涼。被風干的病體
恍惚中走過前世今生
我想用葉脈吹奏,用月光撫琴
讓它們重新長出魔幻的翅膀
每一張葉片后面,允許風打開
平凡的事物都有安魂之地
不要責備,有多少愛無法結出果實
大的小的,粉的褐的
甜的苦的,酸的辣的……
此時,它們個個都飛了起來
只有最低處的靈魂在沉默
仿佛埋進泥土里的春天
發 現
從這座山到那座城,分岔嶺太多
請不要輕易叫醒百花的名字、百草的名字
它們每應答一次,肋骨就裂開一次——
它們要重新長出一個親愛的影子
看不見的箭矢在七彩軌道運行
五百年前的雪山依然熠熠生輝
在它的腳下,海洋巫師念念有詞
原始的木叉比彈片更具有殺傷力
一條藍鯨在上面苦苦掙扎
直到筋疲力盡
遠方。春天的加帆車像候鳥一樣起飛
它將同時承載許多無法掌控的命運
它的目的地讓人暈眩又疼痛
懷鄉人,如果那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讓一切都瘦下去吧,故鄉門前
口銜銅鈴的黃馬,轉場歸巢的羊群
請不要輕易匍匐在地
即使被骯臟的河水阻隔
被遼闊的暮色遮蔽
在風之上,沒有人能看見
那些在夜晚多出來的云朵
讓天空孤獨又明亮
而讓天空惆悵著的
永遠是一只鷹的俯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