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的圣路易斯,天氣奇冷無比。凜冽的寒風吹過密西西比河,無情地橫掃著這座閉塞的美國中部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下,偶爾能看到幾片早就凋零的落葉在盲目地飛舞著。無人理會的淡淡空氣,仿佛也被凍得結了冰。這座瑟瑟發抖的城市,似乎馬上就要凝固不動了。
就是在這樣的天寒地凍中,圣路易斯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情人節。忙了一年,辛苦了一年,不管是誰,在情人節這天,人們的心底總會涌動一股莫名的期盼與感動。情人節的圣路易斯,風中吹來一股似有若無的玫瑰香。這淡淡的花香,把人撩撥得如醉似癡。
不管有或沒有情人,無論如何,在情人節這天,人們總是以愛的名義,為各種情感鑲上一寸寸耀眼的金邊。夜幕降臨時,滿懷愛意的人們都匆匆奔在回家的路上,趕著回家與愛人或家人團聚。
傍晚時分,我在廚房里忙著做飯,孩子們則坐在地毯上擺弄著花花綠綠的情人節卡片。瞧瞧,就連幾歲的孩子們都在學校的情人節聚會中得到了這么多禮物,何況是我們大人呢。做為人妻人母,我有足夠的理由得到一份情人節驚喜。
呆呆地凝視著自己光禿禿的中指,我是多么希望一枚鉆戒能從天而降啊。可是,不行。這幾年,老公一直在做著低收入高負荷的住院醫生,而我則是位沒有任何收入的全職媽媽。為了養家糊口,我們不得不省吃儉用勉強度日。鉆戒是握在我手中的夢,為了面包和牛奶,我不得不向我的夢告別。
就在我若有所思時,家里的電話響了:“對不起啊,老婆。醫院剛剛來了個急診,我得忙一會兒。忙完之后,我就馬上回家。別急啊,老婆。我先祝你情人節快樂。”唉,這種電話我幾乎天天都能聽到,我的心早就麻木了。忙,誰不忙呢。救死扶傷總比擺弄油鹽醬醋更有意義。你忙吧,我理解。我沒脾氣,我更不著急。因為我著急也沒用。美國住院醫生的生活家家如此,我有什么通天本領能逃離這種日子呢?
大約9點時,老公終于下班回來了。輕輕打開家門,他手里握著的一大捧紅玫瑰和我撞個滿懷。“這么多的紅玫瑰呀,你得花多少錢啊?買它干啥。多貴呀。”我這人心直口快,老公經常是我隨時批判的對象。雖然我愛紅玫瑰,但我更愛家里既無內債又無外債。住院醫生五萬美金的收入,要養五口人兩輛車一座房,我不精打細算,行嗎?能省就省吧,省一塊是一塊,咱還有那么多的賬單沒付呢。
“不管咱多窮,情人節的玫瑰花也不能省。”老公一邊往花瓶里插著玫瑰花,一邊立場堅定地傾訴著他的玫瑰花情懷。我早就知道,在美國正宗花店買情人節的玫瑰花,價格著實很貴。至于國內女士們偏愛的藍色妖姬,我想都不會想。不怕你們笑話,就連買這些大眾化的紅玫瑰,我都覺得有些奢侈。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年,我工作掙錢老公做電腦工程師時,我可沒這么摳門。虎落平陽,龍困淺灘,咱得忍著熬過這段苦日子。
轉念一想,隨遇而安乃是我生存大綱。既然老公把玫瑰花帶回了家,我就心安理得地收下吧。“買就買吧,你買一朵就夠了,何必買這么一大堆呢。嗯,我數數,這些花應該是一打,12朵吧。”“對,是12朵”。
我對數字一直比較敏感,像生日,紀念日,歲數,存款額,我總能過目不忘并牢記于心。為了核實花瓶里確實有12朵紅玫瑰,我從一開始數。1,2,3,4,……11,12,13。不對呀,應該是12朵紅玫瑰,怎么成了13朵?難道是我數錯了?為了精確起見,我又數了一遍,瓶里的玫瑰花依然是13朵。
“你為什么買了13朵玫瑰花?多買一朵玫瑰花,咱就少買一袋面包啊。你真是的……”
聽了我的抱怨,老公也覺得納悶。明明應該是12朵玫瑰花,怎么會多出一朵呢?經我繼續“審問”,老公終于道出了真相。
“我下班時,已經快8點了,附近的花店已經關門了。為了給你買花,我只好開車跑到山姆大叔俱樂部……”
山姆大叔俱樂部是美國的會員商店,從食物到家具,里面應有盡有。而且,山姆大叔特別知道大家都喜歡便宜貨,所以俱樂部里面任何商品的價錢都比其他同類店便宜。一聽說老公是在山姆大叔俱樂部給我買的玫瑰花,我心里樂了一下。便宜啦,省錢啦。
“到了山姆俱樂部買花的地方,我才發現,那里根本就沒有12朵一打的玫瑰花。大瓶子里擺著的,全都是24朵一大把的那種。我一看,真有點兒猶豫。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買24朵,但又實在沒有12朵的。我沒法回家交差,心里一時還真發了愁。”
我的老公是魯國人,有時候做事實在而愚板。假如我遇到這事,我肯定抬腿就走了。我就不信沒有玫瑰花就過不了情人節。想當年我二十出頭在國內時,我根本就沒聽說過情人節,我和他不也過得甜甜蜜蜜的。感情不在外部形式,是否有愛也不在于是否有玫瑰花相伴。比如那些經常唱99朵玫瑰的主,說不定過不了9天就散伙了。
“就在我發愁的時候,過來一位美國人。看上去,他的心理活動和我差不多。想給太太買花,又怕買貴了,回家挨太太罵。”
男人呢,不容易啊。聽到這里,我的心里浮出一份歉意和感動。
“我和那個美國男人對視了幾秒鐘,然后,我們兩人幾乎同時開口,說出了心里的打算……”
不用再往下說了,我已經解出謎底了。為了省錢,又為了討太太歡心,在寒冷的情人節夜晚,那位美國男人和我家的中國男人合買了這24朵玫瑰花,然后,他們兩人在停車場像地下黨搞接頭那樣,一邊分著玫瑰花,一邊數著現金合付賬單。
也許是北風太急,也許是男人歸家之心太重,數花的那位美國男人忙中出錯,居然給我們多數了一朵玫瑰花。
簡單做個減法之后,再加上老公的后續介紹,我仿佛目睹到了那位美國人家的情人節夜景:美國太太和失業的丈夫相擁相吻,他們一邊數著11朵玫瑰花,美國老公一邊給太太講他和陌生的中國男人分玫瑰花的故事。
我家的那13朵紅玫瑰花,不僅在那年寒冷的情人節之夜格外嬌艷,即使是這些年,它們一直在我的心底綻放不衰……
20世紀80年代初期,有一部名為《蝦球傳》的電視劇。這部電視劇的劇情雖然已經在我的腦海中模糊了,但這部劇的插曲《游子吟》卻一直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說來湊巧,有一本同名的書籍《游子吟》,和這首歌曲一樣,也同樣占據著我的記憶。
假如我說美國華人科學家馮秉誠先生,可能有些人會對他十分陌生。但假如我說 《游子吟》的書作者里程先生,一定會有數以百萬的世界各地的華人對他佩服有加。里程,就是馮秉誠先生的筆名。
也許你會問,你怎么會突然談起馮先生了呢?說來話長。20年前,我初抵美國俄亥俄大學讀書時,我和我們系里的博士后馮秉誠先生有過幾次淡淡的交談。那時候的馮博士溫和的笑容和淡淡的問候,給初來乍到的我,帶來了冬季里的一絲溫暖。就因為這個,這些年來,我一直記著他的笑容。
人在美國,飄忽不定。似乎只是一陣風的工夫,馮秉誠先生就走出了我的視線。在我和他初相識的第二年,馮先生便舉家到美國俄亥俄的克里夫蘭市另謀高就。于是,在OU (俄亥俄大學的簡稱)的校園里,我就再也看不到馮秉誠前輩的身影了。總說人要惜緣惜緣,短暫的緣分,確實如風似煙。
在離開俄亥俄大學的10年之后,我意外得知了馮先生的下落。在一個周五的晚上,我在圣路易斯西郊的中華福音教會里,有幸看到了一部宗教和科學的錄像帶。我萬萬沒想到,錄像帶中的主講人,便是我當年的留學前輩馮秉誠先生。
怎么,馮博士改行做牧師了?當時的我,對博士改行做牧師頗有不解。那段時間,在美國學生物的大陸留學生大多改行做了電腦工程師。美國華人從生物改行到牧師,據我所知,馮先生應該是頭一個。
美國有一個叫卡佛(1938-1988)的短命作家,在他的著名小說《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么》中,那位在神學院苦讀了五年的準牧師梅爾,最后竟改行做了心臟科醫生。馮先生卻是背梅爾之道而行,他毅然走出醫學院,卻跨進了神學院。由此看來,人各有志,凡事自有上帝的欽點。李敖說要以“薄薄的兩片嘴唇影響世界華人”,馮牧師又何嘗不是呢?馮牧師的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他的《游子吟》一書發行已達六十萬冊。
飄在美國多年,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教堂中穿行時,我終于慢慢走進了神的國度,遇到困難時,我也會常常查考圣經尋找答案。幾個月前,在我常去的那個華人教會通知單里,我驚喜地獲知,我在俄亥俄大學相識的馮博士,將要來我們這里講道傳福音了。
在我得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我便把這個好消息通知了我的家人。馮博士,不,現在應該叫馮牧師了,要來咱這里啦。20年沒見校友了,這次咱無論如何得請馮牧師吃頓飯。最巧合的一件事是,馮牧師前來講道之日,剛好是我的生日。久別重逢,又加新生,這簡直就是雙喜臨門了。
終于等到了這一天,終于等到了馮牧師走下講臺的那一刻。那天的我,按捺不住久別重逢的欣喜,在馮牧師剛剛落座那瞬間,我急著走近馮牧師,并緊握著他的手,我激動地說,馮牧師,我是OU的呀,還記得我嗎?
依然是那種溫和的微笑,還是那種謙卑的表情,馮牧師望著我,十分努力地尋找著20年前的記憶。如今的馮牧師,根本就不記得他給我留過電話號碼,他更不記得他還請我去過他的辦公室。我眼前的馮牧師,比起當年的那位馮博士,后背有些微駝,臉上也帶著一絲倦容。這重逢的結局,雖然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同時又有點兒失望。當年那個經常含著口香糖的馮博士哪去了?
人們總是在遺忘中繼續前行的,因為人的精力和人的腦容量都是有限的。該記的記,該忘的忘,這十分正常。我一直沒忘馮牧師,是因為他在無意中給了我需要的溫暖。馮牧師早就把我淡忘,這是因為我從來沒在他的記憶膠卷上感過光。無論如何,我很慶幸和馮牧師在美國的俄亥俄大學有過幾面之緣。他的《游子吟》,他的微笑,今生已經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在美國漂泊多年,搬了幾次家,換了幾個不同的城市。不管我們如何在忙亂中為生計遷移,我的身邊一直珍藏著一個不尋常的筆記本。這個和護照大小差不多的筆記本,有著淡綠色的綢面,封面零星點綴著的白色菊花,給這個筆記本平添了一絲淡雅。
每次打開這個筆記本,我仿佛在撫摸著我的家史,似乎正在和我大洋彼岸的親人對話。只要我一觸摸到它,朝圣般的心情會即刻向我涌來。不管歲月如何變遷,這個筆記本依然像嬰孩兒一樣永不衰老。
在我出國的年代,在國人的眼中,美國是個充滿暴力色情和間諜的資本主義國家。當我以二十幾歲的花樣年華去闖蕩這個陌生的國家時,親人的不舍與牽掛,全都濃縮在這個小小的筆記本當中了。
輕輕打開第一頁,是父親留下的親筆。他為我寫下的乳名,如今已經沒人再提起。繼續往下翻,我看到這樣幾行字:注意安全,保重身體,好好學習。生活要簡樸,穿戴大眾化,不許去夜總會,不要參加社團組織。父親對我的囑咐,總是這樣清清楚楚,絕不含糊。
母親酷愛古典文學,她為我寫下的臨別贈言,讓我想起了昔日的孟母:寒窗課讀苦艱辛/望爾修身為萬民/諄諄教誨父母訓/他年富貴莫忘貧。母親為了把心情說透,停頓一下,又加了下面幾句:春蠶吐絲絲做帛/秋水涓涓滴成河/君見繁枝累累果/皆由勤辛來取得/今朝有酒何須醉/留待明日唱豪歌/國鑒家訓傳千古/成由節儉敗由奢。
我家兄弟姐妹四人,唯我一人漂泊在外。和哥姐在同一屋檐下一起成長多年,在我出國之際,手足間的戀戀不舍,把這個筆記本擠得密密麻麻。隨機挑幾句看看: “榮華富貴不應忘記母親,窮困潦倒更應想起母親。做自尊,自強,自愛,自重的中國女性”“保證身體健康是首要,集中精力把書念,重事業不為錢,不要參加任何組織和社團,小心謹慎確保安全”。
我一人出國時,有一個人對我確實放心不下。他對我的了解和理解,全都寫在下面這幾句冷靜的囑咐里:“在思想上,不要被自己的感情牽著走。要理智,要學會忍耐,這樣才不至于因小事干擾自己的最終目標。保持思想樂觀,就會立于不敗之地”。
在今年的出國紀念日,我再次從保險箱里拿出這個筆記本,任思緒飛回從前。在初來異國的日子里,我不僅沒有親人相伴,甚至連朋友都沒有。那種窒息的感覺,讓我永世難忘。那時每當思鄉心切時,我總會拿出珍藏著的筆記本,把它輕輕捧在手中,仔細回味著親人們為我留言時的溫馨情景。這個筆記本,像指導我生活的圣經一樣,陪著我渡過了難熬的文化休克期。
這些天,孩子爹經常對家里的高中生吆喝著:要理智,要學會忍耐,這樣才不至于因小事干擾自己的最終目標。多熟悉的話呀,這不是當年他為我寫下的留言嗎?
海外華人回國過個年為啥這么難?
年關近了,年味濃了,就連在外打工的民工們,都在大包小包的翻山越嶺回家過年去了。海外漂泊十余載,沒有一個中國年我是在國內過的。從這點來看,我真的連民工都不如。說到這,大家可別笑話我。其實,在美國,像我這樣連民工都不如的游子,可以說是一把一把的,絕對的大有人在。
雖然華人在美國從事著各種各樣的職業,但大家所走過的移民之路,卻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回國過年難,你難我難大家難。在海外飄著的華人,回國過個年咋就這么難呢?
留學讀書時,中國年不僅和我們的功課沖突,有時候,甚至還會和考試碰車。記得我在美國過的第一個春節時,耳邊飄的是痛徹心扉的《魯冰花》,書包里裝的是復習考試所需的教材和字典。剛來美國,功課忙得焦頭爛額,我連想家的心情和資本都沒有了,哪里會抬腿走人不顧一切地回家過年?
剛畢業,雖然沒有了功課的壓力,但辦綠卡的繁瑣和漫長,又把我們困在了美國。聽移民律師講,辦綠卡期間,你們最好乖乖地留在美國,不要輕易離境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除了這個因素,老板意味深長的眼色和幼兒的哭哭鬧鬧,也讓回國又多了些顧慮。
終于在美國安頓下來了,但又到了孩子上學的年齡。在美國長大的孩子,他們對中國年的渴盼遠不如我們。過春節時,美國照樣忙碌,學校繼續熱鬧。雖然耽誤幾天功課對小學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大環境在這里擺著呢,我的周圍,很少看到有人托兒帶女地請假回國過年。
等日子再繼續下去時,上學的,牙牙學語的,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越來越多,花銷越來越大。從此,回國再也不是托運一個皮包這樣簡單的事情了。再后來,大寶上中學,孩子的功課越來越緊。如果耽誤幾星期上學回國,回來后,等待我們的,可能就是狼狽不堪的追趕。為了孩子,不管大人多么想家,還是忍著吧。
出國前,聽費翔《故鄉的云》時,我無法真正體會游子心中的苦澀和無奈。待到在國外走過青春走過四季之后,我們終于明白了, “踏著沉重的腳步,歸鄉路是那么漫長”到底意味著什么?
還好,當我們的心靈需要救治的時候,詩人開始向我們走來。雖然無數詩人寫過懷舊思鄉的詩句,此刻,我想起了臺灣作家高大鵬的詩作“除夕”,就讓這幾句詩變成桌上團圓的美酒,讓酒香帶我回家:
過去的事沒有遠近
閉上眼睛既是昨天
歲月之流也沒有界限
在夢與非夢之間
家事國事天下事
事事翻上心田
恍如天宇深處的火樹銀花
剎那的流盼無限
突然想起老人這個話題,是因為近日我讀到一篇新聞。據報道,中國現在已經進入老齡社會,年過六旬的老人,已經高達1.67億。超過一半的老人在子女離巢獨立后,覺得異常孤單。這篇文章建議,除了吃喝拉撒睡,老人一定要有自己的業余愛好。培養這些愛好,最好從年輕時就抓起。
作者的好意是顯而易見的,但如果老人在年輕時錯過了培養生活情趣的機會,那老人就沒有希望了嗎?當然不是。我們中國有“活到老,學到老”之說,西方也有類似的說法。美國藝人肯尼·羅格斯(Kenny Rogers)認為,越來越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讓人覺得越來越老。的確,只要自己不覺得老,所謂的老人們就會像年輕人一樣渴慕新奇和知識。
在我的周圍,駐扎著許多男男女女的美國老人。我家鄰居的那位美國老奶奶,除了天天忙著伺候她的前院后院草坪鮮花,年近80的她,還能自己開車到處跑呢。我怎么覺得,美國老人似乎是越老活得越有滋味呢。公園里,百花開。每天在那里悠閑散步,釣魚,給小鳥鴨子鮮花拍照的,都是美國老人。除此之外,美國老人還愛玩兒懸的呢。別急,容我慢慢道來。
不久前,我7歲兒子的男童軍大隊組織過一次劃船活動。讓我們蕩起雙槳,看上去很簡單,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玩兒得轉的。那天,一位美國媽媽和她的兒子,在碧波蕩漾的湖水中,一次次地翻船。情急之中,美國媽媽異常尷尬。最要命的是,他的兒子居然罵了她一句“你真笨!”
作為旁觀者的我,不禁心有感慨。如今的美國媽媽,不僅要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得會劃船呀。我是不是也得學學劃船呢?轉念一想,多年前高人給我算過命,說我是忌水的人類一員。所以,學劃船這事,我先暫緩。不過,女孩兒是未來的媽媽,為了我的女兒不讓我未來的外孫們數落,學劃船,看來咱要從娃娃抓起。
打定主意后,我開始在我們的社區公園活動廣告中找劃船學習班。巧了,剛翻幾頁,我就發現一個初級劃船班:星期六上午,9點到12點,學費$35。
上級對劃船班的介紹,就像白紙黑字那樣簡單直接,一目了然。為了核實這個班對年齡的要求,我特意拿出放大鏡(夸張下哈),又仔細地看了看。參加這個劃船班的孩子們,年齡不得低于10歲。
眼下大寶正在為高中功課焦頭爛額,我家的二寶絕對符合這個年齡要求。好,那我就讓二寶先往上沖。二寶,學劃船去!
二寶向來獨立,也喜歡接受各種挑戰。于是我們娘倆兒一拍即合,報完名之后,二寶開始對劃船躍躍欲試了。
上課那天,我們早早就把她送到了小船排隊的湖邊。一不小心,我們還起了大早,趕了個早集。那天二寶是第一名前去報道的學員。
三小時后,二寶下課。我問,孩子,學得咋樣啊?一見到我,這孩子和我撇個小嘴兒,臉上還寫著特別意外的神情。媽媽,今天來學劃船的,就我一個小孩兒,怎么都是老奶奶呀。我一聽,好奇心以幾何指數快速增長。什么,老奶奶學劃船?她們學的怎么樣啊?二寶忙答,和我坐在一條小船上的老奶奶,學的比我好。除了劃船,老奶奶告訴我她還學畫畫呢。
經孩子這么一說,我也糊涂了。報名表上明明寫著,10歲以上的孩子,才可以來學劃船。噢,按照數字排列,美國老奶奶,肯定超過10歲。只要年齡合格,她們參加這樣的劃船班,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美國老奶奶們如此幽默大膽的舉動,是利用了報名政策上的模糊不清,還是把自己主動列入了孩子范圍之內?按照這個邏輯,只要是孩子們的活動班,老人們都可以參加啦。傳說中的老小孩兒,莫非就是這樣誕生的?
在我多年僑居美國的生活中,美國人的愛玩兒愛動,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從小孩兒到老人,他們誰都閑不住。而且他們似乎是人越老時玩兒得越歡。最美不過夕陽紅,年輕時太忙,沒時間玩兒邪的。現在終于老了,大家一定要好好補上。老婦聊發少女狂,左手花,右手槳,讓我們蕩起雙槳,你管得著嘛。
聽完美國老奶奶學劃船的故事之后,我們不禁為自己的老年敲起了算盤。為了老年不寂寞,看來咱現在就得培養一下業余愛好才行。到底主攻什么呢?老公說,他退休后要學鋼琴。哈哈,他學鋼琴?咱不說了。如果他學琴,那我一定要學唱歌了。一個彈琴,一個唱歌,這才配套不是。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咱雖然沒機會實現了。但老太太唱歌老頭奏琴,還是可以憧憬一下的。
中國老人,我的長輩們,學起來,動起來吧。扭秧歌,太極拳,不能爬山學瑜珈,不能游泳學劃船,總有一個活動是適合您的。無論是誰,擁有一個讓你執迷的愛好,就是幸福的。這話可不是我說的,這是著名作家肖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的著名看法。他的原話是,Happy is the man who is living by his hobby。
唱出你的熱情,伸出你的雙手,讓我擁有你的夢。讓我們期待,期待我們的晚年余生會更好!哎喲,我兒子剛上一年級,我現在期待得好像早了點兒。
俗話說,女人心,海底針。不管你是否承認,不論是什么年齡段的女人,心底都有可能裝有一個色彩斑斕的水上世界。能有幸闖入這里觀賞燦爛風景的人,不是女人的父母,也不是她的孩子和丈夫,而是女人自己。
一提起“中年”二字,人們很容易和“衰老”掛鉤。根據美國 “魔鬼辭典”的解釋,中年人是兩頭不長只有中間部位繼續生長的動物。按照這個“魔鬼”說法,大腦退化了,男人的將軍肚和女人的贅肉開始現身了。這,就是中年。
美國人說過,60歲以前是青年,60歲以后才算步入中年。呵,多么自信的美國人啊。國內某些人的論點則認為,45歲才是中年和青年的分水嶺。就在今年,我聽到一句最振奮人心的話,人生四十才開始。說這句話的,是大名鼎鼎的楊瀾女士。
古有“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之說,時代發展到今天,這句古訓早已經被打破。抬眼望去,“三十不立,四十還惑”的人真的是大有人在。
有一天,我到公園陪孩子玩兒。趁著孩子在運動場自學成才的間隙,我捧著一本《法蘭西組曲》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積少成多,一本本書就是這樣慢慢讀出來的。雖說聞香可以識女人,但捧著書的女人,很容易讓別人把她誤認為是位職業文學愛好者。比如三年前,我帶兒子做語言測試時,我手里拿著的那本“美麗與哀愁”就讓職業作家兼語言翻譯的那位美女,把我劃到了文學“青年”那一類。這不,在公園里,又有一位與我素不相識的女士在主動和我打招呼。
讀書呢?這么認真?你是在寫作嗎?
說實話,我雖然常在博客里寫些隨筆,但我從不敢輕易用“寫作”二字為自己貼標簽。眼看著這位陌生人又要把我往文學“青年”那邊拉,我急忙表態,沒有,沒有,我只是讀著玩兒的。
聊了幾句,我才知道,這位陌生的姐姐來自某文化古都。按照上面的年齡分類法,她正在中年的邊緣徘徊著。她說,孩子上了大學后,她被子女離巢綜合征攪得心緒不安。于是,她有了傾訴內心的愿望。她十分肯定地對我說“我要學寫作,我要寫小說”。
那天,聽罷這位陌生姐姐的一席話,我頓時想起了我認識的另外一位熟人,一位爽直的姐姐。她和丈夫在美國漂泊動蕩多年后,最近終于安定下來了。一想起過去的挫折經歷,她也有了痛說革命家史的愿望。記得有一天,她用信心十足的口氣對我說“我想寫作,我要寫小說”。
多年前,一位外國作家說過,一個女人如果過了40歲還沒發胖的話,請你一定不要輕視她。在得知這兩位姐姐的寫作愿望后,我不禁想說下面的一句話:如果一個女人過了40歲還有傾訴的愿望時,請你不要輕視她。特別是當她渴望用長篇小說這種巨大的文體傾訴生活時,請你不要輕視她。
在這個“三句話不離美元”的現世,在如今書籍和大白菜一樣可有可無的社會里,喜歡閱讀的人越來越少了。敢于用紙筆直面人生的女子,光憑她們這膽量和執著,就值得我佩服。
有人說,writers were born,此話的大意是說作家是與生俱來的天才。哪怕是沒有任何文字訓練,想寫就能寫的人,就可謂是寫作天才。記得我讀過一本中國古典小說《平山冷燕》,里面有兩位吟詩作文的女神童山黛和冷絳雪。這兩位11歲左右的女孩,語語入神,字字驚人。有人甚至懷疑她們筆不停腕的功力,也許來自鬼神相助。我想,哪有鬼神相助呢,他們遇到神童而已了。
返回來,再來說說這兩位姐姐吧。雖然我從來沒見識過她們的文字,也不知她們的筆力到底如何,但我相信,能做自己喜歡的事,“順從內心的召喚,你就是宇宙中最偉大的天才”(愛默生語)。寫作既是靈感的飛揚,也是個枯燥的重復過程。能夠戰勝默默無聞,安靜地梳理心事,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人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你信不信,每家念的經肯定都有不同的版本。所以,如果想追求獨特和各自的風格,不管何時起步,都不算晚。為了給這兩位姐姐加油,那天我分別向她們提起過兩位大器晚成的女作家。臺灣作家羅蘭,44歲時才出第一本書,之后她便一發而不可收。英國有一位名叫佩內洛普·費茨基拉德的女作家,50歲以后才開始進入她不可阻擋的創作期。當她在80高齡去世時,她被人們尊為業內的頂級高手亦即“有史以來最優秀的英國小說家”。
女人觸摸自己的心事,一定需要無畏的勇氣。做一個文學女中年,也許會被人嘲笑,也許會被別人誤解。我想,只要用勤奮和堅定為自己的目標開路,那些文學女中年說不定就能挖掘出藏在自家后院的鉆石。生活的磨煉,身在海外的獨特視角,這些都是寶貴的創作財富。
愛好寫作的文學女中年們,索性就做個自由自在的紙飛機吧。滑行,滑行,不倦地滑行。也許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自得其樂的紙飛機就會像風箏一樣得到風的憐憫和推動。一陣開心的對望和交談后,風,也許就會把她們的夢送上藍天。
加油,兩位姐姐。加油,可愛的文學女中年!

陳晚
又名水影兒,先后畢業于沈陽中國醫科大學和美國俄亥俄大學,九十年代留學美國,獲理科博士學位。出版著作多部,并有大量散文隨筆小說發表于海內外報紙期刊。任職于美國漢納國際文化傳播集團,<<漢納>>雜志執行編輯和漢納網總版主。現居美國巴爾地摩,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