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只念了一半,就毅然決定退學。這件事情,時至今日于我父母而言,仍是一件失望且不理解的憾事。但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遺憾卻不后悔。遺憾的是我沒能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學自己喜歡的專業(yè)。不后悔的是提前走出了象牙塔,漂在北京。來京后屢次的碰壁和磨難,讓我更加渴望迅速成長。
2010年的冬天,我只身一人提著行李箱,孤零零地從東北溪城坐了一宿火車,來到了偌大的北京城。
之所以用“偌大”一詞,不是因為覺得這座城市的地理面積有多大,而是覺得這座城市容納的牛人太多,感覺自己像只螻蟻一般,從未有過歸屬感和存在感。
出北京火車站那一刻,是早上七點左右,北方冬日氤氳的朝陽照在我的臉上,陽光的熱度感與空氣中的濕冷感,似乎與東北并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
但我知道,這里是北京。在這里,我除了一個在網(wǎng)上認識的一家小文化公司的老板,和幾個見過面的文友外,誰都不認識!沒有親戚、沒有人脈、沒有學歷,就這樣傻呵呵地憑著一股闖勁兒來到北京,來到這座一旦來了,就準備死磕到底的城市。
在擁擠的人群中,排隊買地鐵票,上地鐵二號線到崇文門,又換乘五號線,一路向北去立水橋。那個在網(wǎng)上查找到的小文化公司就在那兒,我要去那里上班,開始我的工作生涯。
當五號線過了惠新西街北口,從地下行駛到地面高架橋上的時候,我像個土包子一樣,透過窗戶,驚訝地看著外邊——地鐵幾乎是在兩邊辦公大廈的中間位置平行駛過。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北京,不是第一次坐地鐵,但是坐能從地下到地上的地鐵,這還是頭一回。
到了公司,跟老板寒暄幾句,就稀里糊涂地入職了。全公司只有七個人,工資月薪1200元。我當時不知道這個薪資數(shù)字,在物價房價持續(xù)升溫的北京意味著什么,我只知道能有工作、能開工資,就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當晚就在立水橋附近一個叫天通苑的小區(qū),找了間只有12平米的小次臥。房子簽了半年租賃合同,租金600元、押一付三,衛(wèi)生費一月30元。因為房子是通過房屋中介找到的,還得交一個月的租金作為中介費。我總共交了3180元,再加上各種生活必需品所花的錢,這些統(tǒng)統(tǒng)付完后,兜里就只剩下700塊了。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春節(jié)之后北京禁止燃放爆竹,只允許正月十五這天放。當天晚上,天通苑小區(qū)的上空,煙花明亮滿天。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在外過元宵節(jié)。我關上燈,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天空,毫無困意,輾轉難眠。
我知道,從一個男生變成一個男人的歷程,這才是第一天。
北京不是大學校園,700元的生活費根本沒法填飽哪怕半個月的肚子。
在吃了幾回公司所在大廈僅僅15元左右的工作餐后,我發(fā)現(xiàn)照這樣下去也快吃不起了,于是決定每天中午去立水橋地鐵站附近買5塊錢一個的煎餅果子,然后回到公司,就一杯熱水來解決午餐問題。
晚餐則在小區(qū)里的面食店花1塊錢買兩個饅頭,再到超市買一包榨菜,摟在胸前,回到住處。進屋時,饅頭已經(jīng)冰涼,還好住的地方暖氣很暖和,把饅頭放在暖氣上烘半個小時,然后就著榨菜解決了晚餐。
口渴的話,就拿著礦泉水空瓶,到公司的飲水機接一瓶拿回家中。北京的冬天,室內異常干燥,水不夠喝的時候,我就干脆直接喝自來水,但是住在北京的人都知道,京城的自來水硬的不得了,才接的自來水,都能看到一層油膩的水垢。然而口渴難耐,我還是閉著眼睛喝下去。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將近3個月。
兩個月后,我發(fā)現(xiàn)這家公司根本不靠譜,第一個月的工資就開始拖欠,這讓我異常憤怒。在第二個月拖欠工資的時候,我跟老板起了一次較大的語言沖突,拿到當月工資后,我毅然決然地辭了職。
之后的幾個工作都不是很順利。在這個過程中,我在新浪微博里認識一個老哥。我拜托他幫忙介紹一下工作:因為我當時特別想進他所在的出版公司上班。可能跟這位老哥冥冥之中有緣分吧,他是當年旅游類暢銷書《走吧,張小硯》的策劃編輯,這也是當年我來北京買的第一本書。
我還記得我們見面時的情景,那是清明節(jié)后的第二天,他約我在安貞橋附近的華堂大廈等他。在夕陽快要落下之前,他出現(xiàn)在我面前,沒有言語,只是讓我先陪他買些護膚產(chǎn)品,然后就帶我去附近一家餐館吃飯。點了幾個菜,我在餐桌前狂吃,他沒怎么動筷子,只是在一旁邊吸著煙,說些鼓勵我的話。
末了,他對我說:“北京這么大,哪都需要人,能找到工作的。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為你讓我看到了曾經(jīng)的那個我!”

雖然沒有進這位老哥所在的公司,不過在他的鼓勵下,我很快找到了新工作。不久,這位老哥跳槽到另一家出版公司,成立了自己的部門,我也隨之被他招了進去。我很感謝他,沒有他,我無法順利進入這個行業(yè)。沒有他,我也不可能在這行業(yè)干到現(xiàn)在,路走得這么順。
其實我到現(xiàn)在都沒告訴他,他請我吃飯的那一天,是我來北京幾個月里吃得最好的一次。也是跟他吃飯的那天的前一夜,我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準備回老家。
遇見他,一切改變了。
我自己對自己許下承諾,他日真有出頭之日的話,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
天通苑的房子到期后,在當年的下半年,我在網(wǎng)上的合租帖子里認識了一個搞攝影的朋友,之后的半年與他合租。
秋末之際,我認識了與這個朋友合作做婚紗化妝的女孩兒,并在他的介紹下,與這個女孩兒談起戀愛。
女孩兒很可愛,長得也很嬌小,對我很是關心。但她太強勢,每每陪著她去朋友的聚會,我總找不到一個男人該有的尊嚴。加之當時收入比她低,這讓我的自信一點點地慢慢在消退。久而久之,自卑感愈來愈強,心理壓力陡然增大。我是個太過好強且脾氣大的人,持續(xù)加壓的自卑讓我的情緒每況愈下,反彈出一種強烈的自尊受挫感,于是我們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其結果,便是一拍兩散。
那是2011年的夏天。
記得2011年春節(jié)后回到北京,當時電視劇《北京愛情故事》正在熱播。那陣子,我們住在一起,天天晚上躺在被窩里,抱著筆記本電腦看這部電視劇。
猶記得有一集的臺詞,我想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是劇中沈冰勸石小猛在北京混不下去,就一起回老家時,石小猛說了這么一段話:“回去就是認輸,不能認輸。這次輸了一輩子都輸了,都直不起腰來,認命也不能認輸。我們必須留下來,我們留下來要好好活,好好活給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看看。”
后來很多老家的發(fā)小和親戚問我,北京壓力那么大,為什么不回老家。我都會用石小猛這句臺詞來回答。都說人活一口氣,我想每個在北京飄著、苦著、熬著的人,最大的愿望莫過于有一天可以頂天立地地長吁一口胸中悶氣,說:“我既然拎著個破行李箱來北京,就沒準備再拎個破行李箱回去。”
那天晚上,我側身在女友身后抱著她,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在抽搐。電腦屏幕上,沈冰和石小猛都哭了,我的眼淚也奪眶而出,不過我并沒有哭出聲來。我知道女友也哭了,也沒有哭出聲來。
我說:“這是電視劇,都瞎編的劇情。”
女友沙啞著嗓子說:“你寫的小說不也是瞎編的劇情嘛。”
我沒有再說什么。這世間,每個人這輩子不盡相同的坎坎坷坷,難道不都是老天爺早給我們瞎編好的劇情么?
我緊緊摟著女友,吻了一下她的發(fā)絲,對她說:“如果人生的劇情可以提前由自己瞎編,我真想編劇、導演、主演、制片都一人全兼了。”

在與女友分手之后,我的全部生活變成了工作。
雖然薪資比之前有了很大改善,可是生活上一團糟糕,一個夏季都如一天一般。在很多焦躁悶熱的天氣里,我試圖學著怎樣可以靜默地思考。
七夕情人節(jié)那天,后海的酒吧非常熱鬧,在酒吧喝了些酒后,我獨自一人沿著后海酒吧街的那條路走著。看到一個殘疾流浪藝人在賣唱,我給了他5塊錢,征得他的同意后,我用他的麥克和音箱,他彈吉他伴奏,我唱了一首《北京,北京》。
那是我第一次在街邊唱歌,感覺很好,在酒精的刺激下,在虛幻與現(xiàn)實之間,只有音樂和我。我拿著麥克,沖著天上的月亮,亢奮地唱著:“……咖啡館與廣場有三個街區(qū),就像霓虹燈到月亮的距離……”
一堆人圍著我看,從他們的眼神中我能看得出,他們沒把我當成流浪藝人,而是當成一個精神病。
那個月的月末,我去了一趟山東,先到的濟南,后又轉車到青島。我想出去走走,我覺得海邊是最讓人心情遼闊,且又能歸于平靜的地方。
從青島火車站出來后,我哪都沒去,只是呆呆地在火車站附近的棧橋海邊坐了一天。臨天黑的時候,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想通了,回北京。”沙灘上,坐在我旁邊賣貝殼的老大爺聽見我自言自語,好奇地打量著我,我沖他齜牙一笑。
因為高鐵票已經(jīng)售完,直達北京的汽車票也已賣光,我只好買回天津的汽車票,然后從天津坐城際列車回北京。半夜,汽車過濟南的時候,與幾輛大型貨車夾在一塊疾馳向前。眼見著電影里撞車的鏡頭要在我眼前真實上演,我就要被甩出車外,摔得粉身碎骨,支離破碎時,司機緊急剎車。長長一段路后,車安全停在馬路一旁。我驚魂未定,剛才那一剎那會發(fā)生什么,我腦海中想了無數(shù)遍可能出現(xiàn)的后果,越想越怕,越想越驚。如果司機剎車晚幾秒鐘,客車必定追尾,然后被夾在當中……第二天,各大報紙就會大幅報道某某高速路發(fā)生重大交通事故,死傷多少人的新聞。而我,也許就是其中死傷之一,一個被統(tǒng)計的數(shù)字而已。
這次經(jīng)歷是我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仿佛死神與我擦肩而過,回頭朝我露出猙獰慘白的僵笑。它終究放過了我,許是我陽壽未盡,許是知道我還年輕,尚有那么多心愿,那么壯闊的理想還沒實現(xiàn),許是覺得我心中依然有愛,有如此多的牽掛,才決定放過我吧。
我慶幸我依然活著。我活著就可以祝福已經(jīng)走出我生活的愛人,我活著就可以等待即將走入我生活的愛人,我活著就可以繼續(xù)我沒完成夢想,我活著就可以讓已是白發(fā)的父母有活著的理由。
花敗自有花開時。
2012年9月1日,汪峰“存在”工人體育場演唱會。這個演唱會我期待了很久。我真的很想在現(xiàn)場聽汪峰唱那首《北京,北京》。
因為9月1日當天北京暴雨,演唱會延期到第二天。當天晚上我上微博,得知有幾個人冒著暴雨在工體外,在雨中扯著嗓子唱:“我們在這兒活著,我們在這兒死去。我們在這祈禱,我在這里迷惘。”微博還附著照片,霎時,眼淚奪眶而出。
我曾經(jīng)一度認為眼淚對男人沒有一點意義,但這一刻,我覺得不流淚的男人不叫真男人。
9月2日,我和一個關系很好的姐們兒一起去看演唱會。當驗完票,走近工人體育場時,我知道這對于我來說,將會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
汪峰唱《北京,北京》的時候,好多人都站了起來,我也站起來隨著他一起唱:“在這我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在這有太多讓我眷戀的東西。”我的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出來,但這回流淚,我覺得我很幸福,我很感動,我也很知足。
要問我幸福、感動、知足什么,我答不上來,但我心里能體會到那種感覺,一種精神上舒適自然的狀態(tài)。
我擦了擦眼角,不想讓陪我來的姐們兒看到我在哭。坐下的時候,姐們兒遞上紙巾,安慰說:“我以為你會大哭呢。”
手機短信聲響起。妹妹和她的男朋友終于歷盡艱辛,從成都騎行到了拉薩。她給我發(fā)短信說,他們在布達拉宮。我心中暖暖的,有祝福更有羨慕。我回道:“我在看汪峰演唱會,聽《北京,北京》哭了。”
一晃來北京已是兩年。由于同事都比自己大的緣故,我知道自己兩年的北漂經(jīng)歷,跟同事以及這城中成千上萬的北漂們比,可能很小兒科。
可這就是我的經(jīng)歷,我切切實實體驗過的生活。別人的經(jīng)歷永遠是故事,只有自己的經(jīng)歷才叫成長。
我很喜歡《北京,北京》這首歌曲,好多次在微博以及自己的作品里都提到過這首歌。
它唱出了北漂們的心聲,更唱出這個都市化進程中,每一個個體在拼搏與奮斗中,努力確定以及體現(xiàn)自己生存于世的存在感。
北京,我們在這里歡笑,就必然不會哭泣。
北京,我在這里祈禱,就必然不會迷惘。
北京,我們在這里尋找,就必然不會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