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妄想癥

簡介：一場意外墜崖的事故，讓她弄丟了深愛的那個人，兩年蹉跎后，他再度出現在她的世界里，可是卻如同陌生人一般冷淡絕情。他身上發生了什么，難道兩人就要這樣相忘于江湖嗎？不！她絕不接受這樣的結局！只是當她傾盡所能地讓他回憶起曾經的甜蜜時，為什么真相居然是夢一場……

【一】

撕裂的痛楚自膝蓋下方傳到脊髓，齊霽瑟縮呻吟，她想伸手摸摸似乎被刺穿的右腿，可是卡在堅硬石縫里的胳膊，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仿佛會要了她的命。

她怎么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孤零零地躺臥在跌落的地方，齊霽朦朧的視線里只有遙遠而蔚藍的天，她不記得自己是為何跌下這高懸的山崖，大量的失血和全身的痛楚讓她的意識不受控制地渙散。

仿佛有很多事情很多人從她腦中飛速地閃過，紛雜到讓她不愿意去辨識，直到一張俊逸的面龐浮現，蓋過了所有。

那是丘哲的臉，齊霽只覺心中一疼，猛地咬住嘴唇，通過那細碎的痛意力持清醒——她不能死！

她怎么忍心丟下她深愛著也深愛著她的人不管？

可是，丘哲在哪里？她記得落崖之前他就在她眼前，他是不是也跌下來正在離她不遠的某處昏迷不醒，抑或同她一樣在焦急地憂心對方？

齊霽咬著牙扭頭，想要看看周圍是否有他的蹤影，可是使力的同時卻使得鋒利的石柱更深地刺入，血肉撕開的聲響在幽谷之中格外清晰，那徹骨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凄慘尖叫：“啊——”

齊霽猛地從夢中驚醒，立刻就感覺到了右腿正在抽搐，她連忙伸手按住小腿處使力按摩，邊轉頭看了看漆黑的窗外，大雨瓢潑——原來是下雨了，難怪腿這么疼，難怪會想起兩年前的事情。

電腦還亮著，在愛琴海拍的照片正在屏幕上滾動，齊霽揉了揉酸疼的太陽穴，屏幕顯示的時間是午夜兩點，她打起精神為還沒有整理好的稿子做最后的校對和圖片穿插，只是明明歡快的筆觸卻再也繼續不下去了。

前塵往事如同洪水般不受控制地闖入她的腦海，而愛琴海的照片恰好映入眼簾，齊霽盯著那一片刺目的藍，心如刀絞。

齊霽曾有個夢想，要與愛人在結婚之前走遍九十九個地方，而希臘是她和丘哲的第一站，齊霽幾乎第一眼就愛上了這片浪漫的海，他們約定走過九十九處以后，把希臘作為兩人最后的定情之地。

最后，卻沒有了兩人的最后。

那一次希臘之行，齊霽墜崖，丘哲失蹤，崖下毫無線索，只有齊霽自己的一臺摔得支離破碎的相機。

損毀的存儲卡，連最后的回憶都沒能留住。

事故之后很長時間，齊霽每天只是抱著電腦，瘋狂地搜索著電腦中兩人的回憶，可是卻只找到了一個有著她不記得密碼的，叫做“丘”的文件夾。

丘哲就這樣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明明深刻的愛戀仍在，人卻不見蹤影，她試過所有的方法，卻再也尋不到丘哲一絲一毫的線索。齊霽每每痛到淚濕枕畔，可是舉目無親的她，又沒有了戀人的呵護，她必須堅強地面對人生，正如她的名字——奇跡。

她在電腦中重新建立了一個文件夾，每天寫下對他的思念，或者任何想對他說的話，妥善地保存，從未間斷。

復健的痛苦，生活的困窘，都沒有擊垮她，她默默地，一個人守著兩個人的回憶，一個人演著兩個人的互動，度過兩年的時間。

直到那一天，收購雜志社的總公司的總裁以新任社長的身份第一次現身。

不顧同事們驚異的目光，平日里寡淡安靜的齊霽，瞬間淚流滿面，發瘋一樣從人群之中沖到那個人的懷里——他還活著，他果然還活著！

【二】

齊霽坐在偌大的辦公室中，等待。

純黑色調的裝潢，一如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冰冷異常。可是齊霽卻貪婪地用目光撫摩過每一處細節，心里滿滿的都是溫柔——這是丘哲的辦公室。

大門被推開，一抹頎長身姿進入了齊霽的視線，她的心再度狂跳，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湊上前去，擁抱她思念了兩年的這個人。

可是她不能。

因為丘哲眼底的冷漠。

丘哲見到她，眉頭一皺：“誰讓你進來的？”

齊霽抑制住難以言語的酸楚，收起多余的情緒，恭敬地上前將一直攥在手里的雜志放到丘哲面前：“我來給您看這期的樣刊。”

那是雜志社最新一期的樣刊，封面是夕陽下的愛琴海，昏黃溫暖的色調美麗異常，封底的宣傳語更是觸動人心：“牽著你的戀人來看夕陽吧，趁還來得及。”

丘哲淡淡地掃了一眼，聲音冷淡中帶著不悅：“我說過，我收購你們雜志社是為總公司做財經介紹，這種無聊雜志不需要再做。”

“可是我預感這一期一定可以創下銷售新高——”

丘哲一聲輕笑打斷她，臉上透著淡淡的諷刺：“你預感？一個小小的組員來跟我談銷售額，可笑。”

丘哲說著翻開了員工名單，指尖輕敲著桌面：“越級匯報，你和你的組長全部扣除這月獎金。”

齊霽臉色猛地一白：“別！不關組長的事！是我求他的，因為除此之外我……”

除此之外，我沒有機會見到你。

在丘哲銳利的眼風下，齊霽到底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將這樣的話說出口。

倒是丘哲，從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早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眉頭皺得更緊：“齊小姐，不要再用這樣的理由出現在我面前，挑戰我的底線，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在丘哲的眼中，齊霽跟從前各式各樣想要攀上他的女人一樣，只不過她找了個更讓人反感的切入點：說他是她曾經的戀人。

丘哲眼中的輕鄙，讓齊霽狠狠地一晃。

重逢丘哲，她快樂得幾乎要瘋掉，可是當她撲進他懷里的下一刻，還來不及欣喜，就被丘哲毫不留情地狠狠推開，而丘哲看向她的眼神，異常的陌生。

陌生到似乎完全不認識她。

這段日子以來，齊霽想盡了所有能做到的辦法，她跟蹤尾隨，攔截追堵，千方百計地接近他，可是丘哲始終以對待陌生人的態度對待她，甚至在她試圖喚起他記憶的時候浮現厭惡的神情，將她趕走。

為什么他會忘記自己呢？

兩年前的事故讓她的右腿受到重傷至今仍然未能完全康復，難道說，他真的也跌下了懸崖，甚至因此失去了記憶？

“你……真的一點點都不記得我了？”

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哀傷，哀傷到不像在做戲，丘哲的心微動，他抬眼認真地說道：“不是不記得，是從來就不認識。”

“不可能！”齊霽失聲喊道。

最初，她也曾經疑惑過，是不是自己認錯了人，可是，同樣的容貌，同樣的身形，同樣的名字，還有她打聽到的他的履歷，都證明這個人，就是她的丘哲。

“他真的沒有失憶，齊小姐！”不知何時，門已經被推開，丘哲的秘書艾莉端著咖啡站在門外，面色不善地看著齊霽。

“怎么不敲門。”丘哲接過咖啡的同時，不輕不重地丟下一句，艾莉俏麗的笑臉猛地一僵，而后討好道：“我見總裁您要了咖啡卻好久沒喊我，不放心啊。”

邊說著，勾畫精致的眼睛瞪向齊霽。

那么明顯的挑釁齊霽怎么會看不出來，只是她完全沒有心思理會旁人，所以也沒有注意到艾莉借著給她咖啡的機會，猛地潑出幾滴滾燙的液體。

齊霽被燙，下意識地一揮手，卻不想正好碰翻了咖啡杯。

“啊！”艾莉一聲慘叫，原來剩下的那大半杯咖啡整個灑在了她白皙的腳背上，頓時燙紅了一片，潔白的瓷杯滾落在兩人中間。

艾莉叫出聲的同時猛地一個趔趄傾倒，尖銳的鞋跟不偏不倚地踩碎了白瓷杯，慌亂中拽住了正在呆愣中的齊霽的衣角，兩個女人滾做一團。

“搞什么！”這一幕發生得太快，丘哲第一時間起身沖了過來，齊霽眼睜睜地看著丘哲伸出手，而艾莉則順勢攀上了他結實的手臂，靠進了他的懷里。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已經背對著他蹲在地上的齊霽，沉聲說道：“你出去吧。”

齊霽盡力掩飾著右腳的不適沖了出去，在門口的時候，她聽到了艾莉笑嘻嘻的聲音：“總裁，我現在替你擋蒼蠅越來越在行了吧？”

齊霽飛快地關上門，她不敢聽丘哲的回答。

背靠著冰冷的墻，她被杯子碎片割傷的膝蓋正慢慢地流著溫熱的血，齊霽輕輕地閉上眼睛：沒關系，沒關系，只要找到他了就好……

【三】

一個人，漫漫幾百個日夜，只能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中，午夜夢回只有空虛遙遠的記憶，一次次的期盼希望被等待與痛苦消磨殆盡，當這樣一個人鮮活地站在你面前的時候，一切都不再重要。

他的改變，他的冷淡，他的絕情，都是他存在的一部分，哪怕一切都已面目全非，齊霽依舊感激上蒼，給了她這樣一個奇跡。

齊霽將最新一期的專欄稿傳給了主編，揉了揉酸疼的脖頸，輕輕揚起一抹笑意。

丘哲并沒有如他所說的撤銷這檔旅行雜志，所以她的工作可以按照原計劃繼續，將之前去希臘沿途經過的其他地點資料和圖片進行整理，正式做了一個連續的報道欄目：愛琴在附近。

愛琴在附近，愛情在附近。

齊霽出了一記狠招——她將寫在電腦里的每日一封信，搬到了雜志上。

淡淡的憂傷，親昵的口吻，毫不掩飾的想念，讓這個筆名“奇跡”的作者，頃刻間在雜志的微博上爆紅。讀者心疼于她的癡情和等待，更為兩人“九十九個目的地到達幸福”的約定而感動，雜志的火熱度更盛。

大家都說齊霽真的是出奇制勝，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用這種方式，等待再一次的機會——如今她連見到丘哲都成了奢望。

直到欄目連載到了第三期，齊霽如愿了，丘哲的那位女秘書給她打來了電話，通知她丘總讓她去總公司見他。

走到一半，竟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齊霽沒有帶傘，一下車就被淋濕了發絲，她只得用皮包勉強遮住頭頂，朝對面的公司大樓走過去。

她的步伐有些微跛，自從兩年前的事故，每逢雨雪天右腿總是會因此而泛著酸疼，齊霽盡量讓自己走得自然些，走到馬路中央時不經意地一瞥，竟然看到丘哲從不遠處的一輛豪華轎車上走了下來。

仿佛被指引一般，丘哲往前走的腳步突然頓住，如炬的目光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投射過來，鎖住了站在馬路對面的齊霽。他的眉心不可抑制一皺起來——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是他愿意為她展現的唯一表情了。

齊霽心里沒來由地一酸。

平日里她絕對不愿意讓旁人看到自己的狼狽，她不愿讓別人帶著同情甚至嘲笑的神態，注視著自己卸下關愛之后形單影只的樣子。多少次，她在雨夜里抱著疼痛的腿偷偷哭泣，最后卻只能打開電腦寫下自己的委屈。

可是現在，她深愛的人，她最在意的人，就站在不遠處，看到了她狼狽的樣子，看到了她艱難的挪步——卻紋絲不動。

綠燈閃爍催促著行人，齊霽忍下眼底的酸澀努力地加快腳步，卻不防被身后一個急匆匆的行人狠狠地一撞，腿一軟跌在了地上。

尖銳的喇叭聲和閃爍的車燈叫囂，齊霽狼狽不堪地用手遮在頭頂，努力睜開眼睛看著前方的道路，可是老天跟她作對一般，雨勢猛地變大，前所未有的無力感襲上腦海，她放棄了一般地坐在馬路中央，仿佛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該去的方向。

“嘟嘟嘟——”喇叭聲此起彼伏，在某一個時間突然變得異常尖銳，而就在這時，齊霽只覺得身側涌來一陣熱氣，緊接著雙腳一輕，就被抱進了一具溫熱的胸膛里。

齊霽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了丘哲堅毅的下巴。

是他！

他果然還是關心她！

【四】

丘哲一路將齊霽抱回了自己位于頂層的辦公室，丟給她一條厚實的浴巾，而后斜靠在辦公桌上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齊霽有些窘迫地窩在沙發里，丘哲莫測的眼神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拋開剛剛他沖上馬路抱起自己的欣喜，齊霽心里還是忐忑的，今天丘哲找她來，齊霽并不知道他是怎樣的心情，是因為想起了什么還是只是因為憤怒？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丘哲突然開口：“你怎么會來這邊，辦事？”

齊霽一驚，攥著浴巾的手頓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開口：“不是你……找我嗎？”

丘哲濃眉一挑：“我？”

“是……你的秘書艾莉通知我的。”

丘哲眸色一深，微微抿唇：“半個月前她已經被我解聘了。”

半個月前……不正是她在他辦公室與艾莉發生沖突的時間嗎？

“嘟嘟——”恰在此時桌上的電話響起，緊接著傳來丘哲新上任的男秘書的聲音：“總裁，前臺通告，艾莉正在大廳，說要見您。”

“讓她上來。”

丘哲按掉電話，沖還在愣神的齊霽說道：“別發呆，把頭發擦干。”

齊霽的心跳悄悄加速——他的確是在關心自己吧！

無論他有沒有想起來，這都是個讓齊霽歡欣不已的進展。

這一個月以來，雖然丘哲再度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可他的冷淡卻又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生生地隔開好遠，但是現在，他在關心她。

她終于可以期待他不再是存在于回憶中的影像，他們或許也可以慢慢地像從前一樣——

齊霽愣住了。

從前？他們從前是什么樣子……她發現自己毫無印象。

怎么會這樣？一直都在思考丘哲忘記自己的原因，齊霽都沒有發現，原來她的回憶中，竟然連兩人一絲一毫的互動都記不起來……難道她也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正在齊霽慌亂之時，艾莉來了。

艾莉明顯憔悴了，目光里有對丘哲的依戀和不甘，而看向齊霽的時候，則有著更深的恨意和……幸災樂禍。

“我在等你的解釋。”丘哲瞥了艾莉一眼，敏銳地發現她手里緊攥著一個牛皮紙袋。

“總裁，雖然我已經離職，但是任期沒能幫你解決掉這只不要臉的蒼蠅，還是心存愧疚。”艾莉微微揚起嘴角，眼底帶著濃濃的鄙視看向齊霽，“我今天是來完成任務的！”

“閉嘴，出去。”丘哲因為艾莉攻擊性的話語而蹙眉，也因為齊霽猛地顫抖的樣子而突然有些心疼。

“總裁難道不好奇這個女人纏著你的理由嗎？”艾莉置若罔聞，徑自舉起手里的紙袋，“這就是理由！”

牛皮紙袋上紅色的楷體字讓丘哲一愣，而齊霽更是不可抑制地開始顫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害怕，可就是無法控制。

“她一直說總裁您失憶了，可是我們都很清楚您并沒有。”艾莉恨恨地瞪著齊霽，“真要說起來，失憶的是她。”

牛皮紙袋被丟在了齊霽面前，里面的文件雪片般散開，艾莉咬牙說道：“齊小姐，看來摔下懸崖不僅摔斷了你的腿，還讓你忘記了自己是個瘋子！”

丘哲及時地回神，猛地一步上前推開艾莉不斷逼近齊霽的身體，語調中有著明顯的怒意：“夠了，立刻出去！”

艾莉滿心憤恨，那天總裁因為看到了地上齊霽留下的血跡，竟然將自己解聘，如今又因為她可憐的樣子要趕走自己！

“總裁您別被她的樣子騙了！她有妄想癥和精神分裂，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瘋子！

瘋子！

齊霽已經聽不清丘哲說了什么，她的腦中只回旋著這兩個字：“瘋子！”

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齊霽的意識也在漸漸飄遠。

瘋子！

瘋子！

不……她不是瘋子，她只是有輕微的妄想，她只是將一直暗戀的那個人，妄想成了自己相戀多年的愛人……

她只是，在墜崖之后，不小心忘記了，這只是她的妄想……

【五】

齊霽靠坐在病床上，看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塵封了兩年的文件夾，手指顫抖地在鍵盤上敲出了被她遺忘了兩年的密碼：妄想。

文件夾被打開，映入眼簾的，是滿篇的暗戀日記和幾張丘哲的照片。

其實齊霽到現在還是分不清對于丘哲的記憶，哪些來自于現實，哪些又是因為妄想。兩年來活在自己設定的一個情景中，齊霽甚至都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

她竟然就這樣過了兩年。

醫生說，其實當初她的病情并不嚴重，所以并沒有對她進行大劑量的強制治療。卻沒想到她會在事故中出現短暫的迷失，甚至將妄想當做了現實。

總的來說，這是因為她對丘哲陷得太深，而治愈的辦法，就是將這種情緒徹底地拔除。

齊霽閉了閉眼，手指輕輕地放在刪除鍵上，就在她準備按下的時候，旁邊突然伸來一只有力的手掌抓開了她的手。

丘哲制住她手的同時，順勢將筆記本電腦從她膝上拿開，眉目中有著不贊同：“醫生說你需要充足的休息。”

手掌的接觸讓齊霽一下子失神，就這么輕易地被丘哲拿走了電腦，回過神來才想起掙扎：“……放、放開我……”

丘哲也不拖拉，立刻就松開了對她的鉗制，將電腦放在一旁他用來辦公的小桌上，把剛剛端進來的午餐放到她面前：“吃飯。”

齊霽其實不太清楚為何情況會變成這樣。

那天她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了這張病床上，而丘哲則坐在她的床邊。這里她記得，是她曾經接受過心理疏導的診療室，齊霽慢慢理順思路，知道自己應該是在丘哲的辦公室昏倒而被他順著牛皮紙袋上的地址送到了這里。

昏倒之前的事情，一幕幕清晰地浮現，齊霽也真的意識到，自己這一段時間，或者說兩年以來的行為，有多么的荒謬又可悲。

“怎么不吃？”丘哲往她碗里放了一塊排骨，“涼了就不好吃了。”

齊霽默默地啃掉排骨，也努力消化著現在的狀況。

知道自己這兩年一直處于妄想中，齊霽的情緒相當不穩定。

最初的幾天，她的精神狀態差到必須依靠著鎮靜劑和營養針，渾渾噩噩過了快一周的時間，才開始慢慢轉好。

而她也在清醒之后發現，丘哲居然一直陪在這里。

她想不明白，而過度的思慮又會讓她疲勞，所以這種情況竟然一直持續到現在，已經兩周過去了。看著正在收拾碗筷的丘哲，齊霽終于忍不住開口：“……丘總……”

丘哲一頓，看了她一眼：“不用叫這么生疏。”

“我、我很抱歉前一段時間……給你造成的困擾。”齊霽低著頭，緊緊絞著手指，“我忘記了自己有病……”

碗筷碰撞發出很大的響聲，齊霽抬頭就看到了丘哲不悅的神色，連忙慌張地繼續：“我不是推卸責任，我只是——”

“過去就過去了。”丘哲打斷她，順手把床頭桌上的果盤塞給她，“吃掉。”

齊霽看著盤中晶瑩的葡萄，眼眶不由得一酸，她吸吸鼻子輕輕說道：“您應該很忙吧，不需要再來看我了，我會更無地自容的……”

一只溫熱干燥的大手倏地伸過來挑起了齊霽的下巴，丘哲直直地看進她的眼里：“你似乎因為我在身邊而很困擾？”

看著面前這一張放大的俊臉，齊霽的臉猛地爆紅，無意識地飄出一個單音：“嗯——”

丘哲看著她嬌羞的神色，心里某一處從未被觸動過的柔軟，隨著她酡紅的臉頰，淪陷。

原來……如此。

他終于明白了這些天連他自己都解釋不通的舉動——一看到艾莉欺負她而一怒之下趕走了多年的秘書，看到她獨行雨中時，不顧危險沖到馬路上把她抱進懷里，見到她在自己面前昏倒，滿心想的不是艾莉口中的“瘋子”，而是下一刻帶她飛奔到醫院。

難怪一向與女人界限分明的自己，能夠容忍她的靠近。

他，對這個女人動心了。

看著面前羞紅的小臉，丘哲眼中微微的迷惑散去，轉而帶著霸道地宣布：“從現在開始，你要適應我在你身邊。”

“為、為什么……”

“因為我想。”

想要時刻保護著她，不讓她再露出那種寂寞又憂傷的表情。

“可、可是，醫生說我需要拔除妄想……”他總在她身邊，她哪里能夠拔除？

丘哲的手仿佛自有意識，用一個結實的擁抱成功截住了她的話，他幽深的眸子有著不容忽視的堅定：“痊愈的方法有兩個，一個是斷了妄想，另一個，是把妄想變成現實。”

【六】

丘哲去公司開會，齊霽又偷偷地抱起電腦，翻看那個秘密的文件夾。

那一篇篇暗戀日記，讓齊霽知道了自己從前的心路歷程，關于丘哲的記憶也慢慢被回憶起來，那些甜蜜卻又酸澀的情緒，深深撥動著她的心弦。

一個月過去了，醫生說，她的恢復情況不錯。

開朗的心情和舒適的生活對于她的康復益處無限，齊霽看著屏幕上明顯比現在年輕的丘哲，會心一笑。

丘哲讓她嘗到了飛到云端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她從來都不敢奢望，可是它卻真實地發生在了她的身上。

丘哲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讓齊霽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了他，依賴上他，安心地享受他所給予的一切美好。他果斷的作風在商場上所向披靡，用在齊霽身上，更是無往不利。

更何況，齊霽是那么的喜歡他。

“咦？”齊霽滑動鼠標的時候，無意間發現她的日記居然并不是每天都有的，大部分的日期都是連續，但還是能看出一些間斷。這些天都沒有寫嗎？尤其是靠近兩年前的時候，有大段大段的空白。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當時她在忙什么，竟然沒有寫這些日記？

齊霽努力地回想，卻突然間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發現，除了關于丘哲的記憶，她居然還是想不起來自己當時都在做什么，同時，很多被她忽略掉的東西，在此時慢慢地涌上心頭。

合上電腦，齊霽靜了一會兒，起身去了醫生的辦公室。

丘哲回來的時候，是在陽臺發現齊霽的。

她只穿著單薄的病袍，蜷曲成一團，在昏黃的夕陽的包圍下越發的楚楚可憐。丘哲大步上前將掛在手臂上的西裝外套披上她肩頭，環住她纖細的腰肢把她抱進屋里，屈起食指彈上她的額頭：“感冒了怎么辦！”

“我今天去找過醫生了。”齊霽摟著他的腰，輕聲說道，“他跟我說了很多。”

丘哲手臂一緊，聲音卻毫無異樣：“怎么說的？”

“阿哲，我覺得我好迷糊，竟然從來沒想起過除了你之外的事情，比如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醫生說我兩年前妄想癥加重，甚至造成失憶，可能不僅僅是墜崖受創的原因……而是受了某種很大的打擊。”

丘哲感覺到懷里的人兒靠得更緊，細弱的聲音飄出：“除了你，我都不記得……我有沒有家人，他們在哪里……阿哲，我好難過，我想不起來。”

“那就別想。”丘哲緊緊地抱著她，“你有我就好了。”

如果說之前丘哲在寵她，那么現在，幾乎可以說是在溺愛。

他盡量抽出時間待在齊霽身邊，與醫生的交流也都是他在進行，齊霽知道他是為她好，不想她憂心。

最近的日子里，她常常做一些怪夢，可是卻總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么，只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滿臉的淚水。這自然瞞不住丘哲，他在得到醫生的許可之后，為她辦理出院，把人直接帶到了他的家里。

這天晚上，齊霽被安置在他的床上。

齊霽貪戀著他胸膛的熱度，無意識地磨蹭著，卻看見他深邃的眼睛里毫不掩飾的欲望。她羞得抬不起頭，可是當他有力的手臂慢慢環上她的腰，當他炙熱的唇瓣擦過她的耳垂，當他將她牢牢地壓在身下，齊霽還是紅著臉攀住了他的肩膀。

當她渾身酥軟地被重新摟回那個懷抱，感受點點細吻落在眼瞼，齊霽困頓中迷迷糊糊地問道：“你不是答應醫生……讓我回到……熟悉的地方……找記憶嗎……”

“睡吧。”

齊霽的臉頰靠在丘哲的胸膛上，入睡前腦中唯一的想法是：他的懷抱，從此就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七】

午后陽光熏人欲睡，齊霽坐在沙發上抱膝沉思。

這些天以來，她的記憶還是不見好轉，不過夢境倒是安穩了不少，或許是因為有丘哲陪在身邊，或者是因為每個夜晚，都是……在他的糾纏之后睡得更加香甜。

想到這里，齊霽不由得臉紅。

從出院開始，丘哲完全不給她選擇的機會，直接將她綁在自己身邊，他的霸道在此時盡顯無疑——可是，她喜歡。

因為在霸道的同時，他也對她越發的好，甚至偶爾會讓齊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齊霽想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時候，為了什么喜歡上了她呢？明明之前還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想什么呢，臉皺成這樣。”丘哲在她身邊坐下，一伸手就把她抱上了自己的膝蓋。

齊霽搖搖頭沒有告訴他，反而提起這些天她一直想做的事情：“阿哲，我想回家一趟，拿些我的東西，順便看看會有什么發現……”

“改天吧，下午我得去開會。”丘哲順了順她的長發，“過陣子我陪你去。”

“我自己也可以——”

“不行。”

齊霽抗議：“為什么不——嗯！”

齊霽的話沒有機會問出口，她微微閉上眼睛環住丘哲的脖頸。良久，他終于放開她，聲音微微低啞：“我不放心，所以不行。”

丘哲去公司以后，齊霽窩在沙發里看韓劇，她本以為這個下午就會這樣悠閑地度過了，卻沒想到接到了丘哲秘書打來的電話。

秘書正在來家里的路上，因為丘哲有一份重要的文件落在了書房里，可是因為遇到一起交通事故，恐怕要趕不及下午的會議。

雖然丘哲叮囑過不許打擾齊霽，秘書還是來拜托她：“您在院子里等我，我開車進來直接拿。”

掛上電話齊霽就匆忙地上了二樓，依照秘書所說的密碼開了門，很容易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份文件。

齊霽走過去拿起文件的時候，發現書桌下面掉了一個文件夾，她伸手撿起來正要放到一旁，卻因為看到了那上面的一行小字而猛地頓住：致奇科技。

致奇科技？

為什么……為什么這么熟悉？齊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打開了那個文件夾，她飛快地瀏覽，因為眼中看到的幾個詞語而頭暈目眩——

致奇科技。

破產。

商戰敗家。

自殺。

齊霽只覺得眼前模糊一片，淚水不知何時爬滿了臉頰，她覺得心臟快要裂開一般疼痛，她覺得眼前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轉，她覺得自己被卷入一個旋渦中不辨方向，她只能死死地摳住桌角，捏緊手里那幾頁薄薄的紙。

在她拇指的地方，是一張打印的照片，齊霽看著那張照片，終于崩潰地放聲大哭。

照片上那個英挺的中年男子，致奇科技的董事長——那是她的爸爸！

齊霽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只覺得有一只手正不停地推著她的肩膀，耳鳴得厲害，她只能斷斷續續地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齊小姐……齊小姐！”

原來是因為她沒有出去，電話也沒接，秘書先生自己進來了。

“你沒事吧齊小姐？要不要送你去醫院？”秘書先生掏出電話，“我馬上通知總裁！”

“不要！”齊霽一把奪過他的手機，在秘書驚愕的注視下，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我沒事，別打擾他。”

齊霽沖擔憂的秘書勉強揚起一絲安撫的笑意：“我只是偶爾看到這個文件，覺得很……可憐，同情心泛濫……”

秘書低頭看到文件上的內容，臉色也是一變，不留神失口說道：“沒想到總裁還沒走出來……”

“什么意思？”齊霽背在身后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

“我也是聽說而已，好像是兩年前的事情了。”秘書搖搖頭，“總裁入行的第一次大舉措，當時收益非常可觀，業界都震驚了，可是也因為經驗不足沒有把握好尺度，造成好幾家競爭公司破產倒閉。”

“這家是最慘的，據說當時血本無歸，董事長引咎自殺。他的家人情況一直沒有公開，雖然其實并不是董事長的錯，但我想他還是想要找到他們，做些補償吧。”

補償嗎？

原來如此。

難怪他會突然間對自己這么好，原來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齊霽在秘書離開以后，終于慢慢地癱坐在地上，任淚水無聲滑落——都不重要了。

【八】

丘哲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年少輕狂，會間接地傷害到這么多人。

當年他大刀闊斧的行動，全仗著一腔熱血，卻沒有認真地考慮過競爭對手的底線，商場是沒有硝煙的戰場，每年因為破產而走上絕路的人并不在少數，可是這對于初涉商界的丘哲來說仍然是不小的打擊。

而如今，他看著紅著眼睛窩在他桌腳的齊霽，他痛苦地告訴自己——報應來了。

他苦苦隱瞞的真相，到底還是被她知道了。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齊霽的嗓子沙啞異常，聽得丘哲陣陣心疼。

他艱難地開口：“……你住院的第二周。”

這件事，丘哲是在確定自己對她的感情不久后，知道的。醫生說得沒錯，她的失憶，她失足跌下山崖的根源，都是因為受了巨大的打擊，這份打擊來自于她唯一的親人，她父親的自殺。

“原來真的是……補償……”

細弱的囁嚅傳進丘哲的耳朵，他邁步上前，齊霽卻突然尖銳地喝止他：“別過來！別碰我……”

丘哲狠狠地攥著拳頭，不顧她的掙扎將她狠狠地壓在自己懷里：“不是的！我對你是真心的，不是補償，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

丘哲對于齊霽的感情，絕對不是補償，他自己很清楚。一向冷情的他，若不是動了真心，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為一個女人做這么多事，那樣的害怕失去？

他是無意中發現那個以自己命名的文件夾的，破解密碼自然難不倒大學時曾經輔修計算機的丘哲。他帶著好奇心打開了這個文件夾，那一封封女兒心事讓他本就塌陷的心防一潰千里。

可是當他從日記里發現了關于她父親的事情時，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那些日記全都刪除掉。他封鎖了一切她獲得這些信息的通道，盡管這是她康復的關鍵，他卻害怕讓她知道。

因為他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不知道從何時起，或許是她脆弱卻又堅強地對他說抱歉的時候，或許是她孤零零地站在雨中的時候，抑或是她滿面淚痕不顧一切地撲向自己的時候……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丘哲抱著她，聽著她微弱卻堅定的話語傳進耳朵，他只覺得眼眶酸澀：“你……再說一遍。”

“我要離開這里，離開你！”

他多想像從前一樣，狠狠地吻住她，堵住她的話語，堵住她的念頭！

可是，他再也沒有資格了。

在齊霽選擇離開的時候，他，造成她悲劇的始作俑者，沒有資格挽回。

齊霽離開了。

丘哲甚至不能派人調查她去了哪里，因為如她所要求的，他不可以打擾她。

他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九】

兩年后。

丘哲坐在飛機頭等艙，翻開空姐遞給他的雜志，看著上面精美的圖片和文字。

兩年的時間，丘哲將這本雜志做成了國際型的旅游周刊，多語言版本，銷路遍布世界各地。

曾經屬于齊霽的那個專欄依舊保留著，只不過作者“奇跡”，被另一個叫做“等待奇跡”的人代替。

看著自己的文字，丘哲不自覺地搖搖頭：他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是個肉麻的文藝青年。

可是不這樣又該怎么辦呢？

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寫下自己想對她說的話，然后盡所能地讓雜志出現在任何她可能途經的城市。

他不敢打擾她，他依照諾言，放她去沉淀。

只是，他好想她，發瘋地想她。

所以當他收到那一封來自異國的信件時，他竟然在眾多下屬面前紅了眼眶。

丘哲下了飛機直奔愛琴海，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一般——丘哲一下車就看到了不遠處那抹纖細的東方背影，他近乎貪婪地移不開視線。

只見齊霽施施然地轉身，看見他的時候有一絲驚訝，一絲欣喜，一絲迷茫，和一絲釋然。

兩年的時間，她安靜地獨處，也想起了很多。

比如，公司破產之前，父親的健康和精神狀態已經岌岌可危。

比如，她的妄想癥，就是在憂心和痛苦之中才衍生而出的。

看著慢慢向自己走近，她兩年來試圖忘記，卻發現記憶越加深刻的人，齊霽終于緩緩地露出一抹笑意。

行李箱在丘哲腳邊倒落，他看見了她的笑容，他克制不住地大步上前，狠狠地將她揉進懷里，在夕陽下的愛琴海灘上，深深地吻住了她。

當時間沉淀了所有，當時間沖淡了一切，愛琴海所見證的，是愛情的奇跡。

屬于他和她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