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子：我有一個大俠夢

初見鋼子，是在他北京的家里。此前，鋼子的司機來到約定地點，將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帶入了這處較為私密的小區。一進門是寬敞的客廳，一邊是大大的辦公桌，上面雜亂地擺放著電腦和十幾部手機；另一邊是大大的魚缸，幾條金龍魚逍遙地游著，“這幾條金龍已經長大了很多，買的時候3萬，現在應該能值60萬吧。”

鋼子身形彪悍，端坐在桌后。在與環球人物雜志記者聊天的幾個小時里，他的手機鈴聲此起彼伏。“都是找我捐款的”，他抱歉一笑，隨后接起回應。

捐款，是鋼子目前的全職工作。“這一年，大概捐了900多萬元吧。”電腦屏幕前，鋼子一頁頁地翻著自己的支付寶交易記錄。記錄顯示，他有時明著捐1元，隨后會匿名再捐幾千幾萬元。如今，他在新浪微公益等網絡慈善平臺的愛心影響力、募款能力都高居榜首。截至10月8日，單在新浪微公益平臺，鋼子就分享了478次公益微博，影響了206萬人，他的傳播和分享帶動了5萬人捐款，共募款1053萬元，他個人捐助過275個項目，累計捐款454萬元。今年9月，鋼子發起的“鋼絲善行團全國萬里行”，累計捐款500多萬。

但時至今日，出現在公眾面前的仍然只有“鋼子”這個名字，他的真實姓名、身份、經歷，依舊被種種離奇的猜想包裹著。盡管很直率地讓記者看了自己的身份證，但鋼子還是選擇不公開，“因為我要踐行我的慈善理念——做沒有回報目標的慈善。”

童年不是好孩子，離家不是好少年

人常說四十不惑，鋼子今年正好40歲，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真正不惑的理念，那就是做慈善界的大俠。“我不認為我做的只是慈善，我認為我是個大俠。”鋼子的臉上浮現了一抹得意之色，“做大俠一直是我的目標。”

鋼子出生在吉林的一個軍人家庭，少年時，他就癡迷于金庸的小說和李連杰的電影，“看完《少林寺》，崇拜李連杰崇拜得要命。”于是，14歲的鋼子背個小包就去少林寺學武，見到和尚就磕頭求學藝。他在山上學了一年多，借著年輕好勇“踢”了不少武館后，自認為已成為大俠的他“意氣風發回到家鄉”。

20歲時，鋼子遠赴俄羅斯做生意。采訪中，鋼子不愿多談他的俄羅斯生活，記者只能從只言片語中得知，他曾經做過邊貿生意，賺了不少錢。而那段歲月，給了他不少磨練。2000年回國后，鋼子愛上了寫作，并以“夜路無痕”、“8號當鋪”為名混跡于網絡文學江湖。

“童年不是好孩子，離家不是好少年”，鋼子曾這樣形容自己。“我窮過，也曾面臨死亡，但危難中總會有人幫我一把。”現在的鋼子，已經從自己所經營的企業中退休，有一個賢惠的妻子，四個可愛的兒子。業余時間，他喜愛喝紅酒，騎摩托車。他也毫不避諱自己的財富，“我的西服扣都是純金的，也許你們覺得我是在炫富，可這是我自己賺的錢，又不是偷的搶的。”

成家、立業、賺錢，鋼子走著和這個社會大多數人一樣的路，但大俠夢在他心中始終沒有褪色，武場、生意場、網絡文壇、慈善公益，只是不一樣的江湖罷了。“我見過各種各樣奇怪的人，我也學過很多奇門的東西，我買了金庸所有的小說，到現在我都相信世界上一定有獨步天下的武功。”在各色江湖歷練之后，鋼子悟出了一個道理：德行比武功更能征服別人。

“傻捐者”的慈善軌跡

鋼子有很多外號，“補齊哥”、“傻捐者”、“網絡首善”、“百億鉬礦哥”，他最喜歡的是“傻捐者”。 “我的慈善理念需要的就是一個什么都不要的傻子，用默默付出把這個理念推出來。”

以前鋼子雖然也經常幫助人，但多是出于東北人的熱心勁兒。直到2012年10月浙江溫嶺爆出幼師虐童事件，身為父親的鋼子被深深觸動了，他開始籌劃建立兒童權益保障組織，并成為中國兒童權益保障促進基金會的創始人。

2012年10月26日，鋼子開通新浪微博賬號，不久后捐助了山東一名2歲的農村先天性心臟病患兒，由此開始了他的網絡慈善之路。很快，很多人慕名在微博上找到鋼子尋求幫助，其中有真正有困難的，但也有騙捐的。為了不耽誤救助，鋼子幾乎有求必應。在這種懵懵懂懂的情況下，2013年3月1日，鋼子成為微公益平臺首個捐款超百萬的愛心用戶，被網友稱為“網絡首善”。

2013年3月17日，一個小女孩的父親在打工期間被砸成重傷，在鄭州市第二人民醫院重癥監護室搶救。因無錢救治，已失去母親的小女孩要“賣身救父”。當日下午，鋼子看到了這條微博，隨即捐款10萬元，并承諾：如果這些錢還不夠，“剩下的治病錢我全部補齊”。此后，這句話經常在鋼子的捐助中出現，讓他又得了“補齊哥”的名號。

10天后，鋼子在網上成立“鋼絲軍團”（后改名為鋼絲善行團），發起“1起捐”公益活動：每1人+每1天+每1元=愛的365天。隨后，為了規范“1起捐”活動，鋼子切斷了自己與“鋼絲軍團”的聯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由9位社會人士組成的管理委員會，集體決策“鋼絲軍團”的救助指向。同時決定“1起捐”只帶頭捐錢，不設立募款賬戶，這與其他公益模式完全不同。

作為“大俠”，鋼子很享受先和鋼絲軍團的成員一起每人捐1元錢，再偷偷跟捐幾十萬。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在自己發亮的電腦屏幕前，偷偷傻笑。

鋼子說，在慈善這條路上，“老貓愛生活”等很多草根公益人士是他的啟蒙老師，“他們一直在規范我的慈善行為”。一開始，鋼子做慈善“大手大腳”，是老貓經常提醒他謹慎和規范，“觸動人心并不容易，要想長久發展，既定目標和規范管理非常重要”。在這種理性慈善的熏陶下，鋼子提出了“慈善純公益”的理念：第一，永不以公司以及真名進行捐贈；第二，捐助的是走投無路的人，不是捐助給你致富；第三，希望被救助過的人用良心承諾，當你好起來了以后，把捐贈的錢捐給更困難的人。

“純公益”的慈善并不好做。騙捐的、借錢的、造謠中傷的紛紛找上門來，部分“鋼絲”還假借鋼子之名發號施令……鋼子一度關掉了微博，解散了軍團，閉門不出。然而當他再度打開微博時，600多條私信打動了他。“很多騙捐的人真誠地來懺悔，很多人還錢，還有更多人鼓勵我繼續做下去。”

6月27日，鋼子宣布以2億元轉讓他名下價值六七百億的鉬礦49%的股權，成立一個慈善純公益信托基金，用作鋼絲善行團的長遠發展。

“高調的只是身份，不是我本人”

在特立獨行的豪捐背后，鋼子引發了不小的爭論。新浪微公益的總監貝曉超認為鋼子的出現令人驚喜，“他很愿意信任別人，并且很有號召力，應用新媒體慈善平臺得心應手。”但被鋼子本人奉為慈善啟蒙者的網友“老貓愛生活”，卻對他的行為表示了擔心，“我害怕他不差錢的捐助，會給他帶來困擾。”而在社會上，關于鋼子豪捐的口水戰一直沒有停息。有人質疑他的動機，“肯定是為了出名”；而曾得到他救助的人則現身說法，認為他是真的心地無私。

環球人物雜志：為什么會發起“1起捐”活動？

鋼子：傳統的慈善里，“我”很重要，這個“我”對應的就是一個個慈善家的名字。這多少讓我覺得，慈善是另一種形式的交換，比如說錢和名望的交換。但“慈善純公益”的全民理念跟它完全相反，我希望行善的主體是普通人，而不是慈善家——這也是它與傳統慈善最大的不同。只要一塊錢，普通人就可以參與到慈善當中來，門檻很低。

另一方面，現在人與人之間太冷漠了，缺乏起碼的誠信。1起捐、1元為善的過程其實就是在激發大眾內心深處原有的善良，其實天天付出這一塊錢，他會特別驕傲，而這種驕傲會改變一個人的心態。通過改變個人心態，進而改變社會這種浮躁冷漠的狀態，我希望“1起捐”能夠有這樣的力量。

這個理念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對其他的慈善公益機構進行監督。比如說我捐給一個機構10萬，我不可能每天打電話問他這錢怎么花的。但如果是10萬人每人捐了一塊，那就有10萬人會關注這事，更何況他們還有很多朋友同學。這個慈善機構就會徹底被監督，因為大眾監督的力量是強大的。

環球人物雜志：在你提出的“慈善純公益”中，這個“純”如何理解？

鋼子：我剛開始做的時候，很多人說，這小子真沒文化，都不懂慈善和公益是什么意思。其實是他們沒看懂那個“純”字。這個“純”呢，我的解釋是發自人性之初，每個人都有的；還有就是目的要純粹，你真想幫別人；其次，實施起來很簡單，付出一塊錢就行，根本不會影響你生活。

環球人物雜志：如今很多慈善組織都遭遇了信任危機，你剛剛也說了，鋼絲善行團的“1起捐”能起到監督的作用。那你們自己如何被監督？

鋼子：我認為，潔身自律，方無懈可擊。首先把自己整干凈了，一個真正的做慈善的人，根必須是純的。現在的善行團管理已經很規范了，從組織構架上來說，善行團是公眾自愿加入，由管理委員會共同決策；就運作流程而言，善行團不建賬戶，不做項目，自己也不碰錢，成員們捐的錢都是直接打到相關慈善機構公布的賬號。所以，完全不用擔心善行團會被侵蝕。

你可以看到，鋼絲善行團的善字，是一個人跪地扶著那個善——善，是要靠人守護的，對待善，應該有一種謙卑恭敬的態度；而行字呢，人字旁很小，但行為要很長久、很深遠。這兩個字是我爸爸寫的，也是我對善行的理解。

環球人物雜志：從傻捐到理性、再到提出“慈善純公益”，看起來你的慈善路已經很成熟了。下一步會怎么走？

鋼子：我看似是一個獨行俠，其實我需要朋友。在慈善這條路上，我花過不少冤枉錢，也走了很多彎路，現在也是這樣。對于一些急需幫助的人，我不可能等到別的組織認證了我再去幫助，因為這中間需要時間。曾經有兩個人就因為等不及去世了，這讓我特別難過。但我也遇到過騙捐的，真假難辨啊。如果有具備專業經驗的人或者機構可以幫我，我就不用走那么多彎路了。所以，我現在很渴望能跟成熟的慈善機構合作，實現更直接、更有效的救助。我不想由于自己的非專業，讓那些我本可以幫助的人無法脫離困境。

環球人物雜志：你為什么說做慈善需要當一個絕對的傻子？

鋼子：做慈善，決不是單純意味著幫助哪一個具體的人，還要通過善行來影響社會大眾的行為。首先，你要去感動別人，什么才能讓人們真正地感動，那個東西一定是純粹的。那種假的感動、買來的感動、交換來的感動，其實都不長久，很容易就變了味。另外，我在幫助別人的過程中，發現現在的慈善存在很多問題，我覺得應該去解決它、改變它。我今年40歲了，也有一些人生經驗。以我自己的經驗，能不能為這些問題的解決提供一些借鑒？我想試一試。這就需要我有一種傻的精神，甘愿付出自己的時間、財產這些東西。

環球人物雜志：也有人不認同你的傻，他們認為你做慈善，是用財富換名望，是一種個人營銷行為。

鋼子：說我“個人營銷”，那這個“個人”是誰？是鋼子，但鋼子其實只是個符號。到現在，我也沒公布我的名字叫什么，公司做什么，別人連這些都不知道，又怎么說我要去換什么名望呢？但另一方面，我確實是在營銷，不過營銷的不是我個人、公司，而是我的理念，一種傳播善良的方式，這跟我的生意沒有任何關系。

環球人物雜志：既隱姓埋名，又接受采訪，你不覺得這樣做有點矛盾？

鋼子：原先我不接受采訪，但是后來發現我的影響力非常小，能幫的人特別少，而且加入的人特別少。所以，我就想走出去傳播我的理念。我想讓它站得正，走得直，然后還看得見。我現在的高調只是一個ID（身份）的高調，不是我本人的高調。我想讓別人看到的，也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