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政壇的“問題總理”

“總理涉貪”，這是東歐一些國家出現的引人注目的新現象。克羅地亞、羅馬尼亞、斯洛文尼亞等國涉及貪腐的政府首腦或是下臺，或是被抓、被判。一位專家如此評價：“東歐國家腐敗案件連發并不奇怪，但最高層腐敗如此猖獗，令人吃驚。這不僅直接影響到了政局穩定，而且有損這些國家的形象?！?/p>

逃跑的“表哥”撈了1000多萬

東歐國家的腐敗總理，胃口不小。

克羅地亞前總理薩納德如今正在坐牢。2012年11月，他因濫用職權、貪污受賄，被薩格勒布法院判了10年徒刑。2003年12月至2009年7月他任總理期間，收了匈牙利石油和天然氣進出口公司1270萬美元“好處費”，幫對方控制了克羅地亞的一家國有石油公司。此前，他于1995年任副外長時，代表克政府與奧地利一家銀行談判政府貸款，撈了69.5萬美元好處費。

薩納德貪腐，早有蛛絲馬跡。2007年，媒體就曝光一批政府高官申報資產時隱瞞了他們的名表，比如薩納德，他戴的一塊手表價值3萬多美元，另一款手表也價值1萬多美元。薩納德強辯說，自己只有三四塊名表，沒申報是“不知道手表算哪類財產”。這謊言被媒體戳穿。《民族》周刊分析了幾千張新聞圖片，發現他至少有15塊名表，如：寶珀、卡地亞、勞力士等，其中一些還是限量發售的珍藏款式。多款手表價值超過1萬美元。

2012年1月，薩納德開始遭到反腐機構調查。當年12月9日，已卸下總理職務但還是國會議員的薩納德聽到風聲，國會幾小時后就將剝奪他的刑事處罰豁免權。匆忙間，他逃到了奧地利。薩格勒布法院當晚下令拘留他，但抓捕人員撲了個空。次日清晨，克內務部發布國際通緝令。當晚，薩納德在奧地利薩爾茨堡地區一條高速公路上被捕。他于2011年7月被引渡回國，最終被判刑。

薩納德貪腐案，涉及的是國有企業和政府貸款。斯洛文尼亞前總理揚沙則是在軍火買賣中撈好處。揚沙曾在2004年至2008年任總理，這期間，斯軍方向芬蘭軍火商帕特里亞公司購買135輛裝甲運兵車，總價值約為3.61億美元。帕特里亞公司為促成這筆交易，曾賄賂斯方，揚沙牽涉其中，涉案金額高達數百萬美元。2008年9月2日，就在議會選舉前兩個星期，芬蘭一家電視臺播出專題報道，揭露了此事。雖然揚沙矢口否認，但事件震驚政壇，促使法院立案。案件調查期間，揚沙曾在2012年2月再度出任總理，但干了一年就被迫下臺。今年6月5日，他以受賄罪被判兩年監禁。

抄襲的總理和自殺的“恩師”

東歐國家的貪腐，不是偶然出現的現象，而是成了一種“傳統”。這往往造成政局不穩，政權更迭頻繁。

2012年2月，羅馬尼亞時任總理博克因財政緊縮政策及貪污腐敗問題引發社會不滿，被迫辭職。對外情報局局長溫古雷亞努繼任總理，但干了78天也下臺了bJIMUTn1Txnx5BkWmzaWRL5JAbpyZbcpBliYnkuJd/w=，他這屆政府成為羅歷史上最“短命”的政府。他的失敗原因之一，是他的前任留給他的內閣成員中多數貪腐嚴重，他不得不大量起用沒經驗的新人。

去年4月，蓬塔接替了溫古雷亞努的總理職位。民眾一度對他寄予希望，畢竟他曾在最高法院負責反腐工作。但他送給民眾的“見面禮”卻是抄襲丑聞。他任命的兩任教育部長，都因抄襲論文而下臺。去年6月中旬，他本人也被英國媒體揭露在博士論文中有抄襲行為。6月29日，羅學位認證委員會認定，蓬塔432頁的博士論文中，有85頁抄自別人的著作，“可以被認定為抄襲”，一時間，要他辭職的呼聲不斷，使他很狼狽。

蓬塔的論文指導老師是訥斯塔塞，他在2000年至2004年也當過總理。就在蓬塔的抄襲問題被媒體熱炒之時，6月20日，訥斯塔塞在家中開槍自殺未遂。自殺前幾小時，羅最高法院駁回他的上訴，裁定他非法籌集競選資金罪名成立，入獄兩年，立刻執行。原來，2004年訥斯塔塞曾以執政黨主席身份組織了一些活動，收了參加的企業和政府部門約200萬美元會務費，作為自己的競選資金。這被認定為貪腐行為。訥斯塔塞經醫院搶救脫險后，關入日拉瓦監獄服刑，今年3月才獲得假釋。

今年6月10日，蓬塔出訪德國，特意向德國總理默克爾表態要在國內加大懲治腐敗的力度，這也算是向歐盟伙伴“表個決心”。該國2007年加入歐盟后，曾被列為歐盟最腐敗的3個國家之一，被歐盟伙伴所詬病，甚至成為雙方人員交流的障礙。蓬塔想在明年讓本國公民自由前往歐盟其他國家旅行，歐盟方面則一直要求該國加強反腐力度。

政府坐在火山口上

東歐國家民眾對腐敗深惡痛絕，一些看似“不相干”的小事也會引發民眾不滿和抗議，其根源都是腐敗。

2013年2月，保加利亞民眾因為“天價電費”而爆發大規模游行示威。當月月初，許多民眾接到電費賬單，大吃一驚，每月平均電費高達100多歐元。該國老百姓月平均工資才387歐元，養老金平均150歐元，最低的退休金只有76歐元，這電費讓人怎么活？憤怒的民眾走上街頭，示威口號很快從反壟斷變成了反腐敗，要求總理下臺。原來，該國電力企業在2004年實行私有化，如今由3家電力公司瓜分市場，民眾早就懷疑其中有官商勾結的“貓兒膩”， 電力企業將支付給相關官員的好處費轉嫁給民眾。時任總理鮑利索夫先將副總理兼財長迪揚科夫免職，再下令徹查電價，吊銷一家電力公司執照，允諾3月起電價下調8%，但民眾的憤怒情緒一發不可收，不少城市甚至發生自焚事件，鮑利索夫終于率內閣總辭職。保官方隨后公布的歐盟和世界銀行的調查報告稱，保能源效率比歐盟平均水平低4倍，能源監管部門缺乏獨立性，且腐敗盛行。

其實，鮑利索夫也反腐。今年年初，保政府發布一份調查報告，稱科學教育部聘用不合格人員，在處理捐款過程中存在貪污行為。隨后，鮑利索夫炒了該部部長伊格納托夫魷魚。此前，國家科學基金負責人佩特羅夫已因腐敗而下臺。但這樣的反腐力度顯然不夠。正如?？偨y普列弗內利耶夫所說，示威表面上是由“天價電費”引發，深層原因卻是腐敗和壟斷讓民眾缺少公正感。

今年5月底，奧雷沙爾斯基當了總理。他上臺之時就清醒地看到，保加利亞“當前社會和經濟形勢已是一個時期以來的最差，不僅金融和經濟數據，而且公共領域的問題和民眾絕望情緒都是如此”。很快，他就領教了民眾的這種絕望情緒。當他任命一位媒體大亨擔任國家安全局局長后，抗議示威浪潮再度爆發。民眾懷疑這一任命中存在“利益輸送的問題”。示威者的要求從清除腐敗、增加決策透明度到改革選舉制度，很快升級到要求政府辭職。顯然，在憤怒的民意和脆弱的經濟面前，政府如同坐在火山口上。凡與“腐敗”沾邊的事，都可能讓“火山”爆發。

治理腐敗不僅僅靠選票

為探究東歐國家政壇高層頻繁出現腐敗現象的緣由，環球人物雜志記者6月26日采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高歌和歐洲研究所副研究員劉作奎。

環球人物雜志：東歐高層腐敗案頻發的原因是什么？

高歌：東歐國家處于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過程中，法制尚不健全，利益又在重新分配，極易引發腐敗。但東歐各國的腐敗程度不一樣，有些國家腐敗問題并不特別突出，不能一概而論。

劉作奎：腐敗案的發生一方面反映了轉型國家反腐力度、手段增強，導致貪腐者難逃法網。另一方面這也反映了轉型后遺癥持續存在。由于轉型期制度約束缺失，政治分權導致了腐敗切入點分散。在政府主導型的市場經濟中，權力設租和尋租惡性循環。傳統政治道德體系解體，公職人員從政心理發生裂變。這些痼疾并未因為轉型而消除。

環球人物雜志：東歐地區的政治結構有什么特點？有人說是群龍無首、政商勾結，政客進行利益輸送，是否如此？

高歌：1989年以來，東歐國家往西方體制轉，現在從形式上說和西方政治體制已經沒有太大區別，也是多黨制、三權分立。不過，因為整個社會發展進程與西方不太一樣，以前的歷史傳統、長期形成的政治文化對現在仍影響深刻，所以這一體制在實際運轉過程中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政商結合就是其中的問題之一，并且有時政黨間也會拿腐敗來互相攻擊。同時，也應看到，并非所有的西方國家都很好地解決了腐敗問題。

劉作奎：不能籠統地說東歐國家群龍無首。很多東歐國家政局穩定，如匈牙利、黑山等就是一黨統治較為穩固，黑山的社會主義者民主黨長期執政，無人能夠撼動。前幾年克羅地亞民主共同體也曾長期執政，后來該黨內部出現腐敗問題，丟掉了執政地位。但在部分東歐國家的確存在群龍無首問題，一些國家政黨被利益集團俘獲的現象很嚴重。

環球人物雜志：東歐國家都建立了民主制度，但沒有消滅腐敗。有人說，選舉政治并不等于清廉政治，是否如此？

高歌：一般意義上說，所謂西方民主政治更強調對權力的制衡和監督，這有利于防治腐敗。但反腐敗更是個具體問題，需要有更具體和有針對性的政策、措施和機制。這些機制各國都不太一樣，不能完全照搬一個國家的東西，重要的是找到與本國國情合適的東西。

劉作奎：引發腐敗的因素較為復雜，并不是靠選舉就能解決的，腐敗更多體現了社會問題。有些實行民主制度的國家如北歐，腐敗問題控制得相對較好，而在東歐、南歐甚至非洲某些民主國家，腐敗一直是高發的。

環球人物雜志：東歐國家如何治理腐??？

高歌：面對腐敗問題，東歐各國都在積極采取措施，比如將反腐敗犯罪納入刑法和刑事訴訟法，制定公務員法、利益沖突法和公共采購法，建立財產申報制度，有些國家還頒布了專門的反腐敗法，組建專門的反腐敗機構，經常出臺反腐敗戰略和一些具體的措施。

劉作奎：加入歐盟的反腐機制，加強反腐立法，增加決策透明度，設立專門的反腐機構，增強其權力。此外，限制政府或決策者的權力，減少其尋租空間，也是東歐國家普遍采用的辦法。高層腐敗案頻遭查處，也從側面說明了它們反腐力度的增強。

環球人物雜志：有民調顯示，30%的捷克民眾認為“無官不貪”，如何才能改變這種印象？

劉作奎：增加信息和決策透明度，引入官員財產申報制度。

高歌：這種印象是長期形成的，改變這種印象需要時間。只有在一個相當長的時期內，通過不斷采取有力措施，減少腐敗現象，才能使整個社會形成對清廉政治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