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履歷見證著中國空軍從成立到發展的艱辛過程;他的行伍經歷是在戰機和炸彈的呼嘯聲中一頁頁寫就的;他的生命之火在戰爭的硝煙中幾度搖曳,他是新中國的喋血保衛者。他就是紀曉嵐八世孫紀次龍(紀烈承)。如今的紀次龍已年近八旬,耳不聾、眼不花、聲如洪鐘、身板仍舊筆直,讓人一望而知其行伍的出身。
少年從軍
1933年,紀曉嵐八世孫紀烈承誕生在即將破敗的紀氏大家族里。幼年的紀烈承僅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就趕上了紀氏大分家。分家后,母親于1942年早歿,父親紀根端帶著烈承、烈平兩兄弟來到天津當了“立記稻香村”的掌柜。那是一家約100平方米的店鋪,曾一度興隆,但抗日戰爭中,由于曾經作為抗日秘密組織的接頭地點,被日本人發現而關閉。紀根端隨即投奔妹夫到徐州稅務局當了一名科員,后任襄理。但就在事業稍有起色的時候,不幸患上肋膜炎于1946年去世,時年僅39歲。13歲的紀烈承和9歲的弟弟紀烈平遂成孤兒,由奶奶紀李氏和大姑紀根沛拉扯著艱難度日。1946年是抗日戰爭結束后的第一年。正在上中學,功課門門優秀的小烈承聽了一場戴安瀾師長率中國遠征軍赴緬抗日的報告會,為戴安瀾“揚威國外,藉伸正義”,最終馬革裹尸、壯懷激烈的英雄事跡所深深震撼,毅然參加了國民黨青年遠征軍,這是他軍人生涯的奠基,半生坎坷的開始。
1948年,平津戰役打響,紀烈承隨大部隊駐防北京長辛店大灰廠一帶。同年冬,東北野戰軍揮師入關,國民黨軍隊兵敗如山倒,部分北平守軍紛紛向天津方向撤退,一時間群龍無首,逃兵遍地。小烈承率一同他差不多大的娃娃兵,把一車重要軍用物資押運到了天津盧臺留守處倉庫,簽報登記后,軍需官含著眼淚讓這兩個半大孩子扒掉軍裝,把壓縮餅干和罐頭強塞在他們的懷里。那一夜,少年紀烈承先悄悄潛到天津義慶里的家中和奶奶、大姑、弟弟作了決別,然后拒絕了親人讓他化裝為民的要求,趕回大部隊去了。一日后,天津解放,國民黨13萬守軍被全殲,陳長捷等高級將領被俘獲。紀烈承也成了一名俘虜。與此同時,他的大姑紀根沛正領著他的弟弟紀烈平淚飛如雨地在天津黃家花園一帶陣亡國民黨士兵的尸堆中翻找著他的“尸體”。
幸運的紀烈承受到了解放軍的優待,他作為一名“可塑之俘”被送到位于河北青縣的“解放教導團”學習改造,經過系統的教育培訓后,因年少無邪、覺悟提升快、文化程度高進入了石家莊“華北軍政大學”。他在那里改名紀次龍。
1950年4月,紀次龍以優異的成績從華北軍政大學畢業,到中國人民解放軍67軍司令部偵察科,擔任了一名偵察測繪員。他的第一項任務是繪制遵化、寶坻、薊縣、豐潤、豐南、寧河等“冀東八縣兵要地質圖”。他精準地完成了任務,首長對這個各項軍事科目都非常精練老到的小伙子非常贊許。1950年10月,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正式成立,紀次龍以其突出的軍事才干被第一批優選到“華北軍區空軍”,成了新中國空軍的一員。抗美援朝戰爭開始了,紀次龍光榮地成了“中朝空軍聯合沖擊機指揮所”的一名見習參謀。
“沖擊機指揮所”成立伊始,急調各項軍用設施和物資,一批發自北京的軍用照相器材卻遲遲未到,指揮所急派紀次龍沿運輸線尋找。紀次龍孤身一人自開原經鐵嶺至新民,徒步查找沿途的郵局和公路上的運輸車輛。時值雨季,大雨滂沱。某日,紀次龍途經正在發著大水的巨流河,河水咆哮恣肆、濁浪排空、令人生畏。紀次龍為搶時間,等不到大水退去,毅然跳到水中向對岸泅渡,沒想到一下水,馬上被滔天濁浪裹挾著向下游漂去。生死迷離中,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抓,竟有如神助地抓住了一根大繩,那是一條順流而下的木船的纜繩。他拼死拉住纜繩,隨木刪憤流漂泊,終于擱淺在岸邊撿得—條性命。他上岸后繼續風餐露宿一路苦行,終于在鐵嶺一個郵電所找到了那批失落的軍用器材,馬上將其押運回指揮所,但對組織隱瞞了以上一番殊死經歷。此后,他在前線偵察過程中多次遭遇敵機轟炸,但都死里逃生。1951年,他給大姑紀根沛的一封平安家信中破天荒地附上了他的一張照片,照片背后淡淡地寫道:\"1951年返京途中,經唐山車站攝。時值冬季,離開‘沖指’是有極大波折的,險些不能照此像”。幾十年后,家人才理解了他的用心,原來紀次龍立此存照,是為了一旦陰陽兩隔,好給親人們留個念想。
英雄才子,旦夕禍福
朝鮮戰爭中,年輕的中國空軍在蘇聯空軍的支援和培養下迅速成長。在空軍情報界已經小有名氣的紀次龍先后來到有“中國王牌空軍”之稱的“中國空三師”和“中朝空軍聯合司令部”,他不但有著優秀的軍事稟賦,而且勤奮好學。他原本就是測繪、標圖、雷達、情報領域的通才,通過戰爭實踐進而讓他成為一名身經百戰、運籌帷幄的情報專家。從1950年10月到1951年8月,美空軍飛機來襲鴨綠江大橋共5391架次,多則每天3次以上,大都每批20至90架,大機群就達10多次。大橋不斷遭受重創,如何保證過橋人員和物資的安全,除了較被動的高炮掩護外,紀次龍專門負責鴨綠江大橋的防空隋報工作。
1951年春的一天,來自祖國內地的一支“華北文工團”準備通過鴨綠江大橋到朝鮮前線慰問,通過大橋的時間關乎著全團人員的性命,一個判斷失誤,幾十條鮮活的生命瞬間就會逝去。慰問團長看著眼前這位年僅十八九歲,眉宇一蹙一舒間還有著一股孩子氣的情報參謀,心中不禁忐忑,他強調團里有著重要級別的人物,他擔心對方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紀次龍沒有時間和他辯解,他斬釘截鐵地一揮手,命令慰問團在下午2時20分以前必須通過大橋,慰問團長只好依令而行。就在其一干人馬剛剛到達對岸安全地帶后,美軍B29轟炸機群就像漫天烏鴉一樣蜂擁而至,隨著一堆堆集束炸彈的瘋狂濺落,慰問團全體人員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目睹這座尚存著他們余溫的鋼鐵大橋在炸彈中卷曲、塌陷、殘片橫飛,手心里都捏出了汗。一年多以后,那位慰問團團長在一次志愿軍的會議上偶遇紀次龍,他頓時眼睛里滿浸著淚水沖上來和他擁抱,口口聲聲稱他“大恩人”。紀次龍兩眼茫茫,他早就不記得他是誰了。是??!大戰期間擻不清的志愿軍戰友在他的保衛下源源不斷地通過鴨綠江大橋插向敵人的心臟。紀次龍在朝鮮戰爭中由于作戰勇敢,情報偵察工作優異,在殲滅敵機、保護鴨綠江大橋的戰斗中表現出色,曾先后獲得三等功和朝鮮軍功章各一枚。
朝鮮戰爭結束后,紀次龍成為北京軍區空軍司令部的情報參謀。這名不足20歲的老兵,寫得一手好文章,還說得一口漂亮的山東快書,上級派他兼任空軍司令部共青團領導工作。他自己編寫劇本和山東快書,積極組織部隊的各種文藝演出,他是司令部公認的大秀才。那無疑是他的—個陽光燦爛的春天。年輕英俊的空軍軍官紀次龍氣宇軒昂地攜槍走在首都的大街上,心中充滿對幸福明天的憧憬與期盼。
1956年,肅反,紀次龍因為家庭出身不好,社會關系復雜,參加過國民黨軍隊并當過班長而受到審查。1958年,金門炮戰。殲擊機航空兵部隊由空軍統一安排,采取分期分批入閩輪戰的方式駐防福建。1963年,30歲的紀次龍從前線下來到連隊帶職,他來到山東石島技術勤務團三大隊12中隊任中隊長。同年,紀次龍擔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海陸空三軍實戰演習指揮部的航空兵代表,這是他軍事生涯中濃重的一筆,也是他卸下戰甲、漸趨為民的前奏曲。
1968年后,在濟南軍區空軍司令部任職的紀次龍與他熟悉和熱愛的軍事生涯漸行漸遠,他做過一段戰備值班代理參謀長后,就離開了領航、通訊、偵察、情報等緊張但充滿光榮與自豪的作戰第一線,開始了他長達3年的“五七干?!鄙睢H缓笏麃淼角鄭u3337軍工廠(原前哨機械廠)做軍代表。他和工人打成一片,積極參與該工廠的生產和發展。在短短的幾年里,擴大產品規模,建立煉鋼爐,上馬新產品,讓這家長期虧損的工廠扭虧為盈。他離開的時候,許多干部工人流著眼淚依依送別。
1972年,年近40歲的紀次龍轉業回到天津,在一家鋼鐵廠做了一名“司磅工”,就是用磅秤為產品稱重。一夜之間,這個昔日倚天亮劍的韋陀天神變成了獨釣寒江雪的蓑笠老翁。他的家就住在20多年前大姑和弟弟翻找他“尸體”的黃家花園附近。在別人的眼中,這是一種無法復述的孤獨和悵然,許多人為他惋惜和遺憾。但他似乎無動于衷。后來,紀次龍憑借他勤奮的工作和過人的才干漸漸奮斗到天津冶金局的領導崗位。
彭立昭據《北京紀事》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