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榮桓在魯南義結“山大王”

1939年3月，羅榮桓率八路軍115師主力挺進山東，其時，當地有日、偽、頑、雜、匪等多種武裝，115師新來乍到，可謂在夾縫中求生存。羅榮桓積極團結一切進步力量，縱橫捭闔，打擊日寇。

這期間，羅榮桓和不少有民族正義感和愛國心的“山大王”結為兄弟，并引導他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在魯南交下的萬春圃，就是這些“山大王”中頗具代表性的一個。

“山大王”家住進八路軍“大長官”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黨中央和毛主席派八路軍115師政委羅榮桓、代師長陳光率部于1939年3月挺進山東。115師到山東的主要任務，是建立抗日根據地，這是進行敵后抗日游擊戰的前提條件。然而，這時山東全境都被日、偽、頑、雜、匪控制著，各地都有武裝，人數少則三五十，多則成百上千，領頭的都被稱作司令。面對這一嚴峻的形勢，115師在建立根據地的過程中，羅榮桓、陳光審時度勢，帶領部隊該打就打，該拉就拉，見招拆招，很快就在山東站穩了腳跟。

1939年9月1日，羅榮桓、陳光率115師司令部及一部分主力來到魯南抱犢崮山區，到達大爐村。中共魯南特委書記宋子成率臨沂、郯城、費縣、嶧縣縣委負責人及各界代表迎出村外，在各界代表中有一位身穿長衫、年約六旬左右的長者，宋子成向羅榮桓介紹說：“他就是我們這兒大名鼎鼎的萬會長！”

進村落座后，宋子成開始向羅榮桓匯報工作，在談及統戰工作時，他說：“今天和我們一起來迎接部隊的那位萬會長，名叫萬春圃，字鴻源，今年57歲。他的家就在大爐村，他和他的幾個兄弟都是抱犢崮山區有名的地主和‘山大王’。他現在還擔任著臨沂縣商會會長，手下有幾百人，人稱‘萬三爺’。此人秉性剛直，具有強烈的愛國心和正義感，早在1935年就與我黨建立了聯系，并掩護過我地下交通員。抗日戰爭爆發后，他和我黨合作抗日，拉起了一支抗日武裝。今年春天，日寇‘掃蕩’抱犢崮山區，他率隊參加阻擊，其次子萬國英沖鋒陷陣，為國捐軀，他強忍悲痛，帶領部隊勝利完成了阻擊任務。”

羅榮桓聽完匯報，高興地說：“像萬春圃這樣的開明地主，我們應該相信他、團結他、鼓勵他、支持他，以誠相待，繼續與他合作抗日。只有建立廣泛的抗日統一戰線，我們才能在抱犢崮山區扎下根來。對于他的缺點錯誤，我們則應該循循善誘，幫他逐步克服。”

當天晚上，萬春圃為表“地主”之意，設宴款待羅榮桓等115師首長，并找來當地不少“頭面人物”作陪，羅榮桓等人推辭不過，只好赴宴。席間，萬春圃熱情邀請羅榮桓和夫人林月琴住到他家里去。羅榮桓爽快地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全聽萬會長安排！”萬春圃感覺很有面子，向作陪的其他弟兄連連稱贊羅榮桓。

羅榮桓等人剛住進萬春圃家時，萬家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小聲地說話，輕輕地走路，生怕驚動了這位共產黨的“大長官”。羅榮桓主動地接近他們，和他們一起拉家常，問長問短，大家很快就成了一家人，萬家人也不再感到拘束了。

住的時間長了，萬春圃常常看到羅榮桓教勤務員、馬夫、炊事員認字、寫字，和他們親如兄弟。馬病了，羅榮桓會親自動手與馬夫一起給馬灌藥。這些在羅榮桓看來特別平常的事，對萬春圃來說，卻是非常新鮮。特別是看到羅榮桓和其他八路軍首長與戰士們穿的是同樣的軍衣，蓋的是同樣打了補丁的被子，吃的是同樣的高粱煎餅和咸菜，官兵們同甘共苦，他心里非常感動。

一天，萬春圃見115師的“大官”們太過清苦了，覺得過意不去，便叫夫人做一些好吃的給羅榮桓送去。萬夫人知道羅政委愛吃辣椒，還特意殺了一只雞，炒成辣子雞丁，讓羅榮桓的勤務員王立志給他端過去。小王不敢，萬夫人便說：“這是萬三爺的一點心意，你盡管送去。羅政委要是說你，由我‘兜著’。”小王只好給羅榮桓送去。

羅榮桓一開始認為是伙房改善生活，動了兩筷子，便問小王：雞是從哪里來的？小王說明了原委。羅榮桓立即讓林月琴拿出錢來叫小王送去，并叮囑小王給萬家人講明，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我軍的規矩，不要讓他們產生什么誤會。

這件事使萬春圃感慨萬分，他說：“俺活了近60歲，還沒見過這樣的長官和這樣的軍隊。真是仁義之師，王者之師啊！有了八路軍，國家就有希望了。”

“山大王”毀家紓難支援八路軍

萬春圃在結識羅榮桓之前，對共產黨和八路軍只不過是有些好感，對八路軍并非毫無戒心。因此，先前他在支持中共抗戰上，大多時候不過是做做表面文章，虛意應付一下而已。但在認識羅榮桓之后，這種情況就完全改變了。

他感到羅榮桓和八路軍是真正的光明磊落的朋友。羅榮桓和他見面的那一天，就緊緊握住他的手，第一話就說：“萬會長是抗戰的英雄，您為四縣邊聯抗日根據地的建立作出了貢獻，我代表115師全體同志向您表示感謝！”令他的心里熱乎乎的。更使他感動的是，羅榮桓對他這個“地頭蛇”竟毫無戒心，一口答應住進他家里，這讓他在弟兄們面前賺足了面子。

羅榮桓住進他家里以后，他每天總要到羅榮桓的房間里來坐坐，羅榮桓經常會給他講些當前的形勢以及八路軍的歷史和傳統，這讓他感到受益匪淺。在羅榮桓的影響下，他的覺悟也有了很大的提高。115師代師長陳光還把自己的戰馬送給了他。羅榮桓、陳光等我黨高級干部平易近人的工作作風和八路軍嚴明的紀律，更堅定了他跟共產黨走，抗戰到底的決心。

115師進駐抱犢崮山區之初，吃的用的都十分困難，經費和槍支彈藥也十分緊張，萬春圃看到這種情況，決心盡自己的全部力量幫助八路軍解決這一困難。

一天晚上，他找到羅榮桓，說：“部隊不是缺糧嗎，就打開我那個蓄積了多年的糧倉吧，估計有不下15萬斤糧食，蠻可以應付一陣子的。”羅榮桓不同意，說：“這些糧食是你們備荒的，我們決不能要！”萬春圃固執地說：“你們為抗戰連命都豁上了，我這點糧食還會舍不得嗎？！我已經想好了，你們如果再推讓，就是看不起我了！”羅榮桓非常感動，緊緊握住了萬春圃的手，雙眼閃動著淚花。

為了幫助115師解決經費困難，萬春圃命人砍伐變賣了他家南山的所有樹木。與此同時，他還先后動員自己的幾個結拜兄弟——尚巖的陳毓山、銀廠的盛清沂、向城的劉子才、萬村的王拱辰和城后的趙劍南等人，向八路軍捐糧捐款，大力支援八路軍抗戰。

不久，萬春圃又做出了一個令當地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決定：把他苦心經營多年拉起的一支400多人的部隊，全部交給了八路軍指揮。這說明他已經決定把自己的一切都貢獻給八路軍的抗戰事業。

有了萬春圃等開明紳士和地方群眾的有力支援，115師的戰斗力大增。在羅榮桓、陳光等人的巧妙指揮下，115師先后拔除了白山、石河、孔莊等日、偽、頑據點，打開了抱犢崮山區的局面。廣大人民群眾見八路軍連戰連捷，抗日的積極性空前高漲，踴躍參軍和支前，使魯南抗日根據地有了快速的發展。

1940年春，115師在取得“討李（長勝）驅王（學禮）”戰斗的勝利后，羅榮桓指示臨沂、郯城、費縣、嶧縣四縣縣委，將邊聯地區的多支地方武裝統編為四縣邊聯游擊支隊，并任命萬春圃為支隊長。從此，這支隊伍在中國共產黨和八路軍115師的領導下，活躍在魯南平原，配合115師機動靈活地打擊敵人，成為抱犢崮山區的一支重要抗日武裝。

1941年春，魯南地區發生了嚴重災荒，為了給災區群眾節省糧食，羅榮桓命令駐魯南的黨、政、軍領導機關轉至山東濱海地區。部隊要出發了，萬春圃抓住羅榮桓的手，舍不得他們離開，羅榮桓再三囑咐他：“永遠跟著共產黨，堅持抗戰不動搖。”萬春圃連連點頭。

1941年4月25日，國民黨51軍337旅一部，在地方雜牌軍隊王洪九部的配合下，乘八路軍115師轉移外地之機，占領了臨、郯、費、嶧四縣和魯南領導機關駐地大爐村，并抓去了萬春圃的女兒萬國榮和兒子萬國平。他們送信給正率部在山上打游擊的萬春圃稱：“只要你過來，至少給你個團長當。否則就抓你全家，扒你祖墳。”萬春圃立刻回書道：“孩子無罪，殺剮存留隨便。我跟共產黨是為抗日，不是為當官，抗戰這條路我走定了。”后在我內線的周旋下，頑軍始終未敢對萬春圃的兩個孩子下手，直到抗戰勝利終將他們放回。

“羅政委永遠是我革命的引路人”

羅榮桓離開魯南后，并沒有忘記萬春圃。他念念不忘萬春圃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給予的大力支援，經常給萬春圃寫信，詢問他的生活和戰斗情況，鼓勵他繼續堅定地走革命的道路。

1942年秋，萬春圃的60歲壽辰快到了。根據羅榮桓的建議，中共山東分局決定為他舉行一個隆重的祝壽活動。

金秋十月，抱犢崮山區碩果累累，一片豐收景象。萬春圃60大壽慶祝活動在環山傍水的云峪村舉行，魯南各界代表和邊區縣干部群眾數千人參加了大會。會上，魯南黨、政、軍領導機關負責人頻頻向萬春圃祝酒，并先后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申共山東分局和115師政委羅榮桓、代師長陳光、政治部主任肖華等分別發來賀電，羅榮桓同時還派115師戰士劇社專程從濱海趕來演出，為萬春圃祝壽。

萬春圃被黨組織和羅榮桓的盛意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無限感慨地說：“我萬春圃有什么功勞，敢擔這么大的榮譽？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中國人，做了我應該做的事罷了。我萬某有今天，多虧共產黨的好領導，羅政委的指教！我發誓，今生今世跟著共產黨革命到底，永遠不會給羅政委的臉上抹黑！”

萬春圃沒有辜負羅榮桓的期望，繼續為人民的解放事業堅持不懈地工作。1943年，魯南地區的抗日形勢有了好轉，局部地區已開始轉入戰略反攻。萬春圃領導的邊聯支隊與八路軍蘇魯支隊合并，成立魯南軍區第5團，萬春圃任八路軍魯南軍區副司令員。之后，這位60多歲的老人和魯南軍區司令員張光中并肩指揮，又奪取了一系列的勝利。

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后，全國人民都沉浸在抗日戰爭取得徹底勝利的喜悅之中。那些天，萬春圃的心情也一直激動萬分，他思前想后，更加體味出中國共產黨的偉大。他鄭重地向黨組織遞交了一份入黨申請書。1946年2月，64歲的萬春圃經中共山東分局批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萬春圃在莊嚴的黨旗下鄭重宣過誓言后，難抑心中的激動，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一好消息寫信告訴羅榮桓。羅榮桓此時正在東北戰場上指揮作戰，聞訊非常高興，當即親筆回信勉勵他戒驕戒躁，為黨的事業繼續再立新功。然后，他又對身邊的同志說：“一個封建地主出身的‘山大王’，能夠堅決站到人民一邊，并成為革命隊伍的一員，這是黨的統戰政策的勝利！”

1947年冬，在“左”的思想影響下，一些地方民主政府開展了“三整三查”、“貧雇農當家作主”、“對地主掃地出門”的群眾運動。因為萬春圃曾有數百畝農田和山林，是大爐莊一帶最大的地主，翻了身的農民群眾和區鄉干部便要求他回大爐莊向群眾做交代。萬春圃清楚，只要回去，免不了挨斗、挨打。正當他左右為難之際，中共中央華東局的領導及時進行了干預和過問，做了大量工作，才沒有讓萬春圃回去，而派他的大兒子萬國華（曾任八路軍連長）代替他回到大爐，向群眾做了檢討，也替父親挨了一頓打。

1948年9月，華東野戰軍的部隊攻克了濟南，萬春圃隨部隊進城，接管解放了的濟南。建國后，他被安排在濟南民政局屬下的救濟院任院長，只是一個科級干部，而許多比他在魯南軍區資歷和軍階都低很多的人，安排的職務卻比他還高。很多人都替他鳴不平，大家都知道他同羅榮桓的關系不一般，就勸他把自己的情況寫信給羅榮桓反映一下。他始終沒有動筆，并對大家說：“我年紀大了，很高的職務也干不了，組織上這么安排也是有道理的。羅政委說得對，咱什么時候也不能居功自傲。給羅政委伸手要官，這事我干不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積極工作，沒有任何怨言。后來，在山東省軍區領導和時任山東省委統戰部部長馬保三的倡議下，成立了濟南市烈士建塔委員會，任命萬春圃為辦公室主任，才算使他這位原魯南軍區副司令成了濟南市的一名處級干部。1959年7月，濟南市政協舉行三屆一次會議，萬春圃又被增選為副主席。

1963年12月16日，羅榮桓元帥逝世。萬春圃十分悲痛，申請親自到北京向羅帥致祭，但沒被組織批準。他對家人說：“羅政委永遠是我革命的引路人，沒有羅政委，就沒有我的今天啊！”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萬春圃曾經的“大地主”身份再次給他惹來不少麻煩。一次，濟南市“支左”軍代表提出要將萬春圃趕回原籍。此事被住在濟南軍區干休所的原浙江軍區后勤部副部長董鳴春所知了，董鳴春曾是魯南軍區第一軍分區司令員，在萬春圃手下工作過。他找到那位軍代表，不客氣地說：“你們要他回原籍，他當軍區副司令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干什么呢！”這樣，萬春圃才免于被送回原籍。

1972年，萬春圃因病在濟南去世，享年90歲。沒有挽聯，沒有花圈，沒有追悼儀式，只有幾位在魯南共事過的老戰友，為其簡單辦理了后事。

張寧據《黨史縱橫》王貞勤/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