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鄰居眼中,他是一位滿頭銀發,愛說愛笑的老人;
在家人眼中,他是一位性格倔強,絕不服老的長輩;
在敵人眼中,他當年所帶領的敢死隊,揮舞大刀,如同噩夢一般。
他就是電影《血戰臺兒莊》中英雄連長的原型——李宗岱。
“我不要錢,也不要命,我只要日本鬼子的命!”95歲的老人依然能喊出當年的那些慷慨激昂的口號,他的講述又把我們帶回到戰火紛飛的1938年。
當年,驕狂的日軍叫囂著要“三個月滅亡中國”,位于津浦、隴海鐵路線交匯處的徐州危在旦夕,徐州的屏障——運河古城臺兒莊已失守四分之三,守城官兵個個拳頭握得鋼硬,眼睛都能瞪出火來。他們要用血肉之軀筑成血肉長城來守衛臺兒莊!李宗岱當時就在守衛臺兒莊的國民革命軍第40軍中服役。
當看到被日寇蹂躪的村莊,老人、婦女被集體活埋,就連嬰兒也被鬼子兵用刺刀活活刺死,李宗岱他們這些七尺男兒哭了。士兵們流著淚說:“我們的同胞已經如此,我們還活著干什么?!非把鬼子趕出去!有敵無我,有我無敵!”
戰斗進行得異常激烈。敢死連第一任連長戰死了,第二任連長的腿也被打斷了……敵人的裝甲車和坦克一輪又一輪蜂擁而上。沒有炮,我們的士兵就把手榴彈和炸藥捆在自己身上,撲向敵人的“鐵老虎”。硝煙,彌漫了雙眼;鮮血,染紅了大地!李宗岱臨危受命,擔任了敢死連第四任連長。在四天的戰斗中,他們170人用舊式步槍殺退了敵人十次進攻,其間,李宗岱曾率領十余名機動隊員,左擋右堵,與敵人展開肉搏。他聲嘶力竭地喊道:“弟兄們,有種的就跟著我沖上去!”戰斗中,李宗岱先是左膝中彈,但仍堅持不下火線,直到一顆子母彈從他的鼻梁右側射入,穿過腦部,從右耳穿出,他才被戰友們抬下陣地。命雖然保住了,但他卻永遠地失去了右眼……后來,李宗岱到了重慶。重慶解放后,他成為重慶市干菜果品公司的一名職工,在解放碑大陽溝商店當營業員。看到新中國的一派欣欣向榮,他從心底里感到高興。然而命運注定了李宗岱的人生要跌宕起伏,磨難重重。先是妻子石淑賢患病,他窮盡全力,妻子的病也不見好轉。妻子在臨終之前,抓住他的手,交代道:“你要善待幾個娃兒,把他們都撫養成人。”李宗岱深愛自己的妻子,妻子走后,他一直獨身未娶。
“文革”爆發,國家陷入混亂。1966年7月的一天,一個造反組織的6個人,幾腳就將李宗岱家的門踢開了,要他交代在國民黨軍隊的一些情況。他如實地回答說自己在魯南抗戰中致傷,傷好后又重返了抗戰前線,解放前夕還曾策反過國民黨的部隊。那伙人聽了,感到他不僅沒有罪惡,反而還是于國家有功之人,便悻悻地離去了。
不久,又一伙造反派來了,他們把他帶到一個小屋里,又追問他在國民黨軍隊干了些什么,他又如實地說了一遍了。那伙人又質問他:“那你為什么給蔣介石捐了800兩黃金,買飛機打共產黨。”他說他捐款時,國共都在抗日,他捐款買飛機也是為了打擊日本侵略者,怎么能說是幫蔣介石打共產黨呢?那伙人不由分說,就給他戴上高帽,拉到街上,一路高呼“打倒反動軍官”,游斗了好幾個小時,然后又把他弄到39中廣場上,開了他兩個多小時的批斗會,晚上又把他弄到燈光球場繼續批斗。
“文革”中,李宗岱的家先后被抄了9次,他們說他給蔣介石捐了800兩黃金,肯定還藏有黃金。他們把他屋中的家具都扔到了房外,然后又在屋中掘地3尺。李宗岱終于熬到了“文革”結束,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全國開始大規模地平反冤假錯案。他不斷地給中央寄申訴材料,引起了上級有關部門重視。
1990年元月1日,國家民政部為李宗岱重新頒發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革命傷殘軍人證》,1995年3月,上海電視臺、香港新大陸出版有限公司為紀念中國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周年,聯合攝制了大型電視文獻片《血肉長城》,攝制組專程赴重慶拍攝了李宗岱的鏡頭。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欄目也派人到重慶采訪了李宗岱。廣西電影制片廠在拍攝《血戰臺兒莊》時,廠長和導演也都來重慶找過他,請他給劇本提意見,看劇本中有無重大史實失實之處,人名、地名、時間有無差錯,電影拍成后,又在重慶主城區大溪溝電影院專場放給他一人審看。
1998年11月5日,薄海清市長又給李宗岱頒發了重慶市參事室參事證書,定為正處級。
李老的房間并不大,一張床鋪、一個床頭柜、兩個衣柜、一個梳妝臺和幾個裝雜物的塑料箱子,幾乎是房間里所有擺設。床鋪上放著一個撥浪鼓。大兒媳張女士解釋說,這是為了防止老人在晚間身體不適,又無法出聲時,讓老人搖動撥浪鼓發聲求救的。
床頭柜和塑料箱上,堆放著一些書籍和報紙。梳妝臺上,放的大多是藥品。但梳妝臺的鏡子上貼著的4張照片和1張卡片,引起了記者的注意。鏡子左上角的照片,是一張李老年輕時的黑白照,這是1939年5月1日,中央通訊社的記者為他拍攝的,一張是李宗岱和妻子的結婚照,一張是孫子的獨照,一張是老人與孫女的合照。卡在鏡子右邊的是一張彩色卡片,卡片上的文字很少,更像是一張日歷,上面的日期是“1945年8月15日”,這是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日子。
對于老人來說,他的戰斗,早已在1945年8月15日那天就結束了,在他剩下的日子里,家人就是他的一切。他好像永遠都覺得自己很年輕。當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后,兒女們給他喂藥,使用各種治療設備時,老人總是氣得直捶打桌子、板凳。他覺得讓他臥床,簡直是對他的一種嘲笑,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身體狀況好的時候,他最愛做的事情就是聊天。向記者、向孩子們講述他的戰斗故事。
說到現在的生活,李老感慨地說:“現在好啊,太平盛世,衣食無憂。這都是我的那些手足戰友用他們的鮮血,映紅了祖國今天的太陽!我是幸運的,也是痛苦的,我很想念我的那些弟兄們!”
張寧據《黃埔》易茗/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