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華,現居昆明市富民縣。
一、喜見白蟻滿天飛
在教室輔導晚自習,安靜的課堂突然有些騷動。原來窗口陸續飛進來一些小蟲子,前前后后有幾十只。有的直往燈管上撲,有的滿教室瞎撞,一會兒撞墻,一會兒落在學生的頭上、脖子里、白衣服上……一時間,女生的驚叫聲,男生的起哄聲,此起彼伏。有一只落在了講桌上,仔細一看,這罪魁禍首竟是飛螞蟻!
晚上一想,也難怪,淅淅瀝瀝下了半天的雨,想著還下不透,哪知連飛螞蟻都出來了。好啊,連旱幾年,總算有一場透雨了。
飛螞蟻本名白蟻,是蟻群發展到一定規模后分化出來的有翅成蟲。透雨過后,從蟻巢的分群孔里鉆出來尋找伴侶,飛不了多久就翅膀脫落,成對交配。印象中,只有連天下雨,土地濕透,白蟻才會出巢。
記憶中,飛螞蟻出窩時,可就是孩子們的最開心的時候了。歲數大一點兒的,拿上一把火扇,或者棕葉掃帚,冒著小雨撲打空中亂飛的飛螞蟻,歲數小的只管拿著袋子或瓶子滿地撿。地上的飛螞蟻大多已翅膀脫落,或是落在地上沾濕了翅膀,而且常常成雙成對連在一起,一抓就幾個,于是不一會兒就是一大瓶。高高興興帶回家,下鍋干焙,除掉翅膀,香油一炸,滿嘴噴香,爽啊!這時也是雞們、狗們最歡快的時候,滿地的飛螞蟻正好是免費的美食。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和雨中,開心的孩子、雞狗,大人們也喜上眉梢,不過,他們高興的是,昨天剛點下的包谷種子,不用擔心在地里干著,被田鼠或麻雀翻吃了。
記得最后一次吃飛螞蟻,是在鄉村學校工作時候了。也是黃昏時分,雨停后,看到有的學生滿校園地抓飛螞蟻,于是幾個年輕教師號召一大群學生一起抓。在單身宿舍用電爐、小鍋炸了兩大碗,師生同吃,其樂融融。不料,一名同事晚上渾身起了大大小小的紅疹,幾個人急忙連夜把他送到衛生院,經診斷為高蛋白過敏。唉,原來是這免費的美味惹的禍。
飛螞蟻出窩,大致在端午前后,一般也就是雨季到來的標志。山坡、林地積滿了水分,愈加翠綠了,山谷溝壑到處是潺潺的泉水。于是,一連串的好事接踵而至。
“五月端午,雞樅拱土。”家鄉的雞樅名滿海內,下透了雨的紅土高原,滿山的雞樅及其它菌子陸續探出了頭。山野,布滿了孩子們的足印。
“五月端午,黃鱔咬手。”大河漲水小河滿,稻田里,溝渠邊,捉黃鱔泥鰍的孩子多起來了。順著黃鱔吐沫(產卵)的蹤跡,找到洞口,一抓一大條,青黃青黃的,真正的精品。或者晚上帶上用剪刀改制的黃鱔夾,拿著手電筒,順著田埂、溝邊去照。夏夜太悶熱,黃鱔們都到洞外乘涼呢,一夾一個準,收獲自然不會小。
剛看見一條新聞:“新浪微博多名網友發博稱城里多地出現成千上萬的小飛蟲,很是恐怖。市民猜測,干旱的時間長,飛螞蟻大量飛出,預示著可能還會下大雨。”飛螞蟻為我們帶來了難得的雨季,應該高興才是,何必恐懼呢?
二、端午·黃鱔
前幾天,一個外地朋友來訪,想吃點特色菜,我首先推薦了鱔魚。果然,朋友吃后贊不絕口,意猶未盡,相約下次再來品嘗。我告訴他,想吃就在一個月之內來,以后則沒有此般美味了。
的確,家鄉有句老話:“五月端午,黃鱔咬手。”端午前后,正是黃鱔大量上市的時節,家鄉的野生黃鱔近些年雖已不多,但這一季在市場上、餐館里倒也還隨處可見。
野生黃鱔,營養豐富,鮮味十足,江南一帶甚至有“秋冬一根參,春夏一盤鱔”的說法。端午時節的黃鱔,圓肥豐滿,肉嫩鮮美,不僅食味好,而且具有滋補功能。所以江浙有習俗:端午節要吃黃鱔、黃魚、黃瓜、咸鴨蛋、雄黃酒,俗稱“五黃”。吃五黃能驅寒濕,祛五毒,強身體。
家鄉的小壩子土肥水美,歷來以優質大米出名。插秧到端午前后,蟄伏半年多的黃鱔紛紛鉆出了深土,寄居于池塘邊、稻田埂、溝渠畔。春來稻田一片青綠,田間多的是蟲子,正是黃鱔捕食的大好時節。端午前后,飽餐進補以后的黃鱔一條條發育成熟,滾圓滾圓,肚皮黃爽爽的,于是開始產卵(家鄉稱“吐沫”),產卵過后,據說都變為公的,異常矯健,甚至兇猛,拿黃鱔時常會被咬到手指。
當然,要想吃到美味,我們當然不怕咬。要想不被咬,自然也有辦法。最簡單的辦法是釣。用細鐵絲(有時也用傘骨,但太硬,在洞里不易彎曲)做一個釣鉤,穿上蚯蚓,輕輕伸進黃鱔洞里,待黃鱔咬上,一拉就出來,趕快掐住。當然,也有脫鉤或出洞以后還失手放跑了的。再加上要有合適的地形才好釣,所以,我釣黃鱔收獲不太多,還是喜歡用“黃鱔夾”去夾。
夾黃鱔的裝備相對復雜一些。找一把破剪刀,刀口部分放在火里燒紅,加工成鋸齒口,尖端稍稍掰彎曲。剪刀柄掰直,插上或綁上兩根木柄,“黃鱔夾”制作成功。天黑以后,約上同伴,帶上竹簍、手電筒出發。來到黃鱔最多的稻田邊,順著一條條田埂,借手電筒的光亮在稻田邊搜尋黃鱔。春夏之交,稻苗剛剛轉綠,田里水草還未滋長,能見度很好。隔不了幾步,就有一條黃鱔在秧苗間“乘涼”,慢慢把夾子伸過去,看準了,一夾就中。連著夾子把拼力掙扎、頭尾扭曲甚至纏絞在夾子上的黃鱔放入竹簍,于是繼續搜尋。夾黃鱔的成功率高,找準地點的話,三四個小時可以夾到兩三公斤。不過,這樣的機會并不多。記得我讀初一時,家里窮困,電池用廢了就買不起,常常只好眼巴巴看著同伴去,有時還跟著去打打下手。一段時間下來,學習成績直線下降,媽媽找其他同學一打聽,說我常常在課堂上睡覺,于是一頓好打,再也不允許去夾黃鱔了。因為天氣炎熱,大多數黃鱔往往要等十點多以后稻田里水溫降下才出洞來乘涼,所以每天晚上夾黃鱔回來基本都是十二點以后,睡眠自然不夠了。于是,大多數時候,我只有在放學路上釣黃鱔,或直接刨田埂捉黃鱔,對“黃鱔咬手”的體驗更深刻了。
最后一次捉黃鱔是大學即將畢業時,因“六·四風潮”,學校停課,當一些“精英”還在東風廣場激情演講時,我帶著一位同學回我家,每天就在壩塘邊玩,游泳游夠了,就到上邊稻田里捉黃鱔。有時用釣鉤,有時扒洞硬捉。兩個二十多歲的大學生,一身泥水地提著一串黃鱔從田埂上走過,惹得鄉鄰們陣陣的議論。
近二十年以來,隨著家鄉葡萄、蔬菜等果蔬種植的大量推廣,稻田越來越少了。農藥的大量普及更要了泥鰍、黃鱔們的小命,家鄉的野生黃鱔已不再像以前一樣多了。連自己嘴饞想吃都要找熟人買,或到熟悉的餐館才敢吃了。
又是一年端午節,多么懷念那黃鱔咬手的美好時光啊!
三、白薯·紅薯·紫薯
2012年3月9日,昆明街頭,陽光明媚。正是春城百花盛開的時節,我卻和妻子愁眉苦臉地在腫瘤醫院門口徘徊。
頭天女職工體檢,醫生說妻子貌似有一個囊腫,建議到專業醫院檢查,于是一大早就陪著她趕到了醫院。正滿臉陰云地在門口等檢查結果,突然遠遠傳來叫賣聲:“賣紅薯嘍,新鮮的烤紅薯!”只見一輛三輪車緩緩駛來,一位老者邊騎車邊叫賣:“烤紅薯,新鮮的烤紅薯。孩子吃了聰明,女子吃了健美,男子吃了減肥,老人吃了防癌!”我正不知如何開導憂心忡忡、一言不發的妻子呢,正好出門太早沒吃早點,于是買了兩大個烤紅薯:“來,吃個紅薯當早點吧!聽到沒,還可以防癌抗癌呢?難說待會兒檢查結果出來還真是虛驚一場呢!”吃著香甜的紅薯,妻子的緊張情緒漸漸舒緩了,后來的檢查結果也證明是婦幼保健院的誤診。
一年來,妻子還常常回憶說,那天的烤紅薯真甜。作為農村長大的我,當然知道紅薯的甜,而且那種甜是刻骨銘心的,只不過我們那時叫白薯,不管他是白心還是黃心。
記得八九歲時,還是文革后期,農村生活極端清貧,填飽肚子都還成問題,更別說有什么零食、水果吃了。我每天下午放學,都要到村后打豬草。秋冬季節,生產隊的豆田里馬豆草很茂盛,但不敢去偷,只有到山間自留地、田埂邊去找各種野草。天干物燥,自留地大多拋荒,尤其是收挖過的白薯地,這兒一塊那兒一塊空著。遠看像給小山們縫補的一塊塊土紅補丁,但嘴饞的我們最清楚,到地里偶爾會看到剛發出的白薯芽,下面自然會藏著白薯,那就是我們的美味了。找到嫩芽,用打豬草的鐮刀挖或直接用手刨,很容易刨到或大或小的白薯。當然,說是大,也不過手指長短——吃食金貴,白薯也要上飯桌,家家挖白薯都很認真呢。小的就只有小手指大,有些甚至是挖斷的半截。有時收獲太少不解饞,不甘心,又沒帶鋤頭,就直接躺在紅土地上,用雙腳蹬。干燥、疏松的紅土一會兒就蹬開一大片,埋在下面的紅薯時不時就露出來了。褲腳邊或干草上隨便抹抹泥土,連皮吃下肚,又甜又脆,那叫一個爽啊。
包產到戶以后,家家戶戶糧食多了,白薯慢慢種得少了,而且大多是用來喂豬,想吃白薯只有在集市上偶爾可以買到。記得有一年,有個學生給了我女兒一只小狗,養了幾天,發現那小狗不吃肉,不吃飯,只吃黃心白薯,也許是在老家吃慣了。想想沒辦法侍弄,不養了,可女兒舍不得把它送人。于是只有每次趕集都去買白薯。碰到一次就買二三十公斤。到了冬天,白薯少了,每個趕集日都去,卻難以碰到。我只有騎著自行車,半夜到十幾公里外的縣城農貿集散市場去買。頂著寒風,往返三十公里,每次載回二三十公斤,總算讓小狗熬過了一個冬天。
多年來,我每年秋天都要買一些白心白薯,或削皮生吃,或煮吃烤吃。漸漸地,妻子女兒也愛上了白薯,一家人品味著鮮甜、香醇的白薯,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幸福呢?
近幾年,就像其他奇形怪狀的瓜果蔬菜問世一樣,市場上突然出現了紫色的紅薯,而且還時常上得了酒店的餐桌。據說常吃紫薯可以防癌,不過相比土生品種,價格可不菲哦。
四、真傳
周末照例回老家看望父母。午飯時,女兒打電話回來,問起我們正在老家吃飯,羨慕地說:“你們又可以吃我奶奶做的臭豆腐了。別說了,再說一陣我口水都快流到電話上了。”
的確,女兒最愛吃蒸臭豆腐,尤其愛吃奶奶做的,這緣于我。
母親家是世代的豆腐之家,記憶中,外婆做的豆腐就是村里、鄉間最好吃的。舅媽繼承了外婆的衣缽,三十年來,舅舅挑一副竹篾豆腐框走村串巷,把元山豆腐的名聲傳遍了富民壩子,直到今年才因年老體衰放下了擔子。
母親不會制作豆腐,不過經她蒸煮燉炒后的豆腐卻是令吃過的人都難以忘懷的,尤其是蒸臭豆腐,是我青少年時期印象最深的美食。正源于這份情緣,成家后,我自己做飯時也特別愛做蒸臭豆腐這道菜。煮南瓜、蘿卜等耗時的蔬菜時,順便在上層蒸鍋里蒸臭豆腐。買焐到九成熟的豆腐,一大塊掰成三四小塊,分散放入盤子,每塊上面抹上點兒豬油,撒點兒鹽,再放第二層、第三層,每層均放油鹽,最上面撒上小蔥、芫荽、鮮姜末,于是入鍋蒸。豆腐外觀稍膨脹時端出,撒上糊辣椒粉、花椒粉,及時將炒鍋中已煉好的菜油均勻澆在上面。隨著“嗤啦”一聲脆響,滿屋頓時飄滿了濃香。
女兒從小就吃著我做的蒸臭豆腐長大,也愛上了臭豆腐。每當我蒸臭豆腐時,她常常等在灶臺邊饞涎欲滴,同時也將我的加工過程看在眼里。但是吃過幾次母親做的豆腐后,她卻說:“老爸,你做的臭豆腐沒有奶奶做的好吃。”我說:“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的嘛。說說奶奶做的為什么好吃。”她說:“奶奶的臭豆腐是放在米飯下面蒸的,有稻谷的香味。”我說:“你的確觀察的認真,但你還忽略了一點,那就是豆腐的質量。我們在奶奶家吃的臭豆腐,都是你奶奶的娘家祖傳手藝制作的,你的舅奶用的是元山獨有的洞子河泉水。這是其他地方的臭豆腐無法可比的。當然,我也沒得到你奶奶的真傳,也是小時候像你一樣在灶臺邊偷學的。但是這么多年來,在我們家吃過蒸臭豆腐的人還沒有誰說過不好吃呢,我在各種各樣的餐館里吃到的蒸臭豆腐,也都覺得沒有我做的好吃。不過也覺得你奶奶做的最好吃,因為那是祖傳的,是家的味道,是純正的家鄉味。”
記得女兒小學六年級時的一天,把我和妻子支出家門,說她要在家宴請幾位同學。晚上我問她吃些什么菜,她說:“煮面條、涼拌番茄、蒸臭豆腐。她們最愛吃我蒸的臭豆腐了,可惜我不知道該買多少,只買了兩塊,一上桌就被她們搶光了,連我都沒吃到。”
妻子頓時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本欄責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