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的墨客文人筆下,孤獨都是一門大學問,再因行萬里路而升華。
凱魯亞克有一本叫《孤獨旅者》的書,是把一些出版的和未出版的文章片段整合在一起,間斷隔離地敘述他所走過的地方。書中,作者的行跡豈止是遍及美國的東西海岸和遙遠的西北部,包括墨西哥、摩洛哥、巴黎、倫敦等等,形形色色、神神秘秘的國家與城市,都一一展現在眼前。
盡管不像《在路上》那樣成體系且知名,但《孤獨旅者》卻在一如既往的漫游頹廢中,更深層次地探討著存在的真諦。比如,凱魯亞克所宣稱的,制度、法律、婚姻都是人類因為害怕孤獨而做出的無奈的選擇;比如憤怒就是一種充滿了進攻性和歡樂的力量;比如互助、友愛、平等是人類進步的根本動力,而商業、科技、管理都只是獲取幸福生活的工具,等等。
黑人藝術運動中的關鍵人物阿米里·巴拉卡曾給“垮掉的一代”定義,他認為這就是一群擁有不同國籍的人在一起,都以為“社會”這東西很扯。一語中的。
“垮掉的一代”之后,再難看到那種把孤獨心境詮釋得恰到好處的人。尤其是在當下的中國,要找那么一分孤獨遙遙應和,還要穿越上千年。
我認為,抒發淡淡愁思莫若唐代的孟浩然,他的《宿建德江》把愁上升到了一個清新境界: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張繼的《楓橋夜泊》也堪媲美: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其實在我理解,大多數旅者本身并不崇尚孤獨,而只是尋求一種了無牽掛。思念忘不了的人,尋求或有或無的慰藉,以及縱然看遍層林盡染、萬山紅遍,心靈深刻銘記的那類淡然。《文心雕龍》中早就有載:詩言志歌詠言。心里沒點憤懣得以抒發,似乎就不好意思忝列文人了。
古今中外的墨客文人筆下,孤獨都是一門大學問,再因行萬里路而升華。一位過來友人曾經分享過這樣的行記感悟,他說只有親自踏遍那些被遺忘了的角落,才算真正認知了你所知道名字的土地。我舉雙手雙腳贊同。
一年前,阮義忠的《人與土地》出版,封面的黑白照片是一排村民在比賽,看誰的筋斗能翻最多次。阮義忠說,極其平凡的事件,卻讓他直覺到它的深刻寓意:人類在土地上重復著生、老、病、死的輪回,累積著貪、嗔、癡、慢、疑的業力,卻一同注目著顛倒的人生,毫無所覺。
《人與土地》中的作品拍攝于1974年到1986年,曾在國內外諸多美術館展出并被收藏。有說這是阮義忠對于臺灣鄉土人情的最后一瞥,這一瞥飽含著質樸深情與懷戀,尤其是配文的背后故事,更讓這些幾近消失的歷史歷久彌珍。攝影者最大的挑戰即在于:感動的當下也是創作的同步,因此身、心都必須極度敏感與機靈。這種憑借積瀝而得的感悟,讓阮義忠攫住了一個個的永恒瞬間。
另一位以土地為題的詩人艾青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是因為我對著土地愛得深沉。這恰好說明了,情感是為文的初衷,是謂“為情而造文”也,而非“為情而造文”。作為情感的孤獨,就特別需要以孤獨的語言生發。
可惜的是,宥于現實的人們早就沒了抒發的興致,入世的好處都化作了己樂升平。少之又少的孤獨旅者也都被智者們歸為“叛逆”。這幾年里,也回看了一部沒太多雕琢痕跡的孤獨之作,韓寒的《像少年啦飛馳》是,安妮寶貝的《告別薇安》是,李海鵬的《晚來寂靜》是,張嘉佳的《情人書》也是。只是數量的確不多,而且后來大多變得不孤獨了,沒有把“孤獨”的風格演繹得長久,更沒有成為一種流派。
至于流派我是這么看的,“迷惘”和“垮掉”這樣的消極避世主義都能被海明威和凱魯雅克等變成卓有地位的文學史記,那么“孤獨”這么小資的詞匯為什么就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