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剛過,嘉峪關陡然變天了,飄飄悠悠的小雪使氣溫驟降10℃,而距離嘉峪關市20多公里的黑山峽谷,就更加陰冷了。就在這個時候,嘉峪關市懸壁長城文管所工作人員要進山進行例行巡查,我跟隨他們走進了莽莽蒼蒼的黑山深處,去探訪古老的巖畫。
黑山位于嘉峪關西北,古稱洞庭山,山澗泉水﹑溪流潺潺而下,山下的大草灘地廣草茂,從古至今便是理想的天然牧場。優越的地理環境和豐厚的自然環境,使這一地帶在遠古時就有諸多的野生動物和人類在此活動。
在黑山的溝口,我們在一塊高聳的崖壁之上看到了雙線陰豎刻 “北漠塵清” 四個大字。整個畫面高60厘米,寬24厘米,字體工整,渾厚蒼勁。大字左側豎刻“大明萬歷 己肅州兵備廣陵師古書”15個小字。
嘉峪關自古代起便成為地位極為重要的軍事要塞,也是絲綢之路的重要孔道。歷代都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漢代設玉石障,唐、五代時設天門關,此后,玉門關東遷至此。明洪武五年(1372),宋國公馮勝平定河西,建嘉峪關城以控制西域。洪武二十七年(1394),置肅州衛(今酒泉),嘉峪關為肅州衛管轄之地。平定河西后,明王朝大舉遣兵、移民、扶植農業生產,嘉峪關一帶,多安置藏族及蒙古族,劃地以牧,教習農作。
而黑山巖畫則是遠古時期嘉峪關地區游牧民族生產、生活的真實記錄。現共發現分布在黑山石關峽口、磨子溝、蕉蒿溝、四道股形溝、紅柳溝、交河溝六處戰國至明代時期的巖畫164幅。
這次巡山,我們將對這164幅巖畫逐一排查。
山路崎嶇,過山風像是一柄利劍,在山谷逡巡,吹在人身上,如同刀割一般。狹窄的山谷,奇石遍布,野草叢生,我們像是蹣跚學步的兒童,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往前騰挪,不然就會被凌厲的石頭崴了腳,或者被尖利的植物劃破衣服。一路上,時而攀越,時而攀爬。山泉中涌出來的泉水化作巨大的冰瀑,掛在山崖,我們只好先固定好繩索,再拽著繩子前行。
同行的嘉峪關文物景區懸壁長城文管所所長汪玉萍,工作人員呂寧、郭津如身背各種測量工具和一天的干糧和飲用水,走起來就更加吃力。
隨著巖畫的不斷展現,我們的疲勞也隨著那形象生動、精美無比的畫面的感染而消失,整個行程甚至充滿了激動和興奮。但對于那些年年歲歲守衛黑山巖畫的工作人員來說,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汪玉萍告訴筆者,黑山巖畫是我國巖畫寶庫中的明珠,早在20世紀70年代初被牧羊人發現后就蜚聲中外了。
巖畫的保護與利用一直是我國乃至世界巖畫研究領域的一項難題。嘉峪關文物景區一直探索著如何有效保護并加以研究和利用的途徑,而這定期的巡視,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保護措施之一。夏季,是采礦的旺季,他們每周都要巡查一次,來回幾十公里的山路,被磨破的膠鞋,他們每人都有一籮筐。
呂寧是一個有著家學淵源的考古愛好者,他父親就是嘉峪關文物景區的老學者,出版了《嘉峪關文物》等多種著作,如今父親永遠地離開了他,但在文物研究的道路上,他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那根接力棒。說起黑山巖畫,他如數家珍。
黑山巖畫反映的時限跨度大,時空關系復雜,涉及部族較多;畫面所反映的內容豐富多彩,有動物、人物、佛塔、植物,還有大型的操練舞蹈場景。
早期的黑山巖畫屬于原始馴養巖畫時代,也就是舊石器時代末期、新石器時代早期,距今10000~6000年。分布于四道股形溝的巖畫有人物和動物個體430余個,其中,大角鹿、水鹿、犀牛、野牛、巨貘、豺、虎、蟒蛇等動物的出現說明當時這里的氣候溫暖濕潤,雨量充沛,森林密布,峽谷河水為多種動物繁衍生息提供了適宜的氣候條件,具有明顯的亞熱帶氣候特征。與黑山同屬一個山系的肅北馬鬃山北麓野馬山也發現四處巖畫遺址,其中別蓋鄉好布拉村大黑溝的布爾哈達處的巖畫中畫有象的圖案,說明當時有象這種動物生存的環境,與黑山巖畫中的犀牛為同時代產物。黑山巖畫和馬鬃山巖畫中,都有早期蕨類植物進化成的植物。蕨類植物隨河西走廊氣候轉暖,只能保留到距今11000~7000年。黑山地區的古人只有看到這種植物才有可能把它鑿刻在崖壁上。二者對照研究發現,此處部分巖畫為早期作品。
中期的黑山巖畫屬于戰國、秦及西漢初期的游牧民族的文化遺存。這個時期,活動于河西走廊的中國古代的游牧民族有烏孫、月氏、匈奴等。春秋時期至戰國時期,烏孫活動于河西走廊的“祁連、敦煌間”。漢初,烏孫人被月氏人強逼西遷到了伊犁河流域,占領了整個河西。他們應為這一時期的巖畫創作者。漢文帝初年(前174),北方強大的匈奴人占據河西。匈奴人喜歡以虎入畫,表現其剽悍的民族性格。在陰山巖畫和黑山巖畫中都有較多虎的形象,虎多刻畫得形象逼真,且多成群,有些虎身上刻有線條紋飾。由此認為,匈奴人是中期黑山巖畫的主要創作者。一路觀賞,在那陡峭的巖壁,在那山麓的巨石上,我們就像是在歲月的時空中穿梭,有時光倒流的感覺。
有興奮,也有遺憾,看到不少的巖畫在歲月的風塵中漸漸模糊甚至消失,看見巖畫四周被現代人刻寫的“某某某到此一游”,我們不禁黯然神傷。
在巡查中,郭津汝憂心忡忡地說,黑山巖畫除自然因素對巖畫造成破壞外,采石、開礦、放牧活動和游人對于巖畫的亂涂亂刻等不文明行為也日益增多,給巖畫的保護增添了難度。汪玉萍認為自然因素的破壞是漫長的、緩慢的、輕微的,一般是難以避免的,而人為的破壞則是迅速的、災難性的、毀滅性的,多數是可以避免的。黑山巖畫分布在黑山裸露的山石上,長期的風吹日曬、雨淋侵蝕、石面風化、動物踐踏、植物攀爬、天然污損、氣候變化都可以對巖畫構成損壞。其中一些巖畫出現了裂隙、掉塊、剝落等現象,有些原本清晰的圖案,已經變得模糊難辨,甚至消失不見。石關峽、四道股形溝、蕉蒿溝、磨子溝受自然因素影響較為嚴重。1978年巖畫普查發現的個別巖畫,在短短的20多年間經風吹、日曬、雨蝕、風化,已經難覓蹤影了。如現在四道股形溝內一獨立山體上,原有巖畫三幅,20余個圖案,現在已經隨巖面的剝落而漸漸消失。石關峽、蕉蒿溝巖畫都存在這樣的現象。
走進黑山,走近巖畫,我們為我們的祖先而感到驕傲;走出黑山,走向喧囂的都市,我們的心情卻難以平靜:幾千年前人類文明的心靈畫卷,雖有不少被自然的風霜抹平,但更多的卻被我們的貪欲所吞噬,這豈不是一種諷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