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在段文杰先生從事敦煌藝術保護研究60年紀念座談會上,我曾經以《敦煌圣徒,時代功臣》為題發言;段文杰先生逝世后,我應約撰寫了《段文杰——敦煌研究杰出的領軍人》的懷念文章。段先生對敦煌學研究的杰出貢獻,舉世公認,我只想以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首批會員及20多年學會秘書處工作人員的身份,通過追憶我認識段先生30年來親身感受的幾件事情,來表達我對段先生的崇敬和懷念之情。
1982年夏,我和部分參加敦煌文學座談會的代表,從蘭州坐火車到柳園,當天沒有去敦煌的班車,只能各自想法搭便車前往。我和南京大學高國藩先生同搭一輛貨運卡車到了敦煌。非常幸運,第一回參觀莫高窟,就是段先生親自為我們引領、講解。那天的心情仿佛朝圣,一直沉浸在肅穆而興奮的氛圍之中,看了幾個洞窟,都有哪些內容,今天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段先生講解敦煌藝術時如數家珍般地自豪、虔誠、嫻熟,卻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當時更讓我們深有感觸的是段先生希望“敦煌學回歸故里”的急切心情溢于言表。他說:“我們整天守著莫高窟這座寶庫,如果出不了研究成果,將愧對祖宗、愧對子孫啊!”當時我們還不十分清楚,他的這種心情,已經在付諸實際行動。1979年,蘭州大學建立敦煌學研究小組后,段先生即為蘭大歷史系進修班講授了敦煌學課程。80年代初,幾所高校盛傳有人稱“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日本”,對中國學者刺激甚大。從1979年起,段先生開始帶領所里研究人員撰寫學術論文,一年后結集為《敦煌研究文集》,于1982年初正式出版發行,正如我在懷念文章中所寫,此書“應該是中國敦煌學界沉寂了十多年后的第一部學術專著,猶如嚴冬過后的震撼人心的第一聲春雷,其在敦煌學學術史上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同時,段先生在1981年即提出“組織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并寫入研究所的《十年規劃》之中。后來經上級部門批準,又積極聯絡全國的敦煌學研究者,組織實施繁重的籌備工作。出于對敦煌學研究動態的關切和對年輕人的扶植,他很仔細地詢問了我們各自的研究計劃,提出希望在條件具備時聘請我們做敦煌研究院的兼職研究人員。也就在我第一次參觀莫高窟之后回到北京不久,就接到了敦煌研究院邀我參加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的請柬。后來,這次學術討論會和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的成立大會同時在蘭州舉行,我們這些會議的代表也成為了學會的首批會員。后來,我和國藩又都受聘為研究院的兼職研究員。應該說,這與段先生對年輕學人的提攜和關懷是分不開的。不講資歷,不分年齡大小,不論院內院外,而以培養敦煌學研究的后繼人才為重,這正是段先生的一貫態度。我想,在敦煌吐魯番學會籌備會上之所以會產生一些爭議,恐怕和段先生期盼研究院能成為全國乃至世界敦煌學的研究中心的急切心情不無關系,應該是可以理解的。
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立后,段先生擔任了首屆理事會的第一副會長。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帶領甘肅地區,尤其是敦煌研究院的研究力量開展學術研究與交流;組織與協調全國會員的責任,則主要落在設于首都師范大學的秘書處和秘書長寧可先生的肩上。1984年起,段先生被任命為敦煌研究院首任院長,工作十分繁忙,除了帶領研究人員繼續開展各級
課題研究外,還必須做好石窟保護和其他行政事務。這時候,他親自擔任主編的《敦煌研究》雜志已經試刊印行。他深知這份刊物辦好與否對敦煌學界的影響,因此花費了許多心血來征詢學術界的意見。因為我在出版社當編輯,段先生多次托人帶話給我,希望給編刊工作提供意見和建議。從1987年4月起,我負責《文史知識》編輯部的工作,段先生很高興,更是要求我們為研究院提供辦刊經驗。1988年下半年,段先生經過深思熟慮,多次向我提出要派趙聲良來我們《文史知識》編輯部進修,為了能解決聲良來京后在辦公樓住宿的難題,段先生讓我跟書局總務處的負責人允諾,事后可以免費邀請一位總務人員到敦煌參觀。敦煌吐魯番學會提出并實施在北京、蘭州、吐魯番建立資料中心時,研究院已經有了自己的資料室,段先生在與北京圖書館徐自強先生溝通后,決定利用與國內外藝術研究機構交換、贈送圖書資料的便利條件,著重充實藝術類圖書,加強研究院資料室的建設,突出自己的特色。購買圖書資料需要經費,但段先生說:“我們也缺錢,但更缺乏經驗,缺乏人,需要大家的支持。”學會和北京圖書館共建敦煌吐魯番學資料中心后,專門設立了學者資料庫。我將此情況報告給段先生,他很重視,指示敦煌研究院的資料室也要借鑒北圖的經驗,希望能夠做到“資料共享,情報互通”。
1991年下半年,段先生出于進一步整合甘肅省內敦煌學研究力量的考慮,也是為了實現他“敦煌學回歸故里”的期盼,發起成立甘肅省敦煌學會。此舉開始在北京引起了“另立山頭”的誤解。經秘書處請示季羨林會長、寧可秘書長后,我寫信給在蘭州大學的齊陳駿副秘書長,請他代表學會出席12月16日舉行的甘肅省敦煌學會成立大會并致賀詞,基本上消除了疑慮。20年來的事實證明,甘肅省敦煌學會為敦煌學研究事業的發展做出了許多積極貢獻,段先生功不可沒。1991年,學會派沙知、齊陳駿二位教授和我同赴蘇聯列寧格勒考察東方學研究分所所藏敦煌寫卷,開啟了我和俄羅斯敦煌學研究者交流合作的新階段。段先生在向我們仔細詢問相關情況后,深感俄藏敦煌文獻和藝術品在拓展與深化研究中的重要性,1994年,委托我與孟列夫先生接洽,促成了1995年他率敦煌研究院代表團對俄羅斯圣彼得堡東方學研究分所和愛爾米塔什博物館的訪問,取得了重要的成果。眾所周知,段先生任院長期間,敦煌研究院的對外交流達到了空前廣泛、深入的程度。總之,為了推進敦煌研究院的各項工作,段先生積極奉行“走出去,請進來”的正確方針,“敦煌人”的足跡遍及敦煌文物收藏地。
誠如樊錦詩院長在紀念段先生的文章中所寫:“段文杰先生特別重視培養人才,可以說是愛才如命。”我聽說,段先生擔任院長期間,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口頭禪是“挖人才”。除了公開刊登廣告在全國招聘人才外,段先生特別注意培養有志留在敦煌工作的年輕人,大膽使用,花重金送到國內外高校培訓。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使用基金會資金及其他科研經費資助院內青年學者出版學術著作上,段先生是尤其慷慨的,而且他自己從不因此要求列名或掛名。我作為中國敦煌石窟保護研究基金會首屆理事會的副理事長,還曾經覺得段先生對院內人員過于大方而提過不同意見。現在想來,他是為了鼓勵院內年輕學者多出成果,也是為了讓研究院能夠留住人才,苦心可嘉。他的“挖人才”,我本人也有親身感受。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希望能從外單位引進學術帶頭人和接班人,曾經親自出面先后邀請中山大學姜伯勤、四川大學項楚、北京大學榮新江三位教授調到敦煌研究院工作,后來又在北京親自勸說我去敦煌工作。有一次,還特意請樊院長到《文史知識》編輯部轉達他的意思。我們幾個,雖然因為各種原因無緣應召,卻都很感謝段先生的信任,也都真切地感受到他為推進敦煌學事業求賢若渴的心情。
段文杰先生已經乘鶴仙逝,他畢生為之奮斗的敦煌學研究事業正不斷推進,在樊錦詩院長和其他研究院領導的帶領下,敦煌石窟的保護和研究工作也蒸蒸日上,敦煌研究院各類人才不僅活躍在名副其實的敦煌學研究的核心陣地上,也在國內外學術界贏得了聲譽。我想,這是對段先生最大的安慰和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