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用中山大學姜伯勤教授的話意,段文杰先生在用他的生命,譜寫調奏大敦煌交響曲樂章的最強音。敦煌研究院之所以有今天這么好的開局和成就,段先生功不可沒。在院發展史的關鍵時刻,他起到旗手和奠基人的作用。國際國內給予他的眾多獎譽,他當之無愧。
先生是我的師輩,我的授業師劉敦愿先生是段老在國立藝專的同學。在學校他就向我介紹敦煌石窟有常書鴻、段文杰、史葦湘三位專家。1961年,我畢業來甘肅恰好分配做石窟考古,得悉段先生臨摹最豐富真實,分毫不失其規范神韻。高山仰止,令我欽佩不已。但因工作關系,和先生接觸甚少。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有幸任省博領導,與他接觸稍多起來,經常聆受先生的學識、教誨。在第一屆省文博高級評委會工作期間,聽他說知識分子的作用和苦衷,深感先生對中央政策的理解擁護。耳聞目睹敦煌院日新月異的發展進步。我作為見證,常自慚不如,感慨良多。在此,想就先生寶貴的精神品質,說一點我的感想。
第一,段文杰先生以其一生,體現他至真至誠熱愛祖國、民族和中華歷史文化與傳統,并忠貞不渝為之奉獻的精神。段先生雖任敦煌研究院二代領導,但他實屬于第一代老一輩專家學者,是“五四”以來國家民族危亡造就的新一代愛國主義知識分子,并且繼承保留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優秀傳統。抗日到解放戰爭之際,他從南國奔赴大西北荒漠孤島的敦煌莫高窟,是胸懷復興國家民族、光大中華優秀文化大志,步向達、常書鴻等一輩后塵。先生從此扎根敦煌60年,為保護、研究、弘揚敦煌文化藝術,就像萬里求法之圣僧,從未停止跋涉步履。先生前半生之崎嶇磨難可謂極矣!但他沒有垮下來,他像愛護生命一樣,熱愛眷戀敦煌藝術和事業。“一畫入眼里,萬事離心中。”正是這種根脈深厚的大義、大愛,使他對事業、人生,一直持有高度的使命感和責任心。在關鍵之時,在“耳順”、“不逾矩”之年,受命擔任院長,開啟敦煌研究院事業改革開放的新航程。夙愿未了,使命在肩,他的勇氣和信心來源于此,這在全國文博界是很罕見的。
第二,不懈地追求真理,與時俱進,改革創新。先生本質上是一個改革者,不安于現狀,追求進步,勇于探索攀登,富有遠見卓識。段老正是以這種優勢和專家特長,加上敦煌院的好領導班子,形成一個堅強核心,不失時機,方向正確,順利地展開敦煌研究院和保護研究工作的改革歷程。如確立以業務工作為中心不動搖;以出成果、人才為檢驗成敗標準;建立院所新機構機制,整合資源,配備隊伍,理順關系;尊重知識和人才,落實知識分子政策;人事改革,不拘一格引進人才;創辦學術陣地《敦煌研究》,建立基金會、強化資料信息和現代科技保護研究;以科研為重心和特殊點帶動全面工作;特別是大膽面向國際對外開放、引進技術、培養人才、實行項目合作和制度性的國際學術交流平臺等。應當說,敦煌研究院的改革開放工作是全國文博系統最好和最有實效的。可惜這些經驗和創新,沒有及時地推廣到文博系統。敦煌研究院改革開放的最重大成就是在國家局、省委的正確領導下,在段文杰先生為核心的院領導班子帶領下,以及全院廣大知識分子的支持努力下,將敦煌研究院建成了世界上最大的敦煌學和敦煌石窟藝術的保護研究機構,同時也帶動促進了中國敦煌藝術和敦煌學的發展,將其推上世界先進文化事業的行列。
第三,段文杰先生學識淵博,真知灼見,富有研究和創新 成果。我所要強調的是基于上述精神的影響和指導下,其學術思想和治學方法必然是求真務實和科學辯證的。學風質樸,實事求是,絕無嘩眾取寵,甚至在爭辯時也無任何個人情緒,只求真理,無名無利。這是一種學問大家的風范,與當前某些學風、文風的輕浮不正形成鮮明對照。學術首先是學問的心術。先生著述不論長短,都是言之有物,分量重大,立足高,視野大,既是樹木又是森林,在樸素淺顯的語言下是準確清晰的深刻道理。麥積山早期洞窟窟前發現的風格怪異的壁畫,先生可一語識破其時代。他對莫高窟、榆林窟每一窟龕、每一造像壁畫的特點、區別、變化皆爛熟于心。我曾目睹20世紀70年代他帶領工作小組在新疆考察石窟時所作記錄的文字圖表,精細程度令人欽佩。先生掌握大量石窟寺以外的學術考古資料,尤其精擅美術考古,善于運用考古方法論(如標型、類型、地層學及比較研究)。他臨摹壁畫超出眾人,是因為這是建立在美術考古和對風格技術進行考古學分析的基礎之上。先生壁畫臨摹的三原則:客觀臨摹、舊色完整臨摹、復原臨摹,實質上就是考古學田野發掘所得資料進行修復、復原的原則。先生關于敦煌藝術、風格的淵源及與東、西文化藝術關系的創見,則是運用藝術考古的方法在調查分析大量中外石窟遺存,結合分析,比較其變化異同,理清縱橫各方關系和影響,而創造性提出“敦煌類型”即本土風格之說。在此基礎之上,對敦煌藝術的民族傳統、外來因素、內容考證、藝術分類分期、技藝和美學等重要問題,給予正確的研究判斷。
段文杰先生雖然離開我們,但他參與建設的成就,他的學識和言傳身教,作為寶貴的財富已留給了我們。他的精神永遠活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