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喱辣椒

讓我們回到十二年前，阿里納斯初入聯盟，而奧蒂斯·史密斯還在勇士擔任球員事務總監的日子。我們很熟悉阿里納斯的凄涼往事——年少喪母，四海為家，因為貧窮連吃頓麥當勞的錢也沒有；展現出籃球天賦，卻被高中教練預言無法在NCAA中上場，再被大學教練預言在NBA不能立足；2001年選秀那天，他一直守在加州一個旅館里的電視前，看著自己的名字在首輪一直無人問津，阿里納斯打開窗子，把剛買的鉆表和金鏈扔到街上，關掉電視，大聲痛哭。最終他直到第二輪第二順位，才被勇士隊選中。那么是怎樣一位宅心仁厚的球員事務總監，溫暖了這顆被輕視的天才的心呢？

2001年10月，《體育畫報》記者菲爾·泰勒提到，從阿里納斯進入聯盟的第一天起，史密斯就對他無微不至?！瓣P于到底是誰該幫助年輕球員成長的問題，大伙總是爭論不休。”史密斯說，“聯盟？球隊？還是經理人？工會？其實是我們自己選擇了這些球員，作為一個組織，我想球隊工作人員有義務去幫助他們成長?！迸c其他所有球員事物總監不同，史密斯絕不只想與新人們“偶爾交談”。選秀后才過去兩天，當賈森·理查德森、特洛伊·墨菲和阿里納斯剛抵達奧克蘭時，史密斯就跟這三人來個正式會面，他給了每個人一個尋呼機，告訴他們“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從訂餐到買電影票；他還單獨做了一個日程表，安排好賽季中與這三個孩子吃飯的時間。三人中，墨菲心智早熟，理查德森大大咧咧，史密斯很確信他們很快能適應這個聯盟，但沉默寡言、一臉郁悶的阿里納斯，則讓史密斯最為關心。

沒有經驗、身高不足，身為菜鳥的阿里納斯，如何在勇士的臃腫后場生存下去，看上去成了大問題?？粗⒗锛{斯拼命練習投籃，卻不懂得融入球隊、與老隊員交流，史密斯在琢磨，怎么幫助這個被外人認為“非常古怪”的孩子呢？后來每個周三，史密斯都邀請阿里納斯來家中吃燒烤。阿里納斯吃上了癮，后來在外面吃燒烤，竟然吃不下去?！安恢罏槭裁?，沒有在他家吃的那么香?！卑⒗锛{斯說，“后來，他開始教我燒烤的秘訣：別讓火燒得太旺。他說打球也是一樣，不要急于求成，只要持之以恒，總有一天能打出名堂?！?/p>

初來勇士的阿里納斯，對外界有股強烈的不信任，自己也缺乏安全感。在菜鳥賽季中段，球隊工作人員告訴他，需要為他定做一套西服，可阿里納斯堅決不干。“受傷的替補才穿西服?！卑⒗锛{斯說，“球隊不需要的人才需要西服，告訴他們我不需要西服?！睙o奈之下，史密斯親自出馬，他笑著說：“好吧，那就別穿西服了，來件夾克和幾條漂亮的褲子吧！你得在媒體前正式亮相幾次，見見那些買季票的人。他們中的一些人，可是很有派頭的，你總不能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從工廠里出來的吧?！碑斕?，阿里納斯就在史密斯的辦公室里見了裁縫。日后，在自己的博客中追憶起這件往事時，阿里納斯說：“家人說的話，你總不能不信。史密斯是個朋友、大哥、老師、顧問，甚至是個老爸級的人物。這樣一個人出現在身邊，實在是太好了。”當史密斯自己還在打球時，他就喜歡帶著激情上場?！拔业贸姓J，我喜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笔访芩拐f。當然，這股子瘋勁，也讓他在后來做出了很多瘋狂的交易。在其短暫的職業生涯中，史密斯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他參加了1988年扣籃大賽，得到和喬丹、德雷克斯勒同臺競技的機會，卻因為緊張，把球衣忘在家，只得穿著緊身衣上場。饒是如此，2006年7月，在與ESPN廣播電臺聽眾的聊天中，史密斯還是說：“我曾經不顧一切、發了瘋似的打球，不管是得兩分，還是二十分，我都喜歡上場的感覺?！?/p>

正因如此熱愛這項運動，他也喜歡那些全身心投入比賽的后輩們，就像阿里納斯。這個二輪秀剛進聯盟，就宣稱要讓所有在第一輪選秀中遺忘他的球隊后悔，宣稱要在第一年就在勇士打上主力，宣稱要“用投籃讓自己變成一個有錢人”。在勇士，沒人喜歡這個狂妄之徒，阿里納斯承認當時人們覺得他“腦子進了不少水”，除了史密斯。他目睹了阿里納斯從半夜兩點開始訓練，一練就是一天，每天只睡三小時；他目睹這孩子和墨菲比賽投籃，輸到吃晚飯的錢都沒有，干脆就留在訓練館通宵；他知道這孩子只租了一間有張小床的公寓，把幾乎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投籃上。“伙計，籃球不就是不顧一切的激情嗎？”史密斯說，“對阿里納斯這樣的球員，你必須要時時給予鼓勵。”

于是，他時常給當時沒什么收入的阿里納斯買晚飯；他在辦公室里把阿里納斯的電腦聯網，隨時歡迎阿里納斯來訪；他默許阿里納斯把腳翹在他的辦公桌上……阿里納斯曾針對史密斯屋內掛著的一張他顏扣拉里·伯德的照片大加揶揄：“哦？你在1990年扣了大鳥？那恐怕是你當場的唯一得分吧！”當史密斯回擊的時候，阿里納斯又笑道：“扣的不錯，可就是短褲實在夠短的?！?/p>

時任勇士公共關系副總裁的查韋斯·斯坦利說：“奧蒂斯有時得求阿里納斯趕緊走，這樣他才能在自己的書桌面前待會兒?！彼踔翈е⒗锛{斯去見了一個廚師，讓廚師教會阿里納斯正確的飲食常識，如何能夠吃的更營養。后來，阿里納斯完全習慣了史密斯的存在。有一次，當史密斯三天沒和阿里納斯通話時，后者直接急了：“我去問他，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他說，‘我們就不能有幾天不說話嗎？’我說，不行?！?/p>

在史密斯的呵護下，阿里納斯在新秀賽季中期就真的鎖定了勇士的先發。第一年，他場均就能拿下10.9分、3.7次助攻和1.4次搶斷。2002-03賽季，阿里納斯首發打滿全部82場比賽，個人數據猛增到場均18.3分、6.3次助攻和1.5次搶斷。在勇士打完兩個賽季后，成為自由球員的阿里納斯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奇才——這是他拋硬幣做的決定。離別之際，阿里納斯談起了燒烤?！拔疫€在學，現在烤的越來越好?！卑⒗锛{斯說，“等我烤的足夠好的時候，我會邀請史密斯和他家人過來一塊吃的，這是他為我所做的一切的一種感謝?！?/p>

阿里納斯加盟華盛頓奇才后，人們認為，他和史密斯的友誼將告一段落，但人的一生，總是不斷地分離。在2006年3月與NBA官網球迷的一次互動訪談中，史密斯被問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作為一個經理人而不是一名球員，你覺得失去了什么？”史密斯回答道：“當你正式走下球場后，你就會一直想著上場打球，進而對那些球打得好、熱愛籃球的家伙們產生好感，因為你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當我做球員時，我爭強好勝，會盡全力孤注一擲，這點不管是做球員，還是做經理人，都改不了?！?/p>

2006年5月，史密斯正式出任魔術隊總經理。短短數年，他就屢次展現大手筆。2007年，他以1.15億美元的頂薪合同簽來拉沙德·劉易斯，引發聯盟震動；續簽阿里扎、雇傭大范甘迪，選來康特尼·李，簽下皮特魯斯，又通過交易換得文斯·卡特，放特科格魯走人，每一筆交易，都能引發多方關注。無可爭議的事實是，在史密斯的帶領下，魔術戰績確實節節攀升，連續三年蟬聯東南賽區冠軍、2008-09賽季打進總決賽。

當然，在其職業經理人生涯中，史密斯也曾犯過不少錯誤，比如，在2005年第十一順位選中的大個子弗蘭·瓦奎茲，最終就沒留在NBA；他為劉易斯開出的巨額合同，直到現在還飽受批評。2008年7月，魔術決定續約史密斯，球隊主席鮑勃德說：“史密斯帶給球隊巨大的動力，他有著奉獻精神，領導才干以及良好的遠見?！盢BA官網記者大衛·阿爾德里奇則如此評價史密斯：“這人沒興趣一心打理球隊雜事，也沒興趣成為聯盟里經理人小圈子的一部分。他只是相信，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任何人能比他對球隊的推動更大?！?/p>

史密斯的好朋友阿里納斯，也在這段歲月里正式成為聯盟一線巨星。2006年夏天，在奇才失去拉里·休斯后，阿里納斯依然獨力發揮，把球隊帶到東部第五。在24歲、職業生涯第五個賽季，阿里納斯場均能得到29.3分，位列當年聯盟第四。2006年12月，他數次上演“40+”表演，并來到斯坦普斯球館，在科比頭上得到60分。要知道，歷史上，湖人只對另一個人更加無可奈何——1966年張伯倫對陣湖人時曾拿到65分?？芍钡?008年，身處奇才的阿里納斯還是形單影只。他沒有自己的“小團體”，沒有女朋友，他甚至一個人住。“對我來說，這很自然?！卑⒗锛{斯說，“但隊友們都說，‘要是我一個人住，我會發瘋的’，是的，這就是NBA，不是其他人的世界。”

老朋友史密斯給他打過幾次電話，敦促他和隊友們多相處，而不要總是“自己悶在家里”。史密斯說：“我們都不知道他一個人能搞出什么名堂來。”就像還在勇士隊時，有一天，阿里納斯突然告訴史密斯：“我養了幾條魚。”史密斯一看，嚇了一大跳：阿里納斯養的是一種叫做皮拉尼亞斯的食人魚。這種成長于亞馬遜河的野生魚十分兇猛，能將人吃的尸骨不留?！拔覄衲阕詈迷谒嗄闶种盖?，把它們給扔了?！笔访芩拐f?？墒牵⒗锛{斯不聽。2002年，在一次接受《君子》網站的訪談中，阿里納斯說：“我不認為這是什么大問題……史密斯認為，這種嗜好代表了我的暴力傾向。他覺得，這種傾向會在未來傷害我的職業生涯?！敝钡?008年，一人獨住的阿里納斯依然認為，“我覺得史密斯想的太多了?！?/p>

那段時間里，盡管兩人早已不在一支球隊，阿里納斯還是承認，史密斯一直還是他的導師。他每周都和史密斯通話，還隔三差五去奧蘭多找史密斯敘舊。2009年6月，正在養傷期的阿里納斯又前往奧蘭多，進行恢復性訓練。這一年里，他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奧蘭多，在史密斯的督促下，他的訓練計劃從2008-09賽季常規賽的最后一周就開始了。面對2009-10賽季，傷愈復出的阿里納斯自信滿滿，他決定從“小人物”起步?！笆访芩菇洺：臀艺勂鹨粓霰荣?，那是在1989年12月20日，魔術主場對陣公牛，他在最后時刻上籃得手，幫助魔術以120比119戰勝公牛——即便喬丹得到52分，也無濟于事?！耶敃r的確是個小人物。’他就是那么告訴我的，‘但只要你全力以赴，就一定能創造奇跡。你知道的，沒有激情的比賽，簡直毫無意義?！?/p>

可就在阿里納斯準備大干一場時，他卻陷入了水深火熱。他在更衣室內攜帶槍支的愚蠢行動，既毀滅了整支奇才隊，也讓自己的職業生涯陷入最低谷。他在余下賽季里無法出場，失去了與阿迪達斯的巨額贊助合同，媽媽也去世了。他說自己像個異類，得不到一點鼓勵和溫暖，聯盟里的其他人看他就像個陌生人——這個時候，奧蒂斯·史密斯冒著被人指責的危險，公開站出來，支持他的這位老朋友。他給阿里納斯打了兩次電話，建議他選擇最好的律師，好好迎戰這場官司。

賈森·理查德森對史密斯的挺身而出毫不奇怪：“史密斯和阿里納斯之間，像是有條神秘的紐帶，兩人之間非常親密，他們知無不談，他們互相支持。時間在流逝，他們的感情并未變化?！痹诎⒗锛{斯心中，史密斯是這么多年來，惟一信任他的人：“他的那些話像陽光，讓我熬過了持槍案那段黯淡時光。過去六七年間，一旦有不愉快的事，我都會向他傾訴。他是一直真正相信我的人?！?/p>

在尷尬的處境中，阿里納斯依然要證明給史密斯看：他還活著。在2010-11賽季中，阿里納斯共有兩場比賽得分過30分，其中一場，就是奇才對陣魔術的比賽。“我得證明自己還具有極強的攻擊能力，我仍然可以?！卑⒗锛{斯說道，“夏天時我跟奧蒂斯聊過，當時他嘲諷我說‘我認為你已經完了’，因此我得證明給他看看。這樣的比賽，會給我增添很多自信。現在奧蒂斯不會那樣說了，他告訴我，你就做自己，上場去打球，用你自己的方式。我覺得這樣很好?！?/p>

阿里納斯還說，在奇才再也呆不下去的他，在2010年夏天曾經問過史密斯：“能把我交易來魔術嗎？”當時，史密斯笑了：“我可是個生意人啊！”但生意人史密斯在2010-11賽季開戰之初就做出選擇：將阿里納斯帶到魔術。在得知奇才與魔術正式達成交易后，阿里納斯匆匆結束訓練，收起球鞋，與隊友們一一告別，隨后就乘坐最近的一班飛機趕往了奧蘭多，沒浪費一秒鐘的時間?！斑@是一個真正的新起點，換一個城市、換一支球隊、換一批隊友，無疑是一個真正的改變?！卑⒗锛{斯說。但只有一件事沒有改變：他與史密斯的友誼。“在整個國家，我們總是不太容易原諒什么，我們總會讓一件事情持續很久，尤其是在職業體育界中。”史密斯說，“就像我以前說過的那樣，即使是好人也會做傻事，而阿里納斯的狀況正是如此。我19歲就認識他了，我對他很放心。”

然而，外界對這筆交易的質疑，卻遠大于肯定。當時還是ESPN專家的約翰·霍林格，觀點具有代表性：“現實點說，阿里納斯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那個阿里納斯了，而且他對防守放任自由的態度，恐怕會讓他在魔術呆不下去?！逼渌^點如下：“對一個因傷病和禁賽從2007-08賽季至今只打了68場比賽的球員，你有什么期望？”（ESPN記者J.A.阿丹德）“阿里納斯已經沒有最后一步強起的爆發力了，就算他的控球技術、力量都還在，但他現在只能沖進人群里造個犯規。”（奇才內部人士）“有時球隊經理看某位球員順眼，交易就會達成，或許，史密斯不過就是看阿里納斯順眼。”（東部某位球隊經理）一切的一切，像極了對阿里納斯十來年前的質疑。面對外界言論，史密斯的回擊是：“阿里納斯確實增強了我們的攻擊實力?！?/p>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史密斯的賭博沒有成功，阿里納斯在魔術沒有獲得新生，遭到特赦，如今兩人甚至都已不在NBA工作；但畢竟“人不如故”，雖說如今關系依然親密的二人并沒有上演“十年生死兩茫?！钡钠鄾鲆荒唬茉谖镉麢M流、球隊管理層與球員之間水火不容的當下，二個身份迥異的聯盟人竟能維持十來年真摯的友情，不由得讓人心懷感動。更難得的是，它經歷了分離的考驗，卻依舊延續了下來——兩人現在每周還交談兩次——這份十年不癢是NBA最美的童話，也是每個球迷應該記住的溫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