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金融需要適度監管

近年來，第三方支付、P2P網絡借貸、眾籌融資以及其他網絡金融服務平臺等互聯網金融業迅速崛起，交易規模和業務范圍不斷增加。通過金融產品、服務和模式的創新，帶動了金融效率的提升和服務成本的下降，引起了政府、企業和消費者的高度關注。同時我們也看到，國內的互聯網金融業還存在諸多問題，關于互聯網金融與傳統金融孰優孰劣、誰主沉浮的爭議不可謂不激烈。

為全面深入了解互聯網金融業的生存現狀、影響意義、主要問題和發展趨勢以及與傳統金融的相互關系，從而推動互聯網金融業健康發展，本刊記者專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銀行研究室主任曾剛研究員。

模糊的互聯網金融

《新經濟導刊》：近兩年，互聯網金融浪潮席卷而來，到底什么是互聯網金融，眾說紛紜。您對互聯網金融如何理解？

曾剛：目前關于互聯網金融這個概念的定義并不清晰，它的外延還在不斷擴大，從第三方支付到P2P、眾籌融資再到網絡銀行等等，都屬于互聯網金融的范疇。不同細分領域所反映的內容是不一樣的，比如第三方支付所衍生出來的金融服務，就與P2P、阿里小貸等其他新興業態截然不同。互聯網金融的內涵很難界定，因為它服務的對象和交易模式各不相同，統一在一個框架下很難。

我認為，互聯網金融大概包括三方面的內容：一是第三方支付及其衍生出來的金融服務。這個應該是未來互聯網金融最重要的內容之一，因為第三方支付在支付領域創新最多，而且支付是金融的底層平臺，上面可以衍生出許多金融服務，比如余額寶、信用支付、移動支付等。它容納的空間最大，涉及范圍最廣，目前在互聯網金融中的體量也最大，也是未來最有可能對傳統金融形成沖擊的類型。

二是電子商務平臺衍生出來的金融服務。一方面指在電子商務平臺上銷售基金、保險等金融產品，另一方面指為電子商務平臺上的小微企業客戶提供融資、借貸等金融服務，比如阿里小貸為淘寶、天貓上的小微客戶提供無抵押、無擔保的小額貸款。此外，電商還可以幫助有盈余的小微客戶進行投資理財。

三是通過互聯網方式開展的一對多或多對一的民間借貸，比如P2P、眾籌融資等。傳統的民間借貸容易形成非法集資，額度非常大，經營風險比較集中。新興起的比較規范的P2P利用互聯網的聚眾優勢，以多對多的交易實現了額度小而分散，借錢的規模也不大，而且許多P2P平臺有意識地把每筆貸款控制在較小的金額，大大降低了借貸風險。這樣就把談虎色變的大額民間集資分解轉化成對小微企業的支持，也填補了傳統金融服務無法覆蓋的經濟領域。

比如，通過P2P平臺借款1萬元，按照較高的年化收益率20%來計算，借一年需支付2000元利息，借一個月只需付160多元，看起來年化收益率很高，但短期借貸成本并不高，借款人可以承受。如果找銀行，審批程序很復雜，一般也不會借。從投資方來看，也滿足了一部分人特別是屌絲的理財需求，讓金融服務惠及更多百姓。現在銀行理財產品的門檻是5萬元，證券公司是100萬元，信托是300萬元，雖然收益較高，但一般人買不起，而P2P門檻很低，幾百、幾千都可以。所以，P2P模式滿足了資金供求雙方的實際需求。

傳統金融機構在互聯網上開展業務不屬于互聯網金融，應該看作互聯網技術在金融領域的應用，從而提高服務能力，拓展服務范圍，提供新的服務產品。比如利用互聯網技術進行海量數據的處理，采用電腦、手機、移動終端等新的交易渠道，這些都屬于金融電子化的范疇，有些人稱其為金融互聯網。有些不涉及互聯網的電子化業務也屬于金融電子化，如ATM機、網上交付平臺、電話渠道、電子銀行等。

而互聯網金融是指互聯網世界里衍生出來的金融服務，上面所說的這三種類型的特征、風險和所需要的監管都是不一樣的，需要分類探討。

《新經濟導刊》：請分析一下互聯網金融興起的社會背景和深層原因？

曾剛：金融是服務于實體經濟的一個行業，而互聯網已經深刻地改變了實體經濟，與之相適應的金融活動顯然要發生變化。一方面，實體經濟產生新的金融需求，比如越來越多的人在網上購物，因為網上交易見不到面，錢物不能當面交換，風險是不可控的，自然而然就會產生第三方支付的需求。而傳統銀行做不了這些，也不愿意做這種小而散的支付，這樣就產生了金融服務的空白，但網絡購物又需要這樣的支付手段。

第三方支付類似國際貿易中銀行出具的信用證，它是一個擔保的交易，銀行通過提供自己的信用做擔保，而第三方支付是用見證服務提供擔保，這就是互聯網交易活動衍生出的金融需求。同樣，第三方支付也會進一步促進網上交易的擴大。

隨著電子商務的發展，電商平臺上的中小微企業和網店主在經營中需要周轉資金，就會產生融資需求，這樣阿里小貸就應運而生。阿里小貸可以很好控制風險，因為它通過支付寶能知道網店主的現金流和商品銷售情況，然后根據現金流來確定貸款額度。即使網店主逾期不還貸款，支付寶可以直接將其貨款扣下。而銀行就沒有這些手段，單獨去做一筆小額貸款，成本太高。

另一方面，互聯網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由于社會節奏的加快，人們越來越習慣于通過電腦、手機等終端進行網上交易，這樣可以節省時間，提高效率，從而要求金融服務的創新。在這種背景下，新興的互聯網企業不斷推出新的金融產品和服務，而銀行等傳統金融機構也在順勢而為，根據客戶的變化進行積極的調整，推出網上交易服務，同時也降低了銀行的店面和人工成本。

傳統金融的有益補充

《新經濟導刊》：有觀點認為，互聯網金融將對傳統金融形成巨大沖擊，甚至深度改變中國金融體系，您怎么看？

曾剛：就目前來看，互聯網金融還沒有給傳統金融帶來“巨大沖擊”，但是會產生“較大影響”，會引起金融體系的調整，同時滿足了新的交易、借貸、融資等市場需求，促進了經濟轉型升級。

目前只有銀行具有貨幣創造和結算的功能，如果說銀行是人體的主動脈，那么第三方支付就是毛細血管，它可以把主動脈的血液延伸到身體的各個角落，這些地方也是銀行不愿意或沒有能力去服務的。當然，如果互聯網金融企業申請到銀行牌照，那它們就可以成為主動脈的一部分，同時還充當毛細血管的角色，那么其發展規模會更大，競爭實力更強，這也是為什么阿里、蘇寧等互聯網企業一直想設立網絡銀行的原因。

目前，第三方支付與銀行是共贏的，合作遠大于競爭，本質上并沒有搶銀行的飯碗，只是填補了銀行服務的空白。此外，第三方支付所吸收的資金也是從銀行流轉過來的，而且最終還是回到銀行，因為它在銀行開設了專用賬戶，這對銀行是有好處的。當然，未來第三方支付的衍生服務將對銀行造成一定沖擊。

盡管第三方支付的交易筆數占比很高，達到30%以上，但是交易金額的占比不到1%，而且第三方支付的利潤很薄，與銀行高利潤完全不可比擬。從交易規模來看，目前第三方支付不是交易的主流，未來或許也很難成為主流。從網絡借貸、P2P、信用支付等其他互聯網金融模式來看，它服務的對象主要是小微企業，但這顯然也不是經濟的主體部分，經濟總量中絕大部分還是大企業，而大企業的金融服務相對更依賴于銀行，目前還無法靠網絡借貸來實現。所以，從經濟的主次結構來看，互聯網金融雖然有其積極意義，但完全替代傳統金融還是不可能的，也很難成為金融業的主體，只能是傳統金融有益的補充。

既然互聯網金融遠遠沒有對傳統金融形成實際沖擊，為什么銀行家特別在意前者呢？因為互聯網最大的優勢是海量的客戶群體，銀行也是依賴于客戶群，通過鋼筋水泥的實體網點來拓展客戶群，房租、人工、安保等成本很高，而互聯網的渠道成本很低，拓展客戶速度很快。

未來，人們對互聯網的依賴要比銀行實體網點的依賴要大，許多人可以一個月不去一次銀行，但不可能幾天不上網，甚至一天不上網都難受。例如，余額寶上線才幾天，用戶就突破一百萬，太厲害了！現實中，銀行拓展一個客戶是很難的，保險就更難了，所以，互聯網金融的渠道客戶潛力非常大。許多銀行家當前所憂慮的正是基于此，于是積極應對，構建網上渠道，籌集自己的電商平臺等等。但這離調整到位還很遠，目前主要是觀念上的沖擊。

毋庸置疑，未來基于互聯網的競爭更加激烈，互聯網金融的創新理念、技術和商業模式會對傳統金融形成挑戰，推動傳統金融加快變革，使傳統金融業更加市場化，產品和服務創新更快。

《新經濟導刊》：現在阿里巴巴和蘇寧云商都在構建“全金融產業鏈”，業務涉及第三方支付、小額信貸、擔保、理財等，甚至還要成立銀行。對于以阿里和蘇寧為代表的互聯網企業的急劇擴張，傳統金融機構需要如何應對？

曾剛：我個人來看，阿里巴巴的電商和互聯網金融運作能力更強，蘇寧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電商，它原來做實體零售，然后拓展到電商領域，其互聯網金融規模較小。阿里巴巴確實是一家不錯的電商企業，具有創新的業務模式，基于自己電商平臺衍生出的各種金融服務，發展勢頭很好，完全有可能成為優秀的互聯網金融服務提供商，但由于之前提到的理由，它對傳統金融的沖擊有限。僅從目前的盈利狀況，互聯網企業還很難比得上一家中等規模的銀行，更不用去說其金融業務發展對整個銀行業造成巨大沖擊了。從其發展看，目前阿里小貸累積的規模只有幾百億，未來即使有進一步的發展，在我國超過百萬億的銀行信貸相比，所能形成的替代還是有限的，而且，其客戶目前也只能覆蓋電商平臺的用戶，覆蓋銀行傳統客戶的能力目前還未形成。

蘇寧同樣如此，當然其發展模式可能更傾向于供應鏈金融，但即便是其整合線上線下和產業鏈上下游，所影響的行業也就局限于電器3C、日用百貨等零售業，仍然無法對傳統金融地位形成太大威脅。當然，一些以小微企業和個體戶為服務對象的小銀行將受到互聯網金融企業的影響，小銀行需要積極應對，提高用戶的黏性，加快轉型。

不可當成銀行來監管

《新經濟導刊》：您怎樣看待互聯網金融的發展前景？互聯網金融真正發展成熟需要具備哪些必備條件？

曾剛：我對互聯網金融的發展前景表示樂觀，具有很大的發展空間。互聯網金融的成熟取決于互聯網這種新興經濟形態的發展程度，隨著互聯網經濟的不斷深入，互聯網金融會出現新的業務模式。不可避免，這當中就會出現良莠不齊的亂象，必要的監管是必不可少的。

第三方支付剛開始興起也是泥沙俱下，于是中國人民銀行出臺了《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然后發放牌照進行管理，現在發展比較成熟。同樣，其他互聯網金融模式也應該在必要的時候出臺行業規范，可以采取行業自律的形式，也可以由政府來進行指導，這對互聯網金融行業的健康發展大有裨益。

對于P2P，有的人說是騙子，不能一概而論。有一部分企業確實做得不錯，能給投資人帶來較高的收益，借款人也能方便快捷地融資，幾年來也沒出過什么大的風險，這就有說明它存在的合理性。當然，目前也有一些企業打著這個旗號進行非法集資，擾亂市場秩序，所以就有必要進行監管和清理，把不合規的企業清除出去。

《新經濟導刊》：互聯網金融與電子商務都是在相對自由的市場環境中迅速發展起來的，對于其所謂的“野蠻生長”，許多業內人士提出要加強政府監管，您的觀點呢？

曾剛：我國的互聯網和電子商務發展速度很快，在全球都是領先的，而且具有自身的特色。由于互聯網金融無先例可循，法律法規又沒有及時跟上，所以出現了所謂的“野蠻生長”。對于互聯網金融這種新興事物，應該給予它一定的容忍期，讓它有機會快速成長，即使“野蠻生長”也沒關系，然后根據需要逐步規范。就像我國的改革開放，先試點，總結經驗，再全面推廣。這樣才能確保互聯網金融的創新精神得到最大發揚。

為了互聯網金融的可持續發展，政府有必要介入并進行適度的監管，通過頒布《條例》明確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或者發放牌照，對企業資質進行認定，但不要加強監管或管得太嚴。

傳統金融為何要加強監管？因為其外部性很強，需要審慎。而互聯網金融不同于傳統金融，互聯網上許多是一對一的交易，外部性不強，不需要當成傳統銀行來監管，進行必要的監管就可以了，主要是防止詐騙和非法集資，避免少數不好的企業影響整個行業的發展，讓其走上良性循環的軌道。如果監管太嚴或按照對銀行的監管要求來做，那互聯網金融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因為它的價值就體現在它做了銀行做不了的事情，并提供了良好的金融服務。

我認為，第三方支付、小貸公司的監管路徑是可行的。其他互聯網金融模式都可以按照這個路徑來進行監管，由央行牽頭制定監管規則，各地方金融監管部門遵照央行的規章進行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