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和心的距離有多遠

一顆心臟供體挽救一個家

孟曉海和楊倩現在很有錢，偏偏錢治不了兒子的病。

假如時間倒轉，回到兒子磊磊5歲前，先天性心臟病治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偏偏那些年孟曉海和楊倩沒有錢。

沒錢，約等于沒時間和沒精力。1998年兒子出生時，跟奮斗在北京的許多年輕夫妻一樣，孟曉海和楊倩一心為開公司的夢想攢錢。發現兒子的心臟有雜音問題，他們選擇了忽略。十年間，他們開了高科技公司，招兵買馬拉投資。他們發覺兒子的身體比別的孩子要弱一些，多跑幾步路就會喘個不停，但并不認為孩子有大問題。

他們對賺錢的專心取得了成果，公司開發的產品開始穩定地帶來利潤了；他們對孩子的不用心也得到了后果。從2008年春節起，磊磊因為心臟問題，前后三次緊急住院搶救。

醫生告訴他們，假如5歲前孩子的先心病得到及時治療，根本不會惡化得如此嚴重。

5年時間，他們有過1825次機會，卻放任孩子一天天被病魔折磨。孟曉海和楊倩的心都碎了。

2010年3月15日，磊磊第三次送院搶救。醫生說已經是晚期充血性心臟衰竭，必須做心臟移植手術，否則性命難保。

孟曉海哀求：“求你們趕緊心臟移植吧，多少錢我都掏！”

醫生搖頭：“不是錢的問題，關鍵在于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心臟供體。”

心臟，每人只有一個，本就稀缺，哪里還容挑三揀四？再有錢也只能聽天由命。孟曉海和楊倩發動親戚朋友和公司的人四處打聽，焦急地祈禱、企盼著。

2010年5月20日，傳來了一個令人激動的好消息：醫院里有人捐獻了合適的心臟供體。磊磊可立即做心臟移植手術。

手術非常成功。心臟供體十分健康，更令人驚喜的是，磊磊術后的排異反應竟然不大，通過藥物控制得很好。連醫生都很驚奇，說情況非常理想，存活10年以上很有希望。

兒子一天比一天更健康更有活力，孟曉海和楊倩的愧疚得到了救贖。看到兒子終于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樣在陽光下大笑，他們對心臟捐獻者無盡感激。

有一天，孟曉海終于忍不住對楊倩說：“我的愿望越來越強烈，我想見見捐獻心臟者的家人，想看看在磊磊胸膛里跳動著的心臟，它的主人長什么樣子，曾經怎樣生活過。”

楊倩說：“他們救了我們一家，我也很想當面感謝他們！”

捐獻協議規定，受捐方與捐獻方必須都同意才能見面。不過，他們提出申請不久后，院方便通知他們，捐獻方同意見面。

2010年12月5日，在院方的安排下，孟曉海夫婦帶著磊磊與心臟捐獻者徐明、黃琴夫婦會面了。

因善良和偉大而結緣

自然，那是一場充滿感動的會面。一見到徐明和黃琴，孟曉海和楊倩立即拉著磊磊跪到他們面前謝恩。憔悴不堪的徐明夫婦一見到健康可愛的磊磊，情不自禁將他摟入懷中，喃喃地說：“我們的兒子又活了。”

那天他們看到了心臟提供者濤濤的照片，領獎狀的、彈鋼琴的、踢足球的……徐明紅著眼睛回憶說，幾個月前，濤濤看到一個大姐姐的父親在她去世后將器官捐獻出來，救了很多人的命，便扯著徐明的袖子說：以后我生病了，也要把器官捐出去，救很多很多的人。

2010年5月18日，濤濤在放學途中遭遇車禍，送到醫院后心臟還在跳動，大腦卻已死亡。得知醫院里有個12歲的男孩急需心臟，徐明和黃琴想起兒子說過的話，悲痛中覺得冥冥中已有天意，便將兒子的心臟捐獻出來。

“我們不是為了錢，是為了兒子的心愿，為了讓兒子的生命得到延續。”這么說著，徐明夫婦拒絕了孟曉海準備的10萬元謝禮。

孟曉海夫婦感動極了：“如果你們愿意，以后磊磊就是你們的干兒子。”

兩個因善良和偉大而結緣的家庭開始經常來往。朋友從南方空運來新鮮水果、帶來海鮮，孟曉海夫婦都會分一半送給徐明夫婦。徐明和黃琴一個是汽修工，一個是小學老師，經濟上沒有孟曉海夫婦富裕，但每周都會買磊磊愛吃的東西過來，還經常給他買衣物和玩具。

兩家人的故事，一時間成為美談。

兩家人的關系，一時間也好得像一家人。孟曉海出差，或者楊倩要外出，徐明夫婦就會主動提出照顧磊磊，有時磊磊在他們家一住就是好幾天，他們毫不嫌煩，樂此不疲。

看徐明夫婦這么喜歡孩子，楊倩問黃琴：“為什么不再生個孩子呢？畢竟你只有37歲。”

黃琴嘆了一口氣：“我們何嘗不想啊，可我生濤濤時難產，術后又有并發癥，醫生說我不能再懷孕了。”

楊倩又問：“現在醫學這么發達，能不能嘗試一下試管嬰兒？”

黃琴又嘆了一口氣：“我的身體不具備這個條件。”

楊倩很同情她，又提議他們收養一個孩子。

黃琴搖搖頭。她和丈夫覺得收養的孩子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將來還不知是什么結局。而磊磊不同，他的心臟是濤濤的。“看到磊磊，就好像看到了濤濤。沒什么遺憾的了。”

楊倩很唏噓，對磊磊說：“干爹和干媽像疼親生兒子一樣疼你，你也要像孝順親生父母一樣孝順他們。”

磊磊認真地聽著，點著頭。有愛的種子在他心里發了芽。

不過，在大人們那里，能夠發芽的不僅僅是美好的種子。

因猜忌和自私而生隙

2011年8月的一個周末晚上，孟曉海出差在外，保姆也休假了。磊磊半夜忽然發起高燒來。窗外電閃雷鳴，楊倩抱著孩子去地下車庫開車。陰森森的車庫加上詭異的閃電讓她剛出電梯就縮了回去。情急之下，她想到了孩子的干爹干媽，便往徐明和黃琴家打電話。

電話是徐明接的。黃琴回大興娘家照顧生病的媽媽去了。徐明一聽磊磊病了，立即冒雨打的趕過來。到了醫院，徐明忙前忙后，掛號、取藥、交費，又讓磊磊躺在自己懷里輸液。直到凌晨4點，磊磊退了燒，他又把磊磊和徐倩送回家。

將磊磊安頓好后，徐明又困又累，準備回家。楊倩說：“現在都凌晨四點半了。你公司離我們家近，從這邊過去只要二十分鐘。你要是花半個小時打車回去，早上再多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就太浪費時間了。干脆在客房休息吧，省得再折騰了。”

徐明實在沒勁了，走到楊倩家客房倒頭就睡。

早上七點多，黃琴從大興回家準備上班，發現徐明沒在家，很奇怪，撥打了丈夫的手機。

徐明的手機放在客廳的包里。早起的楊倩一看是黃琴的電話，立即接了起來。

黃琴很驚訝：“我老公的手機怎么在你這兒？”楊倩對她講了夜里發生的事，黃琴哦了一聲，沒說什么。

但是當天晚上，徐明和黃琴爆發了一次劇烈的爭吵。徐明下班后，黃琴一個細節也不放過地敲打丈夫，想知道前一天晚上丈夫到底跟楊倩有沒有發生什么。

徐明啼笑皆非：“老婆，你眼里我是千好萬好，可我說到底只是一個汽修工。楊倩跟她老公都是有錢人。她洗個水果回來都要涂護手霜，哪會瞧得上我這種粗人。”

黃琴更警覺了：“你連她涂護手霜都注意到了？要是她瞧得上你，你就會去追她？”

徐明氣得無話可說，捶著胸口喊冤：“你到底要我怎么證明才相信我們的清白？”

黃琴也不知道丈夫要怎樣證明自己才會安心。自從失去兒子后，黃琴除了悲痛，更對婚姻充滿擔憂。自己不能再生育了，而對男人來說，三十七八歲正是大好年齡。丈夫會不會拋棄自己？黃琴變得越來越敏感、多疑、緊張。她越想越覺得，丈夫可能會對楊倩有想法。當務之急就是掐滅兩個人的可能性。除了看住自己丈夫，也得讓孟曉海看住楊倩。

孟曉海出差回來后，黃琴將他約出來，添油加醋地說了那天晚上徐明和楊倩孤男寡女同居一室的事情，還處處語帶雙關，暗示兩個人可能發生了點什么。

本來，孟曉海不相信妻子跟徐明之間會有什么。不過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就算女人沒想法，萬一男人有沖動呢？

女人都覺得，出差在外的男人喜歡搞花頭。其實經常出差在外的男人也擔心后院失火。在他們之中，流傳著各種著妻子因為寂寞空虛冷跟檔次很低的男人出軌的故事。黃琴說的話孟曉海都覺得像笑話，有一句卻戳中了他最隱秘的憂慮：“一個男人經常出現在一個女人身邊，為她排憂解難，就算她是個女神，也難免不會動心啊。”

于是，回家后孟曉海還是跟楊倩談了下她跟徐明獨處的事情。

楊倩同樣哭笑不得，賭氣發誓：“大不了這樣，以后就算我要死了，爬不起來了，也絕不找徐明幫忙，這下你放心了吧！”

怨恨星火燎原

一場留宿事件讓兩家的關系尷尬起來。為了避免丈夫和楊倩接觸，黃琴很少再讓他去孟家。徐明想磊磊了，黃琴就把磊磊接到家里來。

2012年春節前，孟曉海公司接到一筆緊急大單；同時磊磊有點感冒，怕心臟受影響，父子倆沒照原計劃跟楊倩回蘭州過年，留在北京。

大年初三，朋友送來幾張歡樂谷的套票。磊磊很高興，非要叫上干爹干媽一起去。孟曉海不想見徐明夫婦，不肯給他們打電話。磊磊卻悄悄地給干爹家打了電話。

徐明去了同事家打牌，只有黃琴在家。黃琴想念磊磊，接到電話開心地答應了。

經過上次的事件，孟曉海知道男女單獨相處容易招惹是非，但架不住磊磊哭鬧，還是開車接了黃琴去歡樂谷。

從歡樂谷出來，磊磊又要求爸爸帶干媽和他去吃海底撈。

黃琴剛開了微博，正處于迷戀期。在海底撈她咔擦一頓拍，然后發微博，其中一張自拍照孟曉海和磊磊都進了畫面。

孟曉海本想阻止，轉念一想，徐明不玩微博，妻子也沒有加過黃琴的微博，應該沒什么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又叮囑磊磊不要說出歡樂谷的事。

他沒想到，有天楊倩上網時，微博竟然神通廣大地把黃琴推薦給了她。

楊倩好奇地點開黃琴的微博一翻，翻出了那天歡樂谷的照片。一個網友還在黃琴的微博下跟帖：“好令人羨慕的一家三口！”

楊倩本來就對上次黃琴在背后嚼舌根不爽。這下她找到了怒氣的宣泄口。她立刻給孟曉海打電話：“當初你懷疑我和徐明，可你卻和黃琴私下偷偷幽會，是成心報復我嗎？”

不等孟曉海解釋楊倩就掛了他的電話；她又帶著復仇的快感，把此事告知徐明。

徐明心里也帶著上次未消的余氣，借機跟黃琴大吵了一頓。

才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當初的感動被瑣事和爭吵消耗殆盡。兩家人都決定不再來往。定期地，孟曉海夫婦會把磊磊的照片和視頻發給徐明，讓磊磊給他們打電話。

2012年5月18日，是濤濤去世兩周年的日子。5月21日，則是磊磊心臟移植手術成功兩周年的日子。徐明夫婦對濤濤無盡思念，同時強烈地想見一見磊磊。于是，21日下午，兩人來到磊磊的學校。

磊磊并不知道大人之間的恩怨，好長時間沒見到干爹干媽，他高興地撲到他們懷里撒嬌。班主任老師知道徐明夫婦與磊磊的關系，同意他們提前把磊磊接走。

那天下午，徐明夫婦帶磊磊去吃冰激凌，又給他買漫畫書。快到放學時間，他們才依依不舍地送磊磊回到學校門口。磊磊特別興奮，對著干爹干媽又笑又跳。

這一幕，恰好被前來接他的孟曉海看到了。孟曉海著急地吼道：“醫生囑咐磊磊不能做劇烈運動，你們怎么不制止他，這會要他的命啊！”

徐明夫婦只顧著讓磊磊高興了，忽略了這一點。他們知道自己錯了，但孟曉海的語氣讓他們聽了很不舒服：“磊磊的心臟是我們兒子的，我們怎么可能要他的命？你怎么這樣說話！”

又一次不歡而散。孟曉海夫婦很不高興，2012年暑假后，干脆給磊磊轉了新學校。

見不到磊磊，徐明夫婦心理頓時失衡。好心把兒子的心臟捐獻出去，挽救了磊磊的生命，最后卻換來這種嫌棄的態度，太讓人心寒了。

澆灌，便得到

2012年11月，徐明的腰椎出了問題，無法再做汽修工作，經常需要去醫院治療。有朋友推薦徐明一套昂貴的儀器，要3萬元，信誓旦旦只要用半年腰椎就會徹底好轉。

徐明很心動，但是沒了工作，一下子拿出3萬實在有點舍不得。想來想去，他冒出一個念頭：“當初孟曉海不是主動提出給我們補償嗎？現在他們既然不讓我們見磊磊，不談感情，那就談錢。”

11月19日晚，徐明來到孟曉海家，提出要3萬塊錢的心臟使用費。

孟曉海和楊倩不缺這3萬塊錢。但徐明主動找上門要錢，他們擔心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N次，以后會吃不消，于是不拒絕也不吭聲。

徐明面子上過不去，賭氣道：“你們不給也行，把我兒子的心臟還給我。”

孟曉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無賴。”徐明回敬道：“誰讓你們無情無義。”

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后，徐明態度強硬起來：“你今天還真把我說火了。這樣吧，不給我100萬，我就把我兒子的心臟要回來。”

孟曉海說：“你這是敲詐。你要是再糾纏，我就去報警。”

報警兩個字讓徐明氣炸了，明明自己才是施恩者，竟然還要被報警！他瞄見果盤邊有把水果刀，想也沒多想，抄起來就朝孟曉海扎過去。孟曉海高大健壯，被扎了一刀后，忍著疼痛搶過刀就反扎了回去……

楊倩驚叫著叫來警察時，徐明和孟曉海都受了傷，孟曉海縫了12針，徐明的肩膀、大腿和后背都傷痕累累。

2013年6月，徐明因涉嫌故意傷害罪，孟曉海因涉嫌防衛過當致人重傷罪分別被北京市檢察院提起公訴。

最受打擊的是磊磊。得知爸爸和干爹相互砍殺，他很吃驚失落：“你們不是我最好的爸爸媽媽跟干爹干媽嗎，為什么變成這樣？”

楊倩和接到磊磊電話的黃琴都無言以對。黃琴知道自己有錯，不該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猜忌徐明和楊倩；可是，她對朋友說：“我是有苦衷的，我這樣的情況，不小心怎么行。”

楊倩也反省，明知道黃琴境遇可憐，自己卻忍不住要跟她計較。可是，她對磊磊說：“黃阿姨那么說我，我怎么能不生氣呢？”

最后，黃琴總結道：“總之，都是他們家無情無義。”

楊倩也越說越生氣，對磊磊說：“反正他們家就是無賴！”

于是，每個人都在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里，一點點地，繼續澆灌著陰暗、憤怒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