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中旬,上海還很涼快,馬莉的媽媽住進腫瘤醫(yī)院做了個切片檢查,那幾天朋友們時時刻刻地守在微信上,直到馬莉喜悅地報告“結(jié)果很好”。然后孩子們的暑假來臨,她們四散而去;緊跟著,40+的高溫天也來了。
等氣溫終于降到了可以忍受的36攝氏度,已經(jīng)將近兩個月過去了。花揪聯(lián)絡馬莉,收到簡短的兩行字:媽媽已去世,正在辦離婚。
那個非常愛她的美國丈夫杰森,陪著馬莉在中國丈母娘的病床邊守了十多個日夜,深切地意識到人生無常。葬禮結(jié)束后他誠懇地看著馬莉,請求她還他自由。在點過頭之后很長時間,馬莉都不太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因為那幾天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辭掉工作然后生個胖乎乎流口水的孩子,卷卷的頭發(fā),灰藍的眼睛,可以讓她整天整天地抱著。
僅僅一個高溫的夏天就帶走了馬莉的一切。
花揪很想收到她深夜打過來傾訴的電話,可是從來沒有;馬莉也沒有時間一起吃飯,不管白天晚上或是半夜。她一直在工作。她辭掉了大半個部門的人,單槍匹馬一個人干十個人的活,偶爾叫個外賣,主要靠星巴克活著。
斯羽找了個借口直接闖進她的辦公室,一眼就看到一個緊繃的背影。“光看背影,我就知道她沒哭過,”斯羽憂心忡忡地打給花揪,“這么多天了,這個女人一次也沒有哭過!”
她們都覺得這情況實在太糟,兩個人一有空就湊在一起,商量怎樣才能弄哭一個女人,“不哭出來她就完了!”斯羽斷言。
就在她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馬莉只身飛到美國出了趟差,然后突然出現(xiàn)在微信上:“明晚12點到浦東機場接我,然后我們?nèi)ヅ艡n吃海鮮燒烤。”
三個女人在小巷子里迷了路,轉(zhuǎn)了半天才找對地方,時間已經(jīng)過了凌晨1點。馬莉豪爽地點餐,神采奕奕講她的美國見聞:“在高速公路上,有人一邊開車一邊講電話,同時還放本書在方向盤上看小說,還有一邊開車一邊吃泡面的!時速至少90多邁,相當于150公里!離婚律師的候見室里,一對穿著體面的夫妻吵著吵著就開始互扇對方耳光;往餐廳一坐,雖然我是一個人而四周都是情侶,但他們從頭到尾也無非是各看各的手機……我一直覺得我挺悲慘的,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更悲慘、更不正常的人,所以,我又活過來了!”
馬莉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容光煥發(fā)和滔滔不絕:“總之,現(xiàn)在最能讓我愉快的就是別人的倒霉事了,都來說說最近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吧!”她頑皮地眨著眼睛。
哪里有點不對勁,花揪想。趁馬莉掉頭催菜,斯羽湊過來耳語:“她還沒哭!”
這個夏天誰沒碰上點倒霉事呢?花揪帶兒子去海邊的農(nóng)莊,居然弄丟了車鑰匙,大熱的天,一群朋友撅著屁股揮汗如雨地在各種農(nóng)作物里扒拉了半天,一無所獲,她只好花三千塊另配了一把。“還有,昨天我媽打電話來,說打算把我的房間改成麻將室,問我好不好,”馬莉臉上的笑有點僵,花揪立刻意識到這個話題不合適,趕緊把它結(jié)束了,“我沒同意。”
“說到意外遭遇,我最近是穩(wěn)贏的,”馬莉恢復了她的頑皮,“我,懷孕了!”
斯羽和花揪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但馬莉知道她們想問什么:“我當然會要這個孩子!那可是個胖嘟嘟卷頭發(fā)的漂亮小混血啊,嫉妒死我了吧?”
“嫉妒死啦!”小小的排檔里頓時沸騰了。夜已經(jīng)很深,只剩她們這一桌客人了,桌上七碟子八碗越堆越高,她們還在不停地加菜。在第三盤烤生蠔上桌的時候,馬莉回頭對花揪說:“送你媽媽一臺麻將機吧。”
花揪不知怎么鼻尖一酸:“好。”
“找最新、最好,洗起牌來聲音最響、最熱鬧的那一臺……”馬莉忽然說不下去了,她蒙上臉,眼淚從指縫中奔涌而出。
“總算哭了!”話一出口,斯羽也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