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資進入金融業,可以分進入基礎業務與增值業務兩類。取法乎上,是進入支付清算,意在打破原有產業基礎業務壟斷,抱戰略上的大金娃娃;取法乎下,是進入民營銀行,只是在收入上從原有產業分一杯羹。
互聯網企業進入網絡金融業,其中精英企業遠遠不像一般人想象的,只是辦辦民營銀行這點小事。不懂互聯網的人,有一個共同特點。只是在互聯網之外,尋找互聯網人融入其他產業的動機,一會兒猜測他們要進電信業,一會兒猜測他們要進銀行業,似乎互聯網本身不足以吸引互聯網人做事,非要改行做別的來掙錢。
互聯網本身靠的是信息的力量。事實真相是,互聯網企業進入金融業,是為了改造金融業,即,從自己所在的信息業出發,把它從單一的金融業,改造為“金融+信息”業。其中,信息業務最終要主導金融業務。這才是互聯網精英的真實動機。
沿著這樣的角度再看阿里巴巴,就不難理解為什么他雖然一腳邁進了金融業,但卻不像那些急著送死的小伙伴那樣,一心只盯銀行牌照;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拿下清算牌照,把未來命運從壟斷者手中奪過來,掌握在自己手中。支付既是信息業的要樞,又是金融業的要樞,不爭奪這個制高點,將來必有后患。
這里存在一個初出茅廬者(通常由他們充當歷史的炮灰)不易看清的迷局:民資進入新領域,有個經典死法,被歷史反復證明,即在增值業務領域蹦得歡,但只要基礎業務捏在壟斷者手中,小命說完就完。從互聯網先烈堆中九死一生活下來的馬云,當然深諳其中道理。阿里巴巴不急于拿銀行牌照(錢就存著,早拿晚拿一樣),而主攻清算牌照,我解讀其中含義是:先保證不被玩死,然后再玩。這是贏家的思維方式,輸家之所以輸,就是因為算不到這一層。
我們下面就來解析一下。
容易被看漏的兩個大局
1、金融業與信息業的融合
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我到廣東轉了一圈,拜訪各地各家銀行,重點聽聽一線主管對互聯網金融的看法。在談到銀行牌照時,許多人都跟我說過類似這樣的話:銀行有一百多年歷史,互聯網才不到二十年(言下之意互聯網人自以為的新招,銀行人并非沒想過,只是因為有監管,做不了)。馬云不拿銀行牌照,還少受點監管;我們要像馬云那樣做,早就有人管了。當然,所有人都不忘補一句,馬云確實厲害,尤其是利用數據厲害。
這里包含了豐富的內容,值得那些熱衷拿銀行牌照的民資們思考。先看第一層意思。確實,民資拿了牌照又怎么樣,民生銀行(17年前)不是也拿了牌照嗎?會不會真像銀行人說的那樣,不拿還好,拿了反而還不如現在?一位富有實戰經驗的人甚至跟我說,馬云要真想(如此這般,刪節100字)不就繞過去了嗎?(意思是根本不用拿牌照也可以做他想做的事)我想,那些民資既然削尖腦袋想拿牌照,不會想不到這層道理。
再看第二層意思,潛臺詞是監管(對互聯網民資來說)會很厲害。這話非常對,但漏洞也特別大。對的一面是,如果互聯網民資辦銀行真的是只從事金融業,監管確實是一個大問題;漏洞在于,互聯網民資辦銀行可能從事信息業這一點,監管只對金融業有效,這一點沒有被充分考慮進去。一位主管反駁說,銀行業也是信息業。我指出,銀行業中的信息是金融信息,而互聯網搞的信息是非金融信息。二者的利潤總額之比可達1.4比9。互聯網人可以把完全按金融監管要求做的金融(包括金融信息)業務這個小頭所得全免費,仍然可以從非金融的信息業務(如電商信息服務業務)中把錢賺回來。
在今年就認識到這層道理的人并不多。較為超前的,如馬蔚華“兩個支付”的思想、德勤的金融業務新思維,都是針對這個情況說的。看過金融界和互聯網界兩邊底牌的思科銀行業務總體架構師張其亮,去年在北京電視臺已經把這個天機泄露過。只是金融業人士和互聯網業“少數不明真相的群眾”(這些群眾在爭銀行牌照隊伍中是多數)不曾注意而已。
問題的癥結在于,議論民資銀行牌照的人,忘記了產業總走勢這個大局,因此看不到互聯網業的真正力量所在。被完全看漏的產業總走勢,就是互聯網在與各行各業發生融合。具體到這里,是銀行業與互聯網業二個行業完全對等的融合,成了“金融-信息”二合一行業。互聯網民資將來進入金融業,是像馬云說的,要改造銀行,不是說要逃避監管,而是可以在老老實實遵守金融監管的條件下,甚至在放棄銀行獲利的情況下,從二合一的另一面——信息業中獲利。
看不到這一點,其實對爭銀行牌照的互聯網民資更危險。因為他們很可能還等不到監管限制它們,就先意外地死在互聯網企業的飛刀之下了。因為它們必會算漏別人手中還會有不靠銀行利率和利息、金融服務傭金免費的暗器,就像當年瑞星算漏奇虎360殺毒軟件免費而從軟件外獲利的暗器一樣。從這個角度看,談銀行監管,對根本不指望通過銀行業務賺錢的人來說,顯得無的放矢。
阿里巴巴真正顧慮的是什么呢?我猜想,從更高境界看,是產業融合的大環境不好。這是指,我國支付清算體系嚴重不適應金融業與信息業產業融合。本來金融業-信息業兩個行業是平等融合,但監管權力卻向金融一邊倒,支持信息業和互聯網發展的權力在頂層缺失,保障產業融合不偏不倚的大環境很可能并不具備。這樣的環境適合做金融衍生業務,卻不適合做信息衍生業務(信息增值業務)。這一點才是互聯網金融發展真正的大隱患。支付是卡住銀行業與信息業兩個路口的命門和要害,按馬蔚華“兩個支付”的說法,銀行把支付看成資金中介,是金融門戶;互聯網把支付看成商務中介,是信息門戶。如果支付體系在頂層上沒有商務和非金融信息發展的位置,不能保障互聯網通過電子商務數據獲利,互聯網民資在命門和要害上就不會有安全感,這比拿個銀行牌照要重要得多。
對銀行業來說,至少需要三年后才能看出,這是兩個行業的平行融合,而不像現在認為的那樣,是一個行業(金融業)把另一個行業(信息業)當尾巴。
2、基礎業務與增值業務
行業民資巨頭最怕的是,梯子上到一半、渡河渡到一半,忽然受到壟斷者阻擊,上不去下不來,血本無歸。舉例來說,如果民資多年布下一萬臺線下POS運營,壟斷者可以一句話就讓它停下,民資就不會有安全感。我在2005年稱之為“半渡而擊”定律,這是壟斷者殘殺互聯網民資的固定套路。互聯網民資因此被批量化地滅門,已不止一次。對在行業里混的小魚小蝦來說無所謂,但大公司要對投資人等利益相關者負責,就不能不前后思量。
思量的結果,自然是發現每個行業都有它的基礎業務和增值業務,如果只進增值業務,基礎業務卻無法進入,被別人壟斷,將來增值業務做大,就會面臨巨大風險。這方面互聯網民資有十多年血淋淋的教訓。例如,早年民資進入互聯網,但骨干網和互聯網接入等基礎業務被電信業壟斷。壟斷者利用對骨干網的壟斷,輕易就可以掐死增值業務,不管它做得有多大多好。對金融業來說,支付和信用就是這樣的基礎業務。從目前情況看,壟斷支付系統對民資進入金融信息業,正構成實質性的傷害。民資拿到銀行牌照,做得不好倒還沒什么,一旦賺了錢,被壟斷者“半渡而擊”,就會重蹈互聯網“革命先烈”的覆轍。
銀聯對阿里巴巴“半渡而擊”就是“現在進行時”的經典戰例。阿里巴巴底下業務已經鋪開,銀聯通過17號文,在上頭掐斷管道,將財富水管轉接入自家下屬九家企業,阿里巴巴猝不及防,一萬臺線下POS一夜死于非命。民資如果光想著拿銀行牌照風光,不考慮這樣的事發生,顯然是顧頭不顧尾的小魚小蝦。
電信業也在鼓勵民資進入,但同樣出現小魚小蝦積極而民資巨頭按兵不動的情況。說明這種現象在中國具有普遍性。原因是同樣的:小魚小蝦是抱著賣大白菜的心理入行的,能撈一票是一票,因此甘于在所進入行業的巨頭周圍撿剩飯吃;而民資巨頭不進則已,要進就準備超過現有行業巨頭,可能與現有既得利益者成為對手,因此不能不考慮環境優化,防止落入陷阱,否則不如不進。
對金融業來說,至少對當前來說,不解決支付清算系統的開放問題——相當于電信中的打破骨干網壟斷——民資巨頭貿然進入,在蜜月期結束后會遇到雙重困境,一是在跨產業觸合的大局上,無法揚長避短,在戰略發展方向上受抑制,具體是指支付體系只保護金融業務,而抑制信息業務(例如信息類的創新被納入外行管理);二是在產業內業態格局的大局上,受制于行業壟斷者,被“半渡而擊”吃了豆腐。
就像本刊記者闕星文所說的那樣,“相關企業,尤其是互聯網企業更應思考的是如何在未來揚長避短。否則,銀行牌照對其而言,可能就是一塊令人尷尬的雞肋。”
清算系統暗道機關透視
通過跟銀行的朋友學習,我了解到,支付和信用是金融業的兩大支柱。對于互聯網企業來說,如果其重心放在金融業一業上,還有其他基礎業務;但對重心放在金融-信息雙業經營來說,支付清算系統突出重要,就相當于進電信業,要面對電信骨干網一樣。
支付清算被稱為“一國金融基礎設施的核心內容”。限定在今天我們討論的話題角度看,支付清算系統具有“金融-信息”雙重“骨干網”(中介)作用。一方面,它是資金供求之間的中介,決定“金融交易是否順暢以及資金能否更有效地在金融體系中流動”(互聯網民資將來提供這類服務——除阿里巴巴一家外——很可能只是白送);另一方面,它是商品供求之間的中介,決定同等貿易效率下一國交易費用的高低,后者還決定“促進居民消費、服務中小企業成長、支撐金融機構改革”等目標的更好實現。
我們首先核對一下概念。看民資進銀行這個口頭語在支付領域對應的學術概念是什么。
根據支付清算藍皮書的界定:通常認為,支付是指“因經濟活動引起的、能以一定的貨幣價值進行計量的債權債務清償行為及過程”,“是社會經濟活動引起的資金行為”。馮菊平(2009)對支付清算(或簡稱清算)與支付結算(或簡稱結算)的兩層定義,一層涉及支付處理的三個標準化過程,另一層則涉及日常工作中的約定俗成——“支付”基本等同于“支付結算”。而我國的實務操作中,狹義上的“支付清算”是指“發生在金融機構同業之間的資金或債權、債務清償行為及過程”,概念主體限定在金融機構同業之間;而“支付結算”則是“企事業單位或個人客戶與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之間”的“貨幣資金清償及轉移行為和過程”,概念主體限定在商業銀行等金融機構與其客戶之間。
從這個意義上說,互聯網民資進入銀行業,在支付領域,要進入的是清算,而非結算。現在所謂互聯網第三方支付,只是在進行支付結算;但它要爭取的,是支付清算的權利。將來民資進入銀行業后,壟斷者要想卡住它的脖子,讓它把錢吐出來,卡的將是支付的上半截(清算),而非下半截(結算)。就好比電信壟斷者卡互聯網民資,卡的是骨干網。卡住了基礎業務有什么好處呢?可以讓民資把增值業務上賺的錢吐出來。就像《嘻唰唰》唱的:
“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123 go請你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 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再有一對概念,清算體系與清算系統要分開。互聯網民資要進入的“清算”,不是清算體系,而是清算系統。
英語表述不同,在中國人民銀行的用語規范中,支付體系與支付系統二者存在明顯的差別。支付體系是實現資金轉移的制度和技術安排的有機組合,主要由支付系統、支付工具、支付服務組織及支付體系監督管理等要素組成。其中,支付系統是支撐各種支付工具應用、實現資金清算并完成資金轉移的通道,包括“中國人民銀行大、小額支付系統,全國支票影像交換系統,同城票據交換系統,網上支付跨行清算系統,銀行業金融機構行內支付系統,中國銀聯銀行卡跨行交易清算系統,城市銀行匯票處理系統和支付清算系統,農信銀支付清算系統。”
互聯網民資進入領域,主要是小額支付和網上支付。銀行業的朋友往往不理解互聯網企業進到這里來干什么。他們認為支付的大頭都在大額支付(占總金額的七成,但筆數只占2.4%左右),互聯網企業可能永遠進不了這一塊,因此永遠成不了氣候。從金融業單業經營角度看,這當然是對的。銀行業人士看漏了另一個方面,互聯網企業進入一個筆數占絕對大頭,但金額占絕對小頭的領域(小微支付領域),看中的可能根本不是金融業單業經營(只有阿里在競爭不激烈時,順帶撈一筆金融業務收入),而是金融-信息混業經營中,小而分散的業務中蘊含的金融機會不大,但信息增值機會極大。二者利潤總量之比,可能達到1∶10。因此,互聯網民資一旦進入,白給它大額支付業務也不會去做,反而會熱衷于小微支付。這是以銀行業現有見識水平,很難看出的。因為他們兩眼只盯著業務規模和業務收入,而互聯網人看的指標是利潤。如果看利潤,大額支付和小額支付的重要性就要倒過來。銀行業只有馬蔚華等少數人看出了這一點。
我國清算系統的弊端,從金融業的觀點看不太出來,但從信息業的觀點看是一目了然的。
舉例來說,我國支付網絡借貸交易不能分離。國際卡組織的通行慣例是借記卡支付和貸記卡支付網絡分開,區分定價。前者價格比較低廉,單筆手續費通常有封頂;后者屬于消費信貸,費率通常2%以上,且無封頂。在銀聯POS收單的《商戶分類和扣率標準》中,對借記卡和貸記卡的扣率沒有做任何區分,統一定價導致的結果是,占絕大部分交易量的借記卡交易往往需要承擔遠高于其成本的手續費,商戶承擔過高手續費成本;而信用卡的相對低費率導致刷卡的套現交易橫行,不法商戶獲益,發卡行防不勝防。
當互聯網民資進入后,必然要根據信息革命“分散、多元、小微”為上,誰有數據優勢(而且不是金融數據優勢,是非金融數據優勢,即電子商務行為數據優勢)誰賺錢的規律,進行支付創新。而在現有金融業主導兩業產業融合的歧形大格局下,壟斷者勢必出于一己私利,拼命狙擊,甚至不惜與中央關于小微企業的大政方針、政府的金融創新政策頑抗。反倒是互聯網民資慢慢與中央和政府的大政策越走越近。這就是當前的復雜形勢。頗有喜感,也算是本國特色。
向互聯網開放清算,銀行業做好準備了嗎?
現在的問題,就不是互聯網企業做好沒做好準備的問題(這是互聯網企業揚短避長不做信息做金融才會遇到的問題),而是反過來,銀行業做好沒做好迎接解決信息生產力的準備的問題。
1、互聯網金融的世界潮流是朝哪個方向走?
我們可以假設一個場景,一旦金融領域向世界開放,按現有的一套做法,我國的競爭力強,還是換更開放的做法競爭力更強?如果是后者,堅持現有一套,就減少了中國面對國際競爭時的選擇,只有選擇封閉,而不能把開放作為選項。這又與實際相矛盾。WTO訴銀聯壟斷一案敗訴,對我國金融行業的國際影響力產生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因為掩蓋了這一點。
近年來,歐洲和美國支付行業的監管和立法機構,為了破除卡組織壟斷,促進產業競爭,紛紛朝著市場化方向出臺新規,要求將銀行卡品牌與卡片交易處理(轉接、清算和結算)進行分離,設立順暢的價格傳導機制,賦予參與各方充分的選擇權。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歐美國家的實踐,將對中國支付行業格局規劃和監管有積極的參考意義。
2、銀行業要做好什么樣的準備,才能不阻礙生產力發展和中國賺大錢?
1)要調整現行政策
首先,明確允許直連模式(銀行與第三方支付機構直連)的存在。第三方支付機構通過銀聯進行轉接、清算的,應符合銀聯相關規定;不通過銀聯進行轉接、清算,與銀行直連的,雙方自主協商,按照符合法律法規的商業協議,確定合作內容與權利義務關系。其次,進一步明確銀聯的業務范圍,特別是明確:使用銀聯標識的銀行卡,如不使用銀聯網絡進行清算,就不屬于所謂的“銀聯卡業務”。第三,發卡行識別碼—卡bin屬于國家基礎信息庫,應由央行統一管理和分配;允許商業銀行可以與第三方支付機構,根據企業和用戶需求的實際情況,發行聯名銀行卡。
2)要加快探索和推動構建一個可競爭、多層次、多樣化、適應互聯網時代的支付清算市場體系,向內資開放清算系統。
2013年3月全國政協委員王嫻和陳建國聯合遞交的《關于推動銀行卡清算市場對內開放的提案》建議,盡快制定并實施新的銀行卡清算機構準入制度,同時對國企和民企放開,逐步培育多元化的市場主體。在起步階段,先允許支付清算經驗豐富、技術實力強的支付行業領先者進入。陳建國特別提出,“如果能夠真正建立一個新的銀行卡組織,我主張對民間資本開放,技術標準由國家來制定,因為現在國有商業銀行都在與銀聯合作,如果能成立一個‘民聯’,銀聯不愿意去的地方,可以讓給‘民聯’”。所謂“銀聯不愿意去的地方”,就是指小微企業和個人,需要第三方支付構成的毛細血管,為他們提供服務。
隨著第三方支付業務的創新發展,線上線下業務日益融合,通過第三方支付機構直接開展支付清算服務已成現實,并極大促進了整個支付清算行業服務效率的提升。在新技術革命下,依托已成規模的第三方支付企業,構建面向未來的支付清算市場體系,已成為現實的選擇。互聯網企業進入清算,解放的不是金融生產力,而是信息生產力,只有解放了信息生產力,銀行業走向金融信息混業經營,令他們頭痛的利潤下降趨勢,才可以得到根本性逆轉。銀行業沒有做好準備,根本的一點,在于沒有做好準備在金融信息之外,迎接更廣義的信息商業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