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炭火明滅,茶在焙籠里透發出迷人的幽香。是火的曼舞,重新定義了茶的生命。無數焙籠慢燉出的茶香,在武夷山村舍的上空盤旋縈繞,古老的茶和萬古不變的碧水丹山交織成了永恒。
巖茶不老的生命力來自它獨特的魅力。一顆普普通通的茶籽,也許是不經意間落在了爛石沃壤中,很可能就此埋沒腐爛乃至化作塵泥。但是,造化并沒有選擇這種毫無意義的方式來終結一個稚嫩的生命,而是讓它在山澗幽谷里萌發生長,直到被人發現,變成優雅的嗜好,然后創造芳香的傳奇。而當它被居廟堂之高的帝王將相所垂青,也被植入了統治者的意志,成為某一段歷史的華麗注腳。
不知從何時開始,幾乎所有到武夷山的人,不論出于何種目的,都帶著一種類似宗教的虔誠去觀瞻至今仍在巖上吸風飲露的大紅袍母樹。這似乎是來自于人們內心對于有關“祖先”的一切崇拜與敬畏,也來自于因年湮代遠而產生的神秘與深邃——它們是唯一可以讓我們看見并且覺知的大紅袍最原始形貌。
“丹山碧水之鄉,月澗云龕之品。”當我們把這句話在想象中細細鋪展,會驚奇地發現,這完全是一幅唯美曼妙的畫卷,帶著暖暖的余溫與濃濃的情味。文人們總是把詩意的語言和豐富的情感賦予自己所喜愛的事物,讓它們的神韻在詩詞里躍動飛舞。“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自古栽”。在武夷茶面前,就連憂國憂民的范仲淹也漸漸舒展開他那緊鎖的眉頭,讓發自心底的欣喜,借著疾走的筆墨,在紙上恣意地傾瀉飄灑。
舊詩行的韻腳在書頁的末尾駐足,杯中的茶還溫熱著,杯底暗香流動。掩卷深思,心賞余韻。“巖骨花香”這四個充滿質感的文字,可以讓我們樂于在流質的茶湯與無形的香氣里逐一去搜尋描述中的感官體驗。然而,當我們試圖去捕捉這種被稱為“巖韻”的感受時,它競藏匿得無影無蹤,就算窮盡所有細膩的言語也無法侔色揣稱。這或許可以用修辭手法中的“通感”來形容,或是類于“禪”的意味,無從說起,亦難以名狀。
巖茶最吸引人的地方還在于它能勾起我們心靈深處對于回歸寧靜與質樸的渴望。慧苑坑、牛欄坑、倒水坑、悟源澗、流香澗、馬頭巖、三仰峰、水簾洞、竹窠……這些雅俗共賞的名字,不僅是醞釀“巖骨花香”的原鄉,而且還暗合了詩意棲居的真諦。徒步行走在武夷山的羊腸小徑,淙淙流水,牽著思緒往山的深處走去。空氣里充盈著草樹蒼苔的清香,零碎的鳥鳴蟲語,仿佛在重復吟唱著千古的回響。如果有霧,這漫無目的的游走會變得如同邀游仙境,因為霧嵐會慢慢地為山巒披上一層若隱若現的輕紗,然后再在人的衣裳上留下拂不去的潮濕。
也許,在迷離惝恍中,我們會暫時地迷路,但是卻找回了曾經迷失的自我,越來越慢的腳步不覺地與周遭的靜謐合拍。當浮躁的鉛華在近乎真空的闃寂面前一一剝蝕脫落時,一顆鮮嫩輕靈的心也一覽無余地顯現了出來。
驀然地,我們的心在巖茶的清芬中實現了隱遁,也完成了自我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