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邊：印度十年

人一生下來就在走向死亡，注定是一出悲劇，只有極少的人能夠超越生死而不朽。如何過好這一生，找到自己生活的意義，是每個人都會思考的問題，去印度神游一趟，也許能有助于對這個問題的思考，而非僅僅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喬布斯青蔥時期的印度之旅，后來被他稱為兩三件他做過最重要的事中的一件，并且說由此獲得了“一種那些沒有踏上過相對文化尋根之旅的人永遠部無法理解的思維方式”。鄉親們，如果對生活有所厭倦，那么不妨就去趟印度吧，也許人生就會從此不同。

編者按：曾收到過很多篇印度的游記。有對印度徹頭徹尾的愛，也有對印度茫然不知的絮叨。卻都是游客的眼，至多是一月之間的閃爍。鮮有這樣，10年的歲月，全都交付于異鄉。且作為一個科技公司的管理者，愿意從宗教到人文，俯下身來了解。在作者動筆前，我們曾有過交流，盡量避免大眾景點和熱門城市，成文之后再讀，果然多是新鮮的見聞。因而幾番閱讀之后，難以割舍掉其中任何一段。只好分為上下兩篇，以饗讀者。

我總覺得，張國榮要是在印度住過幾年的話，他絕不會自殺，而是會歡歡喜喜地活到自然老死的那一天。

有人說旅行就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到別人活膩的地方去，但印度不適用這句話。印度是個神奇的國度，神奇到能讓人感受和珍惜生命的意義和滋味。

從2002年起我在印度工作了十年，去過的地方和交往接觸過的印度各階層人士比大多數印度本地人還要多，但我仍然無法說清楚印度到底是怎么樣的，而且我也不認為有哪個人（包括印度人）能夠說得清，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如果有誰說他能做到，那他一定是個騙子。

馬克·吐溫19世紀末游歷印度后說：關于印度的任何一個判斷如果是正確的，那相反的判斷也一定是正確的。他這句話準確地說出了印度這個古老文明國度的復雜和多元，在今天仍然適用。也就是說，人們只能各自體驗印度，這個國家是無法被確切定義的（One does not define India，one expenences India）。

不夸張的說，在印度的十年間，武漢的鄉親們問得最多的印度特產除了癌癥特效藥易瑞沙，就得數印度神油了，盡管這個東西據我所知經過印度中國企業商會下屬各企業數萬人次在印度全境上山下海的拉網式調查，結論是印度真心沒有，估計應該屬于中國人在四大發明之外的第五大發明。印度是一個宗教昌盛的國度，身處印度就等于在各種神靈的地盤上周游，說成神游也并沒有什么錯處。

佛跡

既然是神游，那么首先中國人應該看看的就是佛陀傳法和玄奘取經的故地。

印度傳入的佛教極大地改變了中國，中國人也開始相信印度自古就有的輪回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等觀念，古印度文寫的佛經對漢語言文字和語法產生過極大的影響，“世界”、“平等”、“實際”等許多常用語都來自于佛教語匯。比如現在我們路過江漢路某家銀行的時候常看到門口擺兩個石頭獅子，也是印度佛教傳入的風俗留存。而印度方面，因為向來沒有文字史的傳統，幸虧還有玄奘師徒的《大唐西域記》等中國文獻，才使得現在的印度歷史學家能夠知道本國古代的情況。

乘坐航班可以很方便地到達比哈爾邦的首府巴特那，這里就是佛經中經常提到的華氏城，孔雀王朝阿育王的都城。《大唐西域記》用大量的篇幅記載了關于城市來歷的一個愛情傳說，書生在波吒厘樹神仙安排下娶樹女為妻，非常有唐代傳奇的風格。以巴特那為基地，雇一輛帶司機的越野車，就可以遍游佛陀傳法和玄奘取經的故地。

菩提伽耶是佛陀在菩提樹下悟道的地方，那棵神圣的菩提樹就在三十多米高的大菩提寺正覺塔下，當然已經不是原樹，因為阿育王呆在菩提樹下的時間太多，彪悍的王后覺得自己被冷落，一怒之下就帶人把樹給砍了。經過數次重植，現存的這株菩提樹是1870年從斯里蘭卡原樹枝條繁育的菩提樹上取枝栽活的，經過百多年，如今也得了樹病，灌了很多藥水，樹皮都已經發白，據說存活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北京香山下面的中科院植物園的溫室里面，有一株菩提樹，就是它的子孫，是印度政府贈送的枝條繁育而長成。菩提樹下面有靜思的游客、磕長頭的喇嘛、轉塔的日本和尚、攬生意的印度人，人世間的風情百態，于樹蔭下涼風里，坐在一旁冷眼旁觀，也是人生一趣。在樹下能拾到青翠的菩提葉，至今仍放在我的書架上，在靜夜里，有時看著這些葉子，似乎能夠見到智慧的火花在閃耀。

靈鷲山是佛陀講法最多的道場之一，又稱靈山，《妙法蓮華經》、《大般若經》等佛教重要典籍就是在這里講授的。走在靈鷲山上，總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一花一葉，一草一木，似乎都含有別樣的，超然的東西，人的精神也獲得凈化，變得純凈，變得靜謐起來。我們深受佛教思想影響的中國人一生之中，如能靈山一會，履及莊嚴凈土，其中妙處，如拈花微笑，難以言說。

因為比哈爾邦是印度最落后的省份之一，道路不是很安靖，車匪路霸和毛派共產黨游擊隊出沒頻繁。靈鷲山下有座日本人出錢修的大牌樓，刻著一副漢字對聯寫道：“不惜性與命，一心見如來”，我看了總覺得是哪個劫后余生的兄弟的血淚控訴。

在靈鷲山上可以遠望恒河平原，當年這一帶許多都是密密的原始森林，如今已經是密密的農田了。山下就是王舍城，王舍城有新舊兩座城，舊城叫做上茅宮城，《大唐西域記》記載了上茅宮城的美麗景色：“羯尼迦樹遍諸蹊徑，花含殊馥，色爛黃金，暮春之月，林皆金色”。新城在舊城北面，因為先建了王宮，后來建城，所以稱王舍城。竹林精舍遺址在新舊兩城之間。靈鷲山西面的韋波羅山下是著名的五百溫泉，唐代使臣王玄策曾經來過這里，至今含有硫磺質的溫泉依然流淌如故。

王舍城以北十余公里就是玄奘度過了五年時光的那爛陀寺，7世紀的時候，那爛陀寺是世界佛教教育的中心。那爛陀寺遺址只發掘了一小部分，至今也沒有發現真正的遺址大門，當年四座大門都有一位博學的守門班智達，來此投學的人必須通過守門班智達的口試才能入學。

那爛陀寺遺址附近還有一座中國政府在1957年出資興建的玄奘紀念堂，保存著中國贈送印度的玄奘真身舍利。世事難料，玄奘大師當年恐怕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的遺骨竟然會在千多年后重回印度的故地。

阿旃陀石窟和埃洛拉石窟

阿育王時代始建的阿旃陀石窟，是古代印度建筑、雕刻和繪畫三種藝術集大成之地，阿旃陀藝術的技法、形式和內容，經新疆克孜爾千佛洞，傳入敦煌，繼而影響云崗和龍門石窟，乃至南京千佛崖，對藝術感興趣的中國游客到印度不看阿旃陀，等于入寶山而空回。國畫大師張大干曾專門去考察阿旃陀石窟，以研究敦煌和阿旃陀之間的關系。美學名家李澤厚當年去不成時，對此念念不忘，亦大有不到阿旃陀死不瞑目之意。

到阿旃陀一般是從孟買乘飛機到奧蘭加巴德市落腳，然后租車去阿旃陀，路程110公里。阿旃陀石窟開鑿在處于一個馬蹄狀河谷的玄武巖山崖內壁，30個大小石窟密密的排下去。石窟在佛教衰落后就被廢棄了，逐漸被密林所掩蓋起來，無人知曉。1819年4月，到這個地方來獵虎的英國軍人約翰·史密斯失足落下山谷，正好掉在第10窟洞口，石窟群才重現天日。

阿旃陀的開鑿分為兩個時期，首先是公元前1世紀左右的上座部佛教時期，第10窟開鑿于公元前2世紀初，是最早的一窟。剩余的石窟都開鑿于公元5世紀的笈多時期，也就是大乘佛教時期。石窟有兩種用途，一是佛殿，另一是佛教徒的僧房。大多數石窟不是繪有精美的壁畫，就是裝飾著細致的雕刻。

玄奘在638年到此修道講學。走進他的著作中記述過的兩象夾峙的那扇石門，我仿佛跟著玄奘大師，回到了1400年前的日子。離開阿旃陀時，已經是傍晚，快要出谷的時候，轉身再望望寂靜的河谷，那些石窟無聲的在那里，我似乎看到了多少年多少代的匠人和僧侶，看到了玄奘的身影，我仿佛沒有看到什么，又仿佛看到了很多。盧梭在59歲的時候，回想從前，寫道：“一個人的眼睛必然是為目睹這種場面而生，一個人的心臟必然是為感染這種場面而跳動”，這也是我回憶起阿旃陀之旅的心情。

埃洛拉石窟在奧蘭加巴德城外西北面30公里處，一共有34窟，分為佛教、印度教和耆拿教三個石窟群，最著名的是印度教的第16窟，按濕婆大神居處凱拉薩山雕鑿出來的巨大石廟——凱拉薩神廟，被譽為“巖石的史詩”。從公元756年開始，工程延續了100多年，據計算一共鑿掉了85000立方約20萬噸重的堅硬火山巖，硬是在石山上鑿出這么一座巨大的石廟，以8世紀的工程技術水平，可以想見宗教能夠喚起多么巨大的力量。

圍著這座巨大石廟的山體上修了條路，沿著這條路可以從各個角度觀看石廟，特別是能清楚地看到石廟主殿的頂部，四頭石獅看護的一朵蓮花。主殿高塔外壁上一個個凌空飄舞的飛天雕像非常精美，《抹頭飛天》和《合掌飛天》是其中最精美的。印度人在性的表達方面是比較奔放的，主殿內也有許多兩性交媾的雕像，雖然沒有卡久拉霍的神廟群那么泛濫和突出，但也足夠意思了，導游往往會很猥瑣地領著外國游客細看，外國友人們往往也以或藝術或猥瑣的眼光進行詳細鑒賞。

值得一提的是，奧蘭加巴德是德干高原上的名城，以莫臥爾王朝最后一位雄主奧朗則布皇帝的名字得名，他少年時在這里擔任德干總督，從父皇沙賈汗手中奪得帝位并把沙賈汗送進泰姬陵埋了以后，他的余生中花費了大量的時間率領莫臥爾王軍在南印度和馬拉塔人的軍隊作戰，最終累死在行軍途中，歸葬于奧蘭加巴德城外。

奧朗則布皇帝之子阿扎姆沙繼位后，在奧蘭加巴德為他的母親拉比亞·道拉妮修建了“小泰姬陵”。其時莫臥爾帝國已經在走下坡路，盡管是泰姬陵主設計師的兒子阿塔·阿拉主持修建，但工藝水平與泰姬陵相去甚遠，用料簡陋，甚至得了個“窮人的泰姬陵”的別號，盡管如此，兒子對母親的感情是真摯的，母親依然因為兒子貢獻的建筑而被代代人記住。小泰姬陵的門口有兩株鳳凰花樹，去的時候正在盛放，火紅的花朵綴滿了樹冠，樹下面也鋪了一層火紅，和酷熱的天氣，以及印度民族熱隋的性格，倒是交相輝映。

喜馬拉雅山區：印度人的避暑勝地

印度氣候炎熱，民間笑稱全年就三個季節：熱、更熱、最熱，酷暑時德里超過50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每到夏天，印度人就會到山區的各個避暑勝地去，特別是喜馬拉雅山脈。

如果看過鐘麗緹主演的電影《色戒》，外景地就是拉達克。拉達克地區直到1974年還是軍事禁地，之后才對游客開放。由于道路艱險，拉達克至今仍然是印度最難進入的地區之一。列城是拉達克地區的中心城市，到列城的公路直到1989年才向外國人開放，和川藏南線一樣，是高原風光絕佳，而又充滿誘惑和刺激的一條道路，海拔從2000米到5000米，有很多摩托黨常拿這條路來挑戰自己，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德里到列城的飛機上，可以俯瞰到一大片一大片看不到邊際的雪峰，亙古至今沒有人跡，就像另一個無人星球的表面。

拉達克的旅行以列城為中心。列城海拔3500米，和拉薩差不多，沒有高原反應的話，真是一個適合游蕩的地方，七十年代以前，這里是很難到達的一片荒野之地，保留了很多原生的狀態，旅游者希望看到的最有價值的，大概就是這樣的吧，這能夠使你脫離你來的世界，在另一個世界里獲得數日安寧。

在這個城市迷宮一樣的大街小巷里面穿行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城西邊的小山包上的浮屠處可以看到列城的全景，也可以看到對面山上的廢王宮（勝利堡）。王宮建于1630年，比布達拉宮早，建造樣式很多地方和布達拉宮類似。照我們的說法是個明末清初的建筑，已經廢棄了，王室遷到了南面的鎮子。西藏阿里地區的古格王國，就是被拉達克王國的軍隊滅掉的，末代古格國王和王族都被抓到列城關了起來。

城里呆得厭倦了，可以出城徒步，行走在大麥田的中央，又或者是在藏式民房的村落里穿行，走在貧痞的沙礫山路上，比坐車有另一番的滋味。也可以坐汽車長途旅行，旅館很容易雇到帶司機的越野車，帶上午餐的籃子，就可以出行了。沿著馬拉里-列城-克什米爾公路，有向北的路線和向南的路線，公路的旁邊就是印度河，如山陰道上，高原風光目不暇給。列城往東，就是著名的海拔4420米的班公錯湖，在很多走過新藏線的驢友的游記里面，有很多的描述，據說在那冰山環繞的，幽藍澄澈的湖水中，能夠看到自己的來世。

從印度一面的班公錯湖看我們自己的國家，大概更有一番意味，當然作為中國人，得提前從內政部搞到邊境旅行許可才能到達。這一帶氣溫最低可達零下四十度，夏天的晚上也能結冰。運氣好的話，可以看到黑頸鶴等等候鳥，還有野驢、早獺和狐貍。少量的牧民在這一帶放牧，從山羊身上取到的羊絨，是克什米爾羊絨制品的珍貴原材料。克什米爾地區出產的羊絨披肩是全印知名的，如果繡的花樣又很精美的話，要價極高，幾萬人民幣一條算是客氣的。

從列城往西走可以到達斯利那加，那里有全印知名的道爾湖，游客可以在船屋上居住，湖上來往著售賣鮮花的小船，有如一座座移動的小花園，傳送著芬芳。不過現在的道爾湖和東湖存在一樣的問題，人口多了水質下降。每年莫臥爾的皇帝和王公大臣們都會到克什米爾度夏，皇帝的旅隊去克什米爾消夏必經的舊德里的一座城門，因此而被命名為克什米爾門。莫臥爾王朝時代，克什米爾修建有七百多座花園，經過了數百年之后，留存到現在的已經不多了，在道爾湖的東岸還剩下三個。

果阿：與馬爾代夫隔海相望

果阿邦與馬爾代夫隔海相望，是印度玩海的勝地，印度本國人首選的度假地之一，也是印度各地的新婚夫婦最常選擇度蜜月的地方。

自達·伽馬登陸以后并沒有過去多少年，果阿邦就成為了葡萄牙的殖民地，從1510年一直延續到1961年才被印度政府武力驅逐出去。451年的時間已經足夠長，無論果阿的服裝、語言、音樂、建筑、天主教還是日常生活，都打上了濃郁的葡萄牙風格的印記。最明顯的例子是果阿很多房子的頂上都會有一只陶土或者金屬做的公雞，這在印度其他地方是很少見的，原因就是公雞是葡萄牙人的民族吉祥物和非官方的國家象征，造房子當然要在頂上把吉祥物擺起。

喜歡玩海，來果阿就對了！你盡可以在沙灘上散步或者踢球、下海迎擊那一波一波沖來的海浪、騎水上摩托、曬太陽、玩沙子、看漁民打魚、或者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海灘的陽傘下面躺著看書，海邊的礁石上還會爬有許多大只的海蟹，可以抓了逗弄一下再扔回大海，也很有意思。

曾幾何時，果阿海灘還一度成為來自全世界的嬉皮士的天堂。滿月期間在果阿的海灘有時會舉辦銳舞大會，武漢夜場能high的人才們去了就有福了。此外果阿讓我喜歡的是還有一個很大的跳蚤市場，各種雞零狗碎的物件來自全印度，諸如首飾、裝飾畫、銀器、木雕、衣帽、香料等等，還有眾多各國游客留下未的二手貨，喜歡淘寶的一定走過路過不能錯過。如果不租汽車，那么游客最流行的是租輛摩托當摩托黨，到哪都方便。

果阿有許多家國營或者私營的旅行社可以安排船出海，用蝦肉做餌釣五顏六色的海魚或者看海豚，記得在海上能看到一種快速游動的小魚，能一群群像小箭一樣快速飛離水面，海鷗飛累了就成群浮在海面上，這是在三亞看不到的。果阿還有一個鱷魚保護區，坐在船上警惕地打望是很刺激的，畢竟鱷魚可不是有愛的草泥馬，生猛兇悍，安全第一。看見過最大的一條鱷魚有4米5長，在水里游得很快，還能看見捕水蛇的鳥把蛇抓起來扔下水面摔死。

果阿舊城在帕納吉市東面9公里處，18世紀中期因為一場惡劣的傳染病而全城被廢棄，1986年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幼年耶穌教堂內藏傳教士弗朗西斯·澤維爾的尸體，從他1552年逝世至今依然沒有朽爛，1622年教庭認定他為圣人，每隔10年，他的尸體會被教徒拾出來游街供大家瞻仰一次，有的狂熱信徒還會想方設法獲取遺體的部分。

邦的首府帕納吉市的老城部分就像是一個葡萄牙的古鎮，網上的攻略能找到多條專門的徒步路線，指導外鄉客如何通過巷子或小路漫步，穿行于老屋、咖啡館、教堂等別致的建筑和本地居民共同搭建的風景之中，不知道身處葡萄牙還是印度，超有穿越和精分的感覺。